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山县,曾樱的督师衙门,琼州府主要文官汇聚一堂。
正月,李成栋兵进高州府后,曾樱便下令海北二府官员可护印来琼,以固根本。持续近半年的大撤退,海北官员早已了然督师阁部的实际想法。接到命令后,原廉州知府林转亨,钦州知州周瑾,雷州府同知吴调阳、李子章,廉州同知张同居、曹叙白、海北巡按张孝起、海康县令喻萃庆、遂溪县令曾植、徐闻知县杨文芑、廉州推官胡继武、灵山知县赵仲衍等海北道官员纷纷举家来琼。
棱堡和炮台是很实在很直观展现在官民士绅眼中的工程。防线逐渐完工,来自东南的援军也一船船抵达。因为敌军压境而一度混乱的民心士气,官员精神都稍有振作。
在封建王朝行政体系下,州县亲民官不是好干的活。不比两浙、江南、广府富庶之地,粤西这种山高水远的偏远地区,亲民官多半是些没根脚的屌丝。
无论哪个政权,人才都是最重要的资源。粤西官员们长期在几府辗转为官,大多都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他们一面小心应付各路海盗,一面防御山中贼寇,小心地与黎垌、苗部交往,以求完成上峰派下来的粮饷催征任务。
这些官员也是人才,就看怎么用。曾樱对官员下达的撤退令并非强制性的,海北二府不是所有人都来海南了,挂印而去,甚至开门投降的官员也大有人在。以守序对曾樱的说法,大浪淘沙,敌军压境是检验人心最好的机会。对肯护印来琼的官员,守序答应每人送一座后江府庄园,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粤西诸州县,原本各个职位长期开缺,缺少官员造成的结果是很多工作难以开展。
海北二府的人南撤后,琼州缺少人力的情况有所缓解,某些岗位官员数量甚至有些过剩,借着这个机会,有些事可以提前做准备了。
曾樱挂出琼州府地图,首先宣布的是调整琼州府行政区划。
琼山县东侧的文昌县每年正赋折银5500两,加派后全口径银粮收入22000两/石,超过琼山县为全府第一,这次就地升县为州。文昌河南部析地为新建清澜县,与清澜守御千户所同城而治。县北铺前巡检司为海防要地,析地为铺前厅。原钦州知州周瑾调任文昌州知州,原知县胡士美升为州同知,驻铺前厅,专理防务。原灵山知县赵仲衍调任清澜知县。
以文昌县南的会同县、乐会县合并为琼海州,为支援拓地移民,州城不进县城,暂驻调嚣巡检司,为以后沿万泉河向岛内腹地挺进做准备。琼海州工作繁难,曾樱让南撤的四位府同知自荐,雷州府吴调阳、李子章,廉州张同居、曹叙白可能是觉得有些突然,考虑了一阵。最后是经历过苗乱的吴调阳主动请缨,接下开拓琼海州的任务。
崖州快成为联邦的地盘了,这里的行政区划改制曾樱事前充分征求了守序的意见。守序其实只想要港口铁矿和琼西厅的棉花、马产地,对海南内陆的兴趣并不大。谦让一番后,依然是曾樱自己做主。
崖州的情况,守序了然于胸。崖州除了州城和感恩县,抱岁、藤桥两巡检司城,尚有两座军城。其一为崖州东北8里的朗勇城,城周240丈,砖石砌城,高8尺,厚4尺,有城门3座。其二为崖州城北150里的乐安新城,城周400丈,砖石砌城,有城门3,南门设瓮城,城楼一座,城墙高1丈2尺,女墙高5尺。
明朝后期修筑这两座军城的目的只有一个,防黎。曾樱调亲弟曾植为崖州同知,驻乐安新城,准备后续工作。
琼西厅算半个联邦的地盘,曾樱将守序的岳父海述祖从崖州海防同知升为琼州府海防同知,仍管琼西厅不变。原海康县令喻萃庆升为崖州同知,驻昌化江上游岔河镇。
琼北行政区划更改方案主要依托深处内地的水会守御千户所城。水会所城周长375丈,有城门3,城楼4。所城周围有三座巡检司城。与乐安新城一样,这座万历二十八年才修筑的新城职能完全是为了防黎。曾樱设琼北厅,以廉州同知张同居为琼州同知,驻水会所城。水会与乐安两城一北一南,为控扼黎区的核心要地,也是曾樱开拓海南岛内陆前期的主要立足点。
明朝大概是中国最喜欢修理地球的朝代,搞了200多年基建。以海南岛为例,从明初至今,倭寇、海盗、黎乱从未间断,为防御这些动乱,全岛共修筑有烽燧94座,不计县城、所城、巡检司城,尚有军事营堡136处。虽然朝代末年人事衰败,很多营堡实际已无人驻扎,可那些砖头砌成的城墙都还在,只要稍加修缮,仍不失为良好的屯田之所。曾樱这番调整的主要思路便是依托这些废弃的营堡、城池重新开垦荒地,准备将来向内陆进军。
行政区划调整宣布完毕后,曾樱重设上层机构。
海南分巡道方国祥升广东布政司参政,分管全岛财政。原廉州知府林转亨升广东按察司佥事,管全岛司法。曹叙白转任琼州同知,提举全岛医学,李子章提举全岛市舶,何良焘管全岛工程营造,三个部门直接对督师衙门负责。
守序是第一次见到何良焘,老人的才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显得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年纪造成的影响。
这番机构改革后,细化了职权,官员们有精力去进一步拓展属于自己管辖的区域。但原琼州府的权柄却大为缩小,征求原琼州知府吴延亮的意见后,任命他以知府兼提举府学。明朝海南的文化事业比宋朝有了飞跃,但与大陆发达地区相比,差距依旧明显。
“阁部,我有个建议。”
守序此前一直低头喝茶,这时开口吸引了所有官员的目光。
曾樱拈着胡须,笑咪咪道,“国主请说。”
“方今国难,贵府不能只以八股、诗赋取士。”
官员们眼睛一亮,守序这话说到他们心坎去了。比如琼州知府吴延亮其实也仅仅只有举人功名,论考八股文,他的水平比曾樱差远了。这是粤西官员们普遍现象,考八股文厉害的人很少会来粤西做官。这里的官员多数是生员贡生起步,在基层一步步拼出来的,一贯看不起只会写锦绣文章的穷酸措大。
“县、州、府三级学院加开兵学课,成绩计入学生考成。”
吴延亮显得有些头痛,“阁部,国主。下职可督促州县办学,于全府文教当仁不让。但对兵学一途,下职却并不擅长,可否由国主亲领本府武学?”
曾樱听了颇有赞同之意,对守序道:“以前你答应过老夫,可选派学生去贵国学习西洋军事,近来军情紧急,也没顾得上此事。我看与其派几个人去贵国,杯水车薪也不足用,不如就在本岛开设军学院,你们派人过来指导如何?”
守序略考虑了一阵,“可以。学院放在琼西厅,课程由我定。”
“只要培养出能战的军官,一切都依你。”曾樱笑咪咪道,“干脆,学校的名字也交给你来定。你想想,这个军校叫什么好?”
守序没有犹豫,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岳飞,叫陆军岳飞指挥学院吧。”
曾樱语气有些低沉,“直接用鄂王的名讳,会不会不太好?”
“如果鄂王在天之灵有知,我想他一定不会在意。”
在座官员们精神为之一振。明朝持续三百年的宣传,岳飞和文天祥的事迹早已深入人心。守序向曾樱求字。曾樱欣然答应,当场铺开纸卷,挥笔写下‘岳飞指挥学院’六个苍劲的大字。随后老人当场签署命令,军校面向全府招生,学员年纪限12岁以上,18岁以下。
散会时,守序拉住琼州知府,“吴太守,打仗不能只是军人的事。华夏三千年来忠臣义士不可胜数,请贵府将他们的事迹编辑成册,在全府广为宣传。”
琼州知府吴延亮向守序深深一揖,“请国主放心,此本官份内事,包在我身上。”
……
会议最后的议题是国难薪饷。为节约开支,由督师阁部带头,所有文官只拿额定薪俸的七成,暂时没有实职的官员拿五成。如今这个世道,全家人能安全在一起,有一碗安稳饭吃已是不易,官员们大多不是太在乎这点薪水上的减少。海南荒地多,曾樱也给官员家属有限分配了田地,鼓励他们自己开垦。在一个正常的汉人王朝,种地从来都不是低级的工作,耕读传家历来是士林美谈。
所有人离去后,衙门正堂只剩下曾樱与守序。
老人收起强打出来的精神,疲惫地坐倒在椅中。
“瞿式耜写来的信,你看看吧。”
守序接过桂林留守写来的密信,内容很长,除了交待最新的军情,便是向老朋友倾诉朝廷官制混乱带来的苦恼。
“……以我观之,分明戏场上捉住某为元帅,某为都督,亦一时要装成局面,无可奈何而逼迫成事者也。其实自崇祯而后,成甚朝廷?成何天下?以一隅之正统而亦位置多官,其宰相不过抵一庶僚,其部堂不过抵一杂职耳。其见在朝廷者,干济则平常,争官则犀锐,部曹则想科道,科道则想督抚,毕智尽能,朝营暮度,无非为一身功名之计。其意盖谓世界不过此一刻,一刻错过便不可复得矣!彼其胸中,何尝想世界尚有清宁之日,中原尚有恢复之期也哉。”
瞿式耜这番总结可谓深刻。守序看了大皱眉头,“老先生。我们在海南辛苦开拓,知县恳荒千亩方才职升一级。大陆随便逃来个人就是司道副使,总兵伯爵想来以后也不会少。这些人把大陆搞乱了,再来琼州我们可受不了。”
明朝的政治包袱实在太重,守序想想就头皮发麻。
曾樱放下茶杯,森然道,“朝廷我管不了,可他们想搞乱琼州却是没门。”
“老先生有什么章程?”
“空头剳付一概不认。上岛就把他们的官照没收了,能用的人酌情使用,不能用的,让他们去垦荒。如果是不听话的刺头……”
守序笑道:“都是在大陆与建虏打过仗的人,压迫太甚也不好。实在养不了的人,不如打晕了给我,装船送南洋去。”
打晕什么的显然是玩笑,送南洋却是个办法。
“可以。你们放心去做,骂名由老夫来背。”
守序看着曾樱深陷的眼窝,正是这位花甲之年的老人,将粤西数府,百万生黎扛在肩上。一面应付入侵的敌军,一面应付两广各地难称优秀的队友。
曾樱在海南岛搞的改革,官员升职并不明显,实际的权位却大大超过大陆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同僚。人最怕闲下来,一旦赋闲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来了。
海北撤来的几十位官员有了用武之地。让官员和士兵们有事可做,报国大义之外,人人都有一份前程可挣,能看到所属团体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在进步,这才是提振士气的正途,也是在海南岛坚持下去的长久之计。
显然,为了甩掉大陆的包袱,除了琼州壁垒形成的军事防线,也必须铸造一道看不见的防火墙,将海南岛与永历朝廷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