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0章
陶东来想要让盐商子弟认同和亲近海汉,甚至是为海汉效力,想法虽好,但实现起来却并不容易。像戴成荣这样的人家境优越,而且世代经商,从小就被培养成了人精,来舟山之前更是被家中长辈反复叮嘱过,哪会轻易转变立场。在扬州盐商眼中,与海汉的合作并不是单方面的投靠,哪怕现阶段有求于海汉,但终究也只是一种双方各取所需的生意罢了。
不过陶东来之前并未与扬州盐商打过交道,所以石迪文也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口水去向他解释这中间的原委。舟山当局与扬州盐商之间的交易,便是海汉提供人员培训和武器装备,协助徽籍盐商组建民团,而徽籍盐商除了支付相应的费用之外,还要承销海汉提供的食盐,以及在必要时将民团指挥权交到海汉手上。
“大致就是这样的条件……盐商认为他们已经付出了相应的钱财来换取我们的支持,所以只会认为这是一桩生意。”石迪文解释完之后,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盐商子弟与我们过去招揽的军事人才不太一样,对他们来说,选择跟我国合作,其实还没到迫不得已的那一步,他们有选择的余地,自然心思就会活络,没那么容易收服。”
在海汉过去所招揽的军事人才中,有不少都是被俘之后投效海汉,这些人本身就具备了比较强的能力,改换阵营加入海汉之后更是如鱼得水,自然也更容易立下战功。如武士出身的高桥南,南越降将武森,都是属于这类情况。另一种便是为了尽快入籍而选择当兵入伍的移民,然后在军中慢慢打拼出来,海汉军有相当一部分现役军官都是这样的出身。
这两类人群都是为生存所迫,投效海汉军就是他们当时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而盐商子弟显然并没有类似的生存压力,他们来到舟山学习的原因和目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自然不会把效忠海汉作为一个必要的选项。
陶东来听完石迪文的解释之后面色稍霁,点点头道:“看来是我对这边的情况还不够了解……那既然盐商把这种合作是看作了交易,想必你也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石迪文面有得色地应道:“那是当然,他们既然肯花钱,我也没理由拦着不是?”
石迪文向扬州盐商提供武器和培训服务的报价,绝对是海汉对外军援中最高的一档。不过盐商财大气粗,只要他们认定了海汉拿出来的东西值这个价,那就会毫不犹豫地掏腰包付款,颇有点后世中东狗大户的派头。只是执委会对提供给盐商的军事援助有所限制,不然石迪文也很有兴趣客串一把军火大亨,从盐商身上好好刮些油水下来。
陶东来随口问道:“那卖给他们的步枪什么价格?”
石迪文道:“二八式的燧发枪,目前在军中已经淘汰掉的型号,卖给他们能卖四十两银子。纸包铅头弹,一两银子三发。你说这样的好买卖还能上哪里找?”
饶是陶东来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报价也不禁暗暗吃惊。早年间这种型号的步枪外销给安南国和许心素等对象,单支价钱也不过卖到二十两银子左右,石迪文竟然能把价格抬到这么高。
不过陶东来转念一想,这终究也只是小买卖,毕竟那盐商组建的是民团而非军队,就算是人手一支海汉造,那顶破天也不过就几百支枪了,大概也就是多掏了万把两银子,这对富得流油的盐商来说倒也不算太重的负担。
陶东来点头应道:“价钱不错,就是量小了些……”
“量可不小。”石迪文摇摇头否认了陶东来的说法:“只要我们愿意卖,有多少他们就收多少。只是执委会对此有限制,所以这买卖才停下了。”
“嗯?”陶东来听到这个答案先是一惊,旋即就明白了其中奥妙:“我们卖得这么贵,这些盐商还想大量采购,这恐怕不是买来自己用的吧?”
“肯定不是。”石迪文对这个地区的局势更为了解,当下便道出了真相:“他们只消把买到的武器转手交给官府,这就是大功一件!”
陶东来恍然道:“说来说去,全都是障眼法啊!”
海汉目前最大的潜在买家既不是安南和许家军这种老牌盟友,也不是穷得叮当响的朝鲜,而是大明。
虽然大明也有自行制造火枪火炮的能力,但其威力相比海汉制造的武器却有着比较明显的差距。而海汉在辽东金州和朝鲜历年来对阵清军的战绩,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大明如果想要改变面对清军时的颓势,那么换装杀伤力更强的武器或许是一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作为名义上的盟友,大明当然也可以向海汉采购武器,不过大明通过官方渠道所能买到的武器型号和数量都一直受到海汉的严格监管,远远不能满足明军作战所需。
这样的控制当然也很好理解,海汉的武器虽然厉害,但兵力却比大明差了太多,一旦武器装备水平拉近,海汉就没多少继续压制大明的可能了。如果大明利用海汉武器武装出了一二十万火枪兵,那海汉在大明沿海的利益很可能就会受损。
正是基于这样的忧虑,海汉对出售给大明的武器装备实施了管控,就算捧着钱来也别想买到更多的武器。公开的渠道买不到,那自然也会滋生出一些灰色地带,类似扬州盐商高价收购的做法,其实就是打算自掏腰包为国家补贴一部分了。
这样做对盐商的好处,无非是花钱买个太平,说不定朝廷上的大人物看了高兴,加官进爵接着就来了。如果花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就能让皇上记住自个,那这些盐商还是很乐意尝试一下的。
当然了,海汉出售的所有武器弹药,那都是从三亚的兵工厂发出来,在出厂时就已经被清点过一编,然后兵工厂便会记录下这些武器弹药批次和数量的原始数据。浙江这边卖出去了多少,全都是有账可循的,一对库存便知,即便是石迪文也难以瞒报。所以就算明知把军火卖给盐商这个中间人获利颇丰,但石迪文也还是没有自作主张去赚这个钱。
至于这种古怪的现状今后会不会得到改善,那还要视两国间的关系是否能够进一步加强而定。陶东来此次北上的任务,也有部分与此相关,但尚未着手,就不便对石迪文谈及太多。
陶东来主动转移了话题道:“跟大明进行军火贸易,的确需要慎重行事……而且田独兵工厂的军火产能有限,当务之急,还是要以我们自身的军事建设为主。你带我在基地四下看看,我也好把你这边的建设经验传授给其他地方。”
石迪文自是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当下便领着陶东来去参观基地内的一些重要设施。舟山财政状况良好,经费预算充足,军事基地内的硬件设施的建设标准也都颇高,基本都是向三亚的标准看齐。
“这些营房有一部分是去年才陆续完工的,所用的石材木料都是岛上所产,所以造价其实还好。只要保持日常的维护,这些营房用到下个世纪应该都没问题。”石迪文一边走一边向陶东来介绍道。
这些营房全都是条石砌墙,圆木架梁,屋顶以灰瓦覆盖,房檐下挖有排水暗沟,看起来的确十分坚固。常年驻扎舟山的两千多海汉军,有大半都是住在这里。
陶东来看到这些营房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对石迪文问道:“最近你这边应该也接收了不少山东运过来的难民吧?都安顿好了?”
石迪文道:“说实话舟山这地方耕地有限,主要靠海运、渔业和服务业提供就业机会,接纳难民的能力比较有限。所以我这边收人也都是先筛过一遍,得有谋生能力的人才会留下来安置,数量其实也不算太多,我这里就留了一两千人吧?大部分还是送去台湾岛了,那边地方宽敞,什么都不会的人去了也能垦荒种粮,不用担心没有又生计。”
陶东来笑道:“说得这么复杂,不就是你这里先把人选过一遍,把用得上的留下了,用不上的就送去台湾岛了。”
石迪文也笑了笑,并不多作辩解。他的这种做法并不稀奇,作为山东与台湾岛之间唯一的大港,南下的移民船大多会选择在这里进行补给,而舟山当局利用这样的机会对移民进行筛选,也算是约定俗成的习惯了。陶东来虽然人在三亚,但对于移民过程中的这些门道其实也很清楚,并没有因此责怪石迪文的意思。
而且话说回来,舟山也并不是第一个进行筛选的关卡,事实上南下的移民在山东登船之前,就已经被当地先筛过一遍了。一些北方殖民地比较紧缺的职业,如建筑匠人、大夫、教书先生等等,都会被陈一鑫截下来就近安置。而舟山这里所筛选的,则主要是以渔民水手为主,这些移民正好可以满足舟山本地的特殊用工需求。
当然了,人口是多多益善,石迪文并不是真的觉得本地人口规模已经到了需要主动控制的程度,只是关于这次山东难民的南迁,执委会已经有明确的指示,要以台湾岛为主要安置区。而且去年海汉扫荡平户藩之后,掳回来的人口是由舟山消化了近半,石迪文这次也不好再要求分配给舟山多少难民了。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留下了一两千人。其中约莫有一半是本地急需的航海人员,三下五除二便被各个机构瓜分完了。剩下的难民则是被分配到岛上的各个村镇,本地的社会体系已经初步成型,每个村镇消化少量难民并不困难。事实上岛上很多村镇的人口组成,本来就有大部分人是外来移民,所以对于外来人口并无多少排斥心理。
石迪文道:“舟山这边的人口构成比较复杂,岛上这几千居民里,只有大约十分之一是我们占领舟山时就在这里生活的民众,然后有来自辽东的,山东的,朝鲜的,日本的,江浙本地的……还有一些来自南亚和西方国家的人也在这里定居,我有时候会觉得这里真跟三亚很相似,是一个实现了国际化的贸易港。”
“这里的贸易环境其实比三亚更好。”陶东来感慨道:“你看,这里跟宁波隔海相望,附近几百里就是大明最富庶的地区,贸易过程中的运输成本就要比三亚低得多。如果不是这地方没什么自然资源,可能当年穿越就要选在这边了。”
“选这里肯定是困难开局了!”石迪文连连摇头道:“陶总你是忘了我们当年占领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了?这地方是海盗窝啊!我们还没落脚,就得先剿匪,起码要先折腾两三个月才能安顿下来,谁能受得了啊!”
陶东来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如今既然我们已经占下了这地方,那就得把这地方充分利用起来。贸易港也好,军港也好,总之是要让大明认识到,不管是打仗、做买卖还是治国,我们的水平都要远远胜过大明,这样才能让大明从官到民自发对我国产生敬畏感。”
两人边聊边看,不知不觉半天时间便在基地内混过去了。石迪文眼见到了饭点,便邀陶东来去基地内的军官食堂用餐。虽然石迪文并未对外公布陶东来的身份,但居然有几个曾经参加过三亚阅兵式的军官认出了陶东来的身份,顿时兴奋不已,放下碗筷便起身敬礼。陶东来见状也只好停下脚步还礼,石迪文让副官去告知这些人,切莫在外议论陶东来出现在舟山的消息,否则将受到军法处置。
虽然百密难免一疏,但陶东来对这样暴露的方式倒也不反感,这起码说明他虽然极少在海外露面,但声望还是很高的,军官们是将他视作了执委会和国家权力的象征,这让他颇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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