张金宝此时刚回到自己落脚的客栈,他并不知道在自己完全没有参与的情况下,竟然又有一桩好事要落到琼西书院头上了。
张金宝先让学生去找店家叫了一些吃食,刚才宴会上的菜品虽然都很不错,但他忙于跟各界人士交流,根本没来得及吃上几口,这个时候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当然了,张金宝也不忘一边吃东西,一边给学生们炫耀一下今天的收获。特别是请动了李奈在近期前往儋州考察,顺便商议在广州设立书院分院的约定,更是他必须拿出来自夸一番的成绩。
“这次要是能拉到福瑞丰跟我们书院合作,那今后就能把琼西书院这个招牌慢慢推广出去,很可能有机会成为我国第一民办书院。你们从书院毕业以后,也可以选择去分院当老师,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张金宝自夸之余,也不忘给学生们画大饼鼓舞人心,让他们认识到书院的光明未来。
有学生问道:“院长,福瑞丰财雄势大,要是他们想参与到书院的日常事务中来,岂不是会破坏了书院的秩序?”
张金宝慢慢放下筷子,正色应道:“关于这一点,我到时候会与李奈仔细磋商。联合办学,并不意味着福瑞丰可以插手书院的日常事务,我们会议定一个界限,哪些是福瑞丰可以过问的,哪些是他们无权过问的……总之,不能让他们干扰到书院的正常运作。”
关于如何让书院在联合办学的模式中保持原有的独立性,张金宝也有过一些考虑。他要在广州开设分院,就需要福瑞丰这个地头蛇在当地提供地皮、资金,以及其他社会资源的支持,而福瑞丰是商家,会愿意与琼西书院合作的唯一理由就是利益。书院可以为福瑞丰代为培训专业人才,但仅仅只是这一个条件,恐怕还不足以让福瑞丰心动。
张金宝比较顾忌的便是福瑞丰会要求直接参与书院的经营,他自己就是一个戴着教育家面具的商人,很清楚如果有另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商业势力介入书院的经营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派个人过来当副院长制衡他估计都算轻的,搞不好就会设法将他慢慢架空,然后在某个时刻把琼西书院变成福瑞丰名下的财产。
是的,张金宝很清楚自己寻求与福瑞丰的合作蕴含着不小的商业风险,弄得不好就是与虎谋皮。但他又不肯放弃自己的奋斗目标,而在大明境内开办书院分院这件事,海汉官方帮不了他太多的忙,只能找具备一定实力的人合作。
所以他必须得在合作之初就把一些规则确定下来,以保证书院能够像在儋州一样正常经营,而且不会受到来自合作方的过多干涉。当然如果合作方只是三不五时弄几个关系户要求免试入学,或者给予其他某些特殊照顾,那张金宝倒也不介意在这些小事上配合一下。
张金宝不太确定福瑞丰会如何对待这桩交易,但至少从初步的交涉来看,李奈对这个项目应该是有较大的兴趣,甚至愿意为此专门跑一趟儋州考察琼西书院的实际运营状况,这可以说是开了一个好头。至于接下来与李奈的协商会如何进行,他现在起码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可以再好好斟酌一番。
而李奈此时最为重视的,却并非琼西书院的项目,而是郑柞之前找上他,想要在广州设立安南会馆一事。
李奈当时没觉得郑柞的这个设想有什么问题,一口便答应下来,但回到住处细细琢磨之后,却又觉得这其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据李奈所知,安南目前最主要的贸易目的地就是海汉国,儋州、海口和三亚这三个大港口,都有不少定期往返安南的商船。对于安南来说,与广州之间的航程要较海南岛上的几个港口远三四倍,光是运费开支就不是小数目。
如果采购项目不算特别大,或者并非长期需求,那安南商人到海南岛的港口购买大明商人运过来的货物,其实要比自行开辟一条前往广州的贸易航线更划算,风险也会更小。
即便是安南人有在东北方向的大陆海岸设立会馆商栈的需求,那首选应该也不会是广州,海汉统治下的香港岛明显更符合他们的贸易需求,而且安全性肯定要较广州来得更高。
李奈不太确定香港岛是否已经有安南会馆之类的机构,如果有,那郑柞就没有太大必要在两百多里外的广州再花费大量资源去兴建一个功能近似的贸易机构。如果没有,那郑柞的首选就应该是香港而非广州。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会让郑柞的决定显得有点奇怪。
最关键是,他记得广州市面上似乎极少见到安南来的客商,安南对于在广州兴建会馆的需求,似乎并没有郑柞表现的那么迫切。
李奈想到这里,便将自己手下的一名管事叫来询问:“安南去往北方的商船,通常是停靠哪些港口?”
那名管事应道:“通常会停靠葡萄牙人治下的澳门港和海汉人治下的香港,再往北会停靠高雄港、马公港、漳州港、鸡笼港,定海港。但会去到福建海峡以北的安南商船极少,一年可能也就十来艘吧!”
李奈点点头,又追问道:“那到广州的安南商船多不多?”
管事应道:“一个月可能有三四艘吧,安南商船很少会专程到广州,因为很多东西在广州和香港价格相差无几,对商人们来说没有必要多跑这一百多里的水路。”
李奈默然片刻,然后继续问道:“如果安南人要专门在广州修建一处会馆,你怎么看?”
那名管事面露惊讶之色道:“广州目前并没有什么安南人定居,来往的安南客商也不多,专门修建一处会馆,那只怕今后很长一段时期都会是空着的时候居多。”
李奈打发走了管事,越发肯定郑柞的这个主意是隐藏着别的目的。像郑柞这样的高层人物,绝不可能浪费时间在一些份量不够,甚至可有可无的事情上。既然安南没有在广州设立会馆的强烈需求,那郑柞为何要伪装出这样的状况?这总不可能就为了骗福瑞丰的地皮吧?
李奈想了一阵还是没什么头绪,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广州怎么说也是李家的地头,就连官府如今也奈何不了李家,李奈倒不用担心郑柞到了广州之后能整出什么妖蛾子。到时候见招拆招,不让自家利益受损也就是了。
而这个时候的郑柞也刚刚回到住处不久,正在让手下幕僚撰写请帖。他今天邀请了何夕与许裕兴在私下会面,本来打算等比武活动结束之后再安排,但陶东来在席间宣称会在比武活动期间公布明年的军售清单,郑柞担心这个消息会影响到他的计划,便决定将约见何、许二人的时间提前到明天。
“这两封请帖,明天一早,务必要送到他们手上。”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已经太晚,郑柞其实很想让人连夜送去。
翌日城中某酒楼,郑柞终于等到了前来赴约的何夕和许裕兴二人。见人已到齐,郑柞便唤了小二过来,让他开酒上菜。
寒暄了几句场面话之后,郑柞便主动说道:“两位都是大忙人,今天能赏脸与在下会面,先在此谢过!”
何夕道:“小王爷这么客气,只怕接下来是有棘手的事情要与我们相商吧?”
何夕说话毫不客气,郑柞却不以为忤,他知道何夕在海汉高层中地位特殊,权限极大,而且说话颇为直接,但对方既然来了,自然就不会轻易起身走人。
郑柞笑道:“何大人是爽快人,那在下也不兜圈子了,今天请二位过来会面,的确是有要事相商。”
待郑柞将他的打算说出之后,何夕和许裕兴脸上都是微微变色。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安南人所谋划之事,岂止是棘手而已,简直可以说是一桩天大的麻烦。
郑柞的打算简单归纳起来,便是想要代表安南,邀请海汉和福建方面共同出手,对大明治下的两广地区进行瓜分。
而郑柞所说的瓜分,可不仅仅只是目前对两广沿海区域的海上通行进行控制而已,而是要使用军事手段,三家联合出兵占领这些地区,并将其划归到自己治下。
按照郑柞的提议,安南将分得雷州半岛以西的地区,福建许氏获得珠江口以东地区,而中间这部分最为繁华的地区,今后便划归给海汉。这样三家所得到的地盘都可以跟自家本来的领地相连,也便于进行统治。
饶是何夕和许裕兴见惯世面,但也着实料想不到安南人竟然想玩这么大。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之后,何夕才苦笑着先开口道:“小王爷,我能冒昧问一问,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清都王的意思?”
听到这个问题,郑柞表情微微有些不虞:“难道在下的意思,就不能代表安南国了?”
何夕道:“我只是想提醒小王爷,这样做就意味着要跟大明开战,而且会让远在福建的许大人处于非常艰难的境地。”
许裕兴道:“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诉小王爷,就目前而言,我们许家并没有打算自立门户,更不想为此发动一场战争。”
郑柞见这二人的态度明显是反对自己的提议,连忙又道:“二位不要急着下定论,不妨先想一想这样做的好处。大明对岭南地区的统治本来就很稀松,如今又有北方战事拖住大明的兵力部署,我们如果一同出兵,相信并不会在两广地区遭遇到太大的麻烦。只要我们把地方占下来了,大明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兵分三路讨伐我们吗?”
何夕微微摇头道:“我国与大明已经建交,不可能不宣而战。而且跟大明开战,对我国来说利大于弊,执委会绝对不会同意。”
“从雷州半岛到珠江口的土地,比海南岛还要大得多,还有数以十万计的人口,这对贵国来说不都是迫切需要的资源吗?如果只是跟大明保持友好,大明可不会自行将这些资源交到贵国手上。”郑柞仍然还是试图要说服何夕接受自己的观点。
何夕道:“事情没有小王爷想的这么简单……对大明开战,会极大地影响到我国与大明之间的贸易往来,虽然的确可以通过战争的方式从大明劫掠到包括土地和人口在内的资源,但同时我们也将会失去一个巨大的销售市场,你明白吗?我们海汉国卖到国外的各种货物,有一半以上都是卖到了大明,失去这个市场,会让我国的对外贸易大受影响。”
许裕兴也说道:“如果逼迫大明开战,那将会让大明面临腹背受敌的艰难局面,也许小王爷会认为这正好便于我们下手瓜分两广地区,但实际上这有可能会造成大明不堪重负,就此天下大乱!”
“乱也是在遥远的北方内陆,不是吗?”郑柞反驳道:“如果大明就此分崩离析,那对我们也不见得是坏事啊!试问大明哪一地的军队,能够敌得过我们三家的任意一方?或许三年五年之后,我们的势力范围就能推进到长江南岸,甚至是更靠北的地区。我认为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整个大明都将是等待我们动手瓜分的一块大饼!”
其实郑柞的话已经颇具煽动性,而且也的确具有极强的可行性。如果在场的三家联合出兵,那么至少在南方沿海地区,的确没有哪一支地方驻军能够拉出来与他们一战。如果事情顺利,那以战养战,一路向北推进,也不是没有可能实现。
而且他深知海汉对土地和人口的渴求,以此来劝说海汉参与,足见在此之前是用了心思准备。只是郑柞对这两家的立场估计还是有小小的误判,他所抛出的条件并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