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亚娘鞋岛防御还无法与一鸦时相比,无论是火炮还是炮台都乏善可陈,能够继续压制洋商们规矩交易的只剩下商人们对权力的服从。
英国军舰已经不止一次违规进入过虎门,然后在被水师驱逐后安然离去,老大帝国的外强中干早已暴露无遗。英国商船也不止一次的前往舟山、福建一带,企图直接进入茶叶和丝绸的产地。(为了收到茶税,清廷智障们规定福建的茶叶只能走陆路进入广东)
不扣船抓人或者是干脆击沉,能对得起这帝国的脸面?可惜连珠江口都活跃着那么多海盗,这帝国已经是有海无防了,偏偏这绵羊又是如此的肥大,肥美得列强们迟早要来咬上一口。
在广州花团锦簇的对外贸易背后潜伏着重重危机,洋船们不仅运来了世界各地的奢侈品,也带来各种心怀叵测的人群,负有间谍使命的商人和传教士,不介意机会合适就在南海上做一票的船长,还有把帝国的软肋看得一清二楚的使团。
要说清帝真的都那么蠢么,看不见英国对舟山群岛的觊觎,洋人对中国的各种刺探,也不尽然,雍正可是被伏尔泰都歌颂的贤明君主,在伏尔泰心中他比起欧洲那一帮子君主还要白莲花。
实际上清帝们是已经到了不对外开放就过不下去的地步了,美洲来的新作物和农业技术的进步在英国和中国东南都催生出了人口的急剧膨胀,英国的选择是把多出来的人口赶进工厂或是丢去美洲,大清国的选择就是开海。
可是开海之后呢,摇摆不定的三朝开放政策,忽视保护中国籍海商的海外利益,说到底作为外来者的清帝不希望中国兴盛,一旦有尾大不掉的趋势就要掐灭,海贸不死不活又何妨,只要商船能从暹罗购入大米,养活闽粤两省莠民不至于揭竿而起,中国海商做大对皇帝有什么好处呢。
可怜十三行的行商们,在夹缝中积攒起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机智地利用中外贷款利息的差异套利外资进行灵活的经营,放在全世界也是响当当的商界人物。
等到一鸦时外敌入侵他们也为国出钱出力,为林大人筹款购买美国战船美国大炮(被美国二道贩子用二手英国船坑了),请美国发明家研制水雷,最后还要帮着筹广州的600万两赎城费,奈何这大清他们是真的救不了啦。
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些行商也好、普通市民也好,和弗里兹都拉不上关系,对于一鸦的国耻吧遗憾是遗憾,非要救谁也说不上,他想看看未来能走出国门参与国际金融活动的伍家是不是能不一样,结果也实际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历史人物的局限。
但来到这里了什么也不做,同样让人感觉糟心,即使现在弗里兹仍然不如行商们那样动不动就能拿出几百万的流动资金,或是能控制某种货物的出口价格,弗里兹手里掌握的只是小小的马里兰和哥伦比亚河口那一片活动空间,麻木的做个观众弗里兹自问也做不到,就像印第安人的困局一样,略尽人事,试试看吧。
四十多年后,伍家联系美国卖家的时候,只要飞剪船还航行于大海之上,弗里兹未必就不能把来不及发明的水雷提前发明出来,守卫乌涌和亚娘鞋岛的官兵若是对西方军事制度了解一点,又岂会败的那样惨呢。
这时广东水师的战船围了上来,巡官上来验看引水牌照,照例索要好处,接下去的上百里水路就难走得多了,据说上游河段风力时大时小,经常需要人力划桨船拖曵,这时候那些人力的渔船和行尾艇就派上了用场,弗里兹雇了八十艘来拖两条船,花的费用却很低。
虎门对岸就是两百年后的世界工场东.莞,只有在发展、向上的国家里人口才是资源,否则像大清一样的话人口就成了负担。
白人那些嘲笑黑人智力存在缺陷,没有创造力,素质低无法管理好自己的歧视性观点弗里兹从来都不信,因为此时再过上一百多年后白人几乎是用同样的歧视性语言来描述中国人
西方世界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歧视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在美洲,一鸦之后随着中国社会经济的崩溃,西方人用从非洲贩卖黑奴类似的方式贩卖华工作为契约奴隶到北美和南美进行开发,这些被欺骗的华工大多数年龄较小,又像英国人弄到北方十三州的契约奴一样几乎是什么也不会,因此很难在当地社会中挣得一个地位,一直处于白人社会的边缘。
但对现在的美国来说,华人进行合法的移民似乎不是那么难,美国渴求着劳动力和人口进行土地开发,无论是什么种族。
即使是印第安人国会中也有人觉得应该对他们进行教化,‘教他们种地、放牧’放弃捕猎的土地,擅于学习的切诺基人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为教化政策的受益者;至于肖尼人本来就更擅长学习,早在18世纪七十年代他们就已经编出了一本肖尼语字典,可以用英文字母对照记录的方式书写,不过没有发音还不能算语言。
所以,可以的话进行一个长期的移民试验似乎也不错,随着新飞剪船的陆续下水,新船上需要大量的水手,哥伦比亚河口雪松堡等地也需要工匠和拓荒人实现自给自足,招募一些有一技之长的华人会带来什么变化呢。
不过这并非容易的事情,故土难离的华人对去海外冒险兴趣不大,而且之前被骗去北美的那些华人工匠们的结局都不怎么样,英国人和西班牙人在这事上都造过不少孽。
一七八八年英国船长约翰.米尔斯就从澳门招募了一批铁匠和木匠去开发加拿大西海岸的温哥华岛(距哥伦比亚河口不远),但第二年西班牙人入侵温哥华岛,掳去了英国人的财富和所有华工。
此时在南方的加利福尼亚海边也有一些西班牙人雇佣来的中国工匠在为他们造船,他们最后终身不能返回家乡。
这些前往北美最后却音讯渺无的冒险者,他们的失联对家人和社会都是一种负面宣传。
倒是前往美国东海岸的华人结局好一些,一七八五年从广州返回巴尔的摩的巴拉斯女神号上就有三个中国海员,阿新、阿金和阿信,他们在美国待了一年才回国。
能行的话先招募一些水手,然后再招募工匠,逐步的建立一个华人小社区,巴尔的摩能有犹太社区当然也能有华人社区。
入夜之后两船紧密的靠在一起,警惕的渡过了又一个夜晚,次日船队继续启程,被人力桨划船缓慢地拖着前行,直到一阵南风解决了让弗里兹焦头烂额的问题,到了这天入夜前,船队已经泊在了黄埔的江面上。
但到了这里不是航行的结束,十三行离黄埔还有一段距离,所有的货物还要卸下来搬上一种叫西瓜扁的笨拙货船送往十三行,18世纪的世界还不懂什么叫效率,这里重视的是所谓规矩,如果你的货物在十三行找不到合适的买主,搬回自己船上要出搬运钱,甚至还要再付一次税。
因此弗里兹彻底打消了这一趟在广州出售海獭皮的念头,但留下卢伯特的计划没有变,美国船以后高峰的时候一年会往广州运来两万多张海獭皮,也许明年受到独占计划的干扰这个数字会下降,自己让卢伯特能买就买下来,以后不管怎么卖都不会亏。
船到黄埔之后就有怡和行跟同孚行的代办登上了船,他们再次合计货物的种类、数量和价值,然后准备缴税,这时海关监督的代理人也乘着船桅上挂着“钦命粤海关”旗帜的官船出现了,这些大清海关的人员拥有优先挑选货物的特权,如果行商代办不同意他们买走最好的货物,那就要从金钱上给予他们补偿,一派黑暗的潜规则。
同孚行的代办事情很简单,白狐皮和白色的幼海豹皮都不入海关代办的法眼,所以代办顺利地上岸完税去了。
怡和行代办却犯了难,货物中的大镜子虽然镜框不怎么样,但稀有和昂贵却是明摆着的事情,自然被海关监督代理挑中了,不过权衡之后他还是选择去帮海关监督买单,毕竟只有两千多两银子,船上全部的货物却价值近十万呢!
弗里兹冷眼看着这一出活剧,行商制度对外商来说极不友好,定价往往依行商随心所欲,或是被他们恶意压价,但行商也是食物链中的一环,他们有他们的无奈。
然而广州这里有让西方商人趋之若鹜的各种东方特产,以至于他们甘愿忍受种种的不公平贸易规则。
怡和行代办要离去时,弗里兹叫住了他,“还请安排一下与您的主人商谈的机会,我需要在这座城市里采购许多货物。”
“我家主人每日忙于庶务,本来很难有机会亲自会见客商,不过您是我们的大主顾,您请放心,他一定会亲自见您的,只管耐心等待好了。”
到了黄埔,每日的饮食就由广州本地的买办来提供了,价格嘛倒是跟澳门差不多,同样是贵的吓人,让人对每一餐都感到有负罪感。
而这两百年前的广州也彻底颠覆了弗里兹的印象,河上就是旧广州的市场和交通枢纽,有名为水寮的有顶宽敞平底船在河上作为水上商店售卖各种杂货,但是洋船上的人只能看,水寮店主不敢和洋人做生意,哪怕是一个铜板的生意那也是违反了规矩。
还有名为老举艇和沙姑、**开埋船的中型船,各自做着潮州、扬州、广州流派的人肉生意,当然按照皇帝的规矩他们的生意中必定会涉及到中外交流,肯定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水手们只能在船舷边上看个新奇。
弗里兹交待船员们卸载货物的时候格外当心,千万不要掉到水里去,跟前天听来的消息一样,那些划着小船围着船丢下耙子在水底一阵乱耙,希翼能够捞到一两件掉进水里货物的贫民已经围上来了,货物落水再进了这些人的手,作为外国人还真不好办了,打也不是抢也不是,毕竟这是还没有外国领事裁判权的年代,外国商人在广州不得不装孙子。
弗里兹带上卢伯特搭上一条往十三行送货的西瓜扁,那里的广源行美国职员虽然不起什么作用,可是却还是不得不去拜会一下,就像阑尾似的,说不准哪天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曾经满怀壮志,想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可是对这里了解的越多我忽然对在广州的生意越发的没有了信心,弗里兹,我该怎么办呢?”
“大家都在规则允许的圈子内跳舞,同样有人能成为舞蹈大师,这说明其实有没有圈子的影响其实并不重要,你说对吗。”
弗里兹只好给卢伯特灌起了心灵鸡汤,在这么憋屈的地方经商要不是来一趟最多待半个月,捏着鼻子就过了,弗里兹说什么也不想来的。
“可是我看不到自己该做什么,我们甚至都不能和普通中国人说话,比如我要是和那个船夫说几句话,也许就会害得他被砍头,我待在这里该怎么办呢。”
“呵呵,你的想法或许和广源行的那位职员差不多,他也是觉得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因此就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卢伯特,你看看这河上的船和人,告诉我,你能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里有而美国没有?”
“我不知道,这里就是有许多人,许多一看就很贫苦的人,他们破衣烂衫也就罢了,还去捡起别人丢弃的那是什么东西做为食物,也许这些人可以为我们做工?”
“你的想法有一点意思,不过现在就去干对我们和我们的合作者都不是什么好事啊,这些中国人非常传统和保守,一个小小的谣言就会毁掉我们辛苦建立的工场,你可以先在脑子里好好想一想,等到对中国有更多了解之后看看怎样能把这件事稳妥地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