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海汉来说,未来在东北亚的发展和扩张极有可能会伴随着一系列的战争,所以在筹备阶段就必须将各种状况提前考虑进去。虽然这些国家和地方势力在武力方面肯定比不了海汉,但海汉军方做事一向都是未雨绸缪,习惯做好充分的准备,在实际作战时以强大的实力直接碾压对手。
但以海汉目前的综合实力,很难做到在济州岛和九州岛两处备选地点同时下手,只能根据实际状况先选择其中一处作为主要目标,占领之后再慢慢图谋下一处。这两处备选地点各有利弊,不过作为军方的立场,肯定会优先考虑更便于部署舰队的佐世保湾多一些。但要将舰队部署到距离三亚大本营超过2500公里的遥远所在,指挥调度、维护保养、训练作战,都将会成为军方需要慎重处理的新课题,要是拿不出可行的完善方案,估计到执委会讨论的时候也很难获得通过。
钱天敦和石迪文的意见基本一致,那就是佐世保湾的军事价值要大于济州岛,向东踏足日本,向北进军朝鲜半岛,都可以此为跳板。此外未来海汉要探索更北边的日本海、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以及日本以东的太平洋地区,佐世保湾也可以作为船队出发地来使用。最重要的是,佐世保湾目前属于未经开发的地区,海汉去当地落脚会遇到的阻力和抵抗要比济州岛小得多,操作得好甚至都不需要过多使用武力就能拿下,而济州岛显然不可能达成这样的条件。
至于在佐世保湾建设军事基地的费用,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次军方在舟山群岛赚得盆满钵满,现在手头正处于比较宽裕的时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陈一鑫的考察结果整理成书面报告,然后发回三亚供军方高层和执委会商讨,这份由军方主导起草的报告自然有很多文章可做,可以在其中加入一些引导性质的内容,从而加大执委会最终选择佐世保湾作为下一处海外军事基地的几率。
不过就算舟山基地这边巴不得马上动手东进,依然还是要等待军委先对台湾以东宫古岛上的十八芝余党动手。这说到底还是海汉自身的军力有限,在一个地方作战的时候往往要从多个地区调集军队,而如果同时在多地展开作战行动,那么兵力就会立刻显得捉襟见肘了。所以攻打宫古岛与进军东北亚无法做到双管齐下,只能一件一件地完成。
而要攻打宫古岛,澎湖和台湾岛就会因其距离目的地最近而成为前沿基地,军方将会在这边完成部队的集结和准备。不过以目前台北地区的建设状况来说,维持大规模舰队的驻扎和作战所需依然存在着比较大的难度。
在舟山基地讨论研究东北亚问题的同时,鸡笼港的海岸上,苦役们正在工头的呼喝怒骂下顶着烈日施工修筑码头。这些苦役中的大部分都是来自舟山群岛地区的海盗俘虏,他们在被俘之后就被打包运来了严重缺乏劳动力的鸡笼港,在这里为海汉从事重体力劳动。
在这里指挥这帮苦役的监工是曾经也在苦役营里待了不短时日的李毛仔,当初在苦役营中当工头,服满刑期重获自由之后,李毛仔也没什么一技之长,所以还是继续接着干老本行,而且管理的对象便是苦役营的人。近几年海南岛上的大型工程中,只要是有苦役营参与的地方,李毛仔几乎都有份。
不过他过去的黑历史太深,在海南岛怎么干也难以出人头地,又不可能回到广东番禺老家,毕竟他已经被李家开除了宗籍,这辈子都无法再被列入族内了。所以台湾岛这边征集自愿前往该地工作的归化籍人员时,有人便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到台湾这边重新开始。李毛仔一想也是有理,毕竟台湾这边没几个人对他知根知底,或许可以有机会从头再来,于是便报名来了台湾,并被分配到鸡笼港当监工。
李毛仔所负责的施工项目位于鸡笼港西岸的码头,据说未来将用于停靠军方的作战船只,所以对工程质量的要求比民用码头更高。军方和建设部给出的时限要求在年底前完成一期工程,然而现在到年底只剩下四个月时间,工程的进度却仅仅只完成了三分之一,要是以此速度持续到年底,将肯定无法完工,而李毛仔这个监工届时也要背负一定的责任。
李毛仔对此自然是很着急的,他来台湾的初衷就是为了能在这边凭借自己的表现,混个高级劳工职称,否则结婚成家都是难题。由于海汉前几年引入了大量的男性青壮移民作为劳动力,如今的海汉治下地区男女比例依然严重不平衡,大量的单身汉难以解决个人问题,而适婚年龄的女性家中往往就会待价而沽,有资本对男方挑挑拣拣一番,须有归化民的身份自不必多说,能有干部或者高级技术工人职位的,因其享受的福利待遇更好,所以也在这个市场上相对更吃香一些。
李毛仔因为过去的黑历史,升任高级职称的难度要比普通人更大,对工作的容错率也就更低,所以他也只能将压力转移到手下的苦役身上,押着这些人加班加点地施工,争取能赶在年底之前完成任务。
“别停下来!你们这些懒鬼,抓紧时间干活!”李毛仔手里拿着一根短皮鞭,在工地上一边来回巡视一边喝骂着苦役们:“你们别以为这里就是最苦的地方,没被送去山里挖矿算你们命好!告诉你们,谁偷懒最多,老子就把谁送去挖矿!”
李毛仔所说的“挖矿”自然便是指距离鸡笼港十几里之外深山中的金瓜石金矿了。金瓜石矿区自今年三月开始开采,至今已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先后有上千名苦役被投入当地劳作。但当地实际劳作的苦役人数却一直都只有五百左右,原因就一个,当地恶劣的环境和超强的劳动强度让苦役劳力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按矿山部门的统计,有大约十分之一的苦役在进入矿区劳作的一个月之内就挂掉了。而从开采到现在一直存活的苦役,仅仅只有大约二百人。
对于被送到鸡笼港的苦役来说,分配去矿区几乎就意味着有去无回,所以能够留在码头上打木桩抬条石,反而成了一个相对较好的安排。但相较于海汉军在浙江占下的地区,鸡笼港的基础显然要差了许多,西班牙人在这里统治期间仅仅就只是在位于港湾出口的社寮岛上修筑了一座圣萨尔瓦多城,而且到海汉攻占这里的时候都还没有完全完工。至于码头设施就更差了,西班牙人仅仅只是将这里当做了一处锚地,而非军事基地或者商贸港口来进行规划和建设,简陋的码头甚至还比不了海汉初期在珠江口修筑的万山港。
至于本地的另一个麻烦就是附近的土著居民。鸡笼港附近是巴赛族的聚居地,三貂社、金包里社和大圭龙社是本地最大的三处部落。这些部落仍处于母系社会,与外界文明很难融合。海汉在金瓜石地区开采矿山的举动,在崇尚自然的土著眼中就是一种十分不妥的入侵行为,开采初期曾发生过好几次土著袭击矿区工地的事件,并且给海汉一方造成了实际的伤亡。其后海汉也果断采取了一些还击措施,打死打伤了一些土著中的激进分子,并且在矿区周边设立了预警隔离区,对进入这一区域的土著实施无差别打击。
巴赛族很快就意识到,这群赶跑西班牙人的新面孔不好惹,而这种对抗所引发的伤亡也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之后便逐渐终止了对矿区的袭击活动。不过到目前为止,双方之间也仅仅只是保持了最基础的和平而已,这几个部落与海汉还没有实现官方交往,更谈不上任何的合作关系。这也使得海汉原本指望利用本地土著补充劳力的想法基本落空,至少短时间内还看不到实现的可能性。
虽然巴赛族并没有给矿区开采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但的确是影响到了矿区的生产开发进度。不过好在金瓜石矿区的矿脉大多埋藏较浅,无需挖掘坑道进行开采,只要增加劳动力就能很快提升开采速度。当然了,目前的开采规模并不能满足矿业主管田叶友的要求,在他看来起码应该在矿区再投入两到三千名矿工,抓紧时间将几处蕴藏集中的矿脉开掘出来。
不过这个要求暂时还无法得到满足,这不仅仅是因为运到鸡笼港的苦役和移民数量有限,还涉及到生活安排、工作管理、军事防御等等一系列为其配套的事务也得随之跟着进行调整。而海汉目前部署在鸡笼港的工作人员有限,难以满足人口快速增长带来的需求。
中午时分,两艘帆船缓缓驶入鸡笼港,停靠在社寮岛的码头。李毛仔用手搭在额头上挡住刺眼的阳光张望了一下,看到了桅杆上飘扬的军旗,心知这应该是从澎湖过来的运兵船。自从进入八月以来,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运兵船抵达鸡笼港,每次运来的士兵虽然不算多,但似乎已经超出了本地正常防御所需。李毛仔在海汉治下也待了好几年时间,自然能从这种频繁的军队调动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目前部署在鸡笼港的海汉民团有一个营的陆军和八艘作战船只,如果仅仅只是出于地区防御的需要,这样的兵力基本已经够用,但近期频繁运来新的部队,而原本驻扎在此的部队也并没有换防离开,这显然就是要采取某些军事行动的前兆了。
晚上放工之后,李毛仔没有选择去食堂吃工作餐,而是径直去到港口小镇的一家小饭馆。这里的厨子也是从三亚的厨校培训出来的,吃饭虽然需要自掏腰包,但可以吃得比工作餐更好一点,李毛仔现在的收入也支撑得起这样的消费。最重要的是,在本地工作的一些归化民干部和军官也会选择这里,而不是去食堂跟满身臭汗的民夫挤在一起吃饭,因而在这个地方多少可以获取一些时事信息,对于一心想要上进的李毛仔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消息来源。
说是饭馆,其实经营规模也不大,屋里总共就四张桌子,客人多的时候,老板还会在大门外的路边加摆两桌。李毛仔今天收工的时候因为清点工具耽搁了一会儿,过来就已经没了屋内的座位,只能享受路边加座了。
这加的两张桌子,也只有其中一张还空着一个座位,李毛仔一看这桌坐着的三人自己都认得,便赶紧过去打个招呼拼了个桌,然后给自己点了个两荤两素的套餐加二两酒。
“李工头生活滋润啊!”右边旁边坐着的年轻男子羡慕地说道:“像我这收入也就只够吃个豆花饭了。”
李毛仔笑道:“小吴哥说笑了,你可是会写字算账的文化人,哪能跟我这每天工地搬砖的苦力一般比较,过一两年你高升去别的地方当主任了,我还在工地上搬砖呢!”
左首的人接道:“老李说得是,首长们用人就喜欢用知书达理的文化人,小吴你别只看着眼下,今后可比哥哥们有前途的多。七爷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坐李毛仔对面被称作“七爷”的是名五旬老者,闻言拈须点头道:“齐师傅说得有理,小吴本来就有秀才功名在身,如今又投笔从戎进了民团,文武双全的人才,日后必成大器!”
这一桌另外三人都是入了海汉籍的明人,七爷原本姓刘,是十八芝遗留在台湾岛上的移民之一,不过海汉人来了之后他便果断投靠,如今带了几条船在鸡笼、淡水与澎湖这几处地方跑运输。齐师傅是从海南岛调过来的一名船匠,负责在这边维修维护船只。而小吴则是在澎湖入伍,新近分配来鸡笼的一名军中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