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们不知所措,目光落在了他们的队长身上。他是李厚基的忠诚心腹,这次李厚基丢掉了福建,该报复的人当然是粤军。现在粤军最高领袖吴绍霆就站在面前,他心中忍不住的萌发出一种冲动。可是在艰难的思索之后,他还是一咬牙,派了一名警卫回到园子内再次通报。
李厚基听到吴绍霆就在门外,同样感到惊愕不已,他通电下野才过去四天的时间,泉州、莆田尚且还在整顿之中,福州这边除了一支一百多人的粤军部队之外,再无其他粤军势力,吴绍霆竟然敢这么大大咧咧的跑到福州来?
他早就关注过吴绍霆最近的大举动,先是成立国民共进会,后又与进步党发布《两党声明》,这位大革命的首义者,中华民国最值得热议的风云人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好奇只是他心里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吴绍霆有如此魄力的来见自己,自己岂能没有魄力的闭门不见?
“请他进来吧。”他对前来通报的警卫不疾不徐的吩咐了道。
“是。”警卫马上再次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吴绍霆、王长龄和王云等人来到赵家花园中庭,吴绍霆让王云和护卫留在这里,他只与王长龄二人前去见李厚基即可。
在花园后院的小厅里,李厚基接见了吴绍霆,不过他的态度很淡然,似有失礼之处却无失礼之实,见不到任何热情和好意。他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将军,心中有一些感慨,这吴绍霆究竟是军政界的奇才又或者是少年英才?像这样年纪能有举国瞩目的做为,只怕环宇之内再难找出第二人来了。
吴绍霆先一步向李厚基行了一个拱手礼,不亢不卑的打了招呼:“久仰李将军大名,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李厚基冷冰冰的笑了笑,说道:“吴将军,就算咱们打了一场也未必算得上相识。”
吴绍霆听出李厚基这番话里的不客气,他保持着淡然的风度,微笑道:“看来李将军对小弟还有介怀之处呀。之前李将军还推说自己抱恙在身,不方便相见,可此时一见并未发现李将军有病样,看来这份误会已经不浅了。”
李厚基语气不变的说道:“我的病不在身而在心。倒是吴将军你现在春风得意,福建大局尚且未定你就迫不及待来福州窃权在握,今日来此,只怕是在取笑我这个败军之寇了。”
吴绍霆叹道:“李将军,你若真是这样的想法,只怕也不会请我进屋了。”
李厚基讳莫如深的笑了一声,随后话锋一转说道:“吴将军进门这么久,我还没请吴将军坐,真是不该。吴将军请自便吧。”
吴绍霆缓步走到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王长龄站在他的身后。
“李将军,小弟有必要重申一下先前的误会。福建一战李将军战败,心里有恨大家都能理解。可是李将军心中之恨若是针对小弟,这未免太不公平了。挑起战争的是袁世凯,不肯发兵来援的也是袁世凯,纵然是小弟先打响了第一枪,那也是为了战争大局着想,战场上没有道德,李将军同样是军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吴绍霆不疾不徐的说道。
“这个道理我明白,只可惜身在其职不得不唯命是从。可是吴将军在广州与进步党联手,拒不承认大总统颁布的新法,引起南北对立的局势,若不是这等反叛行为,何至于会引发今日的兵灾?”李厚基严厉的说道。
“李将军,到底该说你愚忠还是该说你天真呢?试问这套新法难道不应该抵制吗?大总统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这是要当一辈子大总统,还要让自己的子子孙孙也当大总统,请问这个大总统跟皇帝有什么区别?”吴绍霆加重语气的说道。
“我知道你会拿这套说辞来说话,可惜每一个人的想法不同,这个国家需要一个强力的领导人才能得以稳定。”李厚基坚持的说道。
“或许你说的对,可是既然你说了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国家繁荣昌盛不是靠一个人来决定,而是靠整个国家齐心协力。袁世凯此举能引起反对的声音,这已经证明他无法凝聚这个国家、无法让这个国家上下齐心协力。反叛是相对的,对袁世凯来说我是反叛了北洋政府,但对我来说是袁世凯反叛了国家和人民。”吴绍霆有条不紊的回应道。
“今天你来找我,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吗?”李厚基冷冷的说道。他不是因为自己无法反驳吴绍霆的话,这些年但凡当权的人都看得清楚,什么革命、什么大义、什么民族至上都只不过是一句空话,甚至还是利用的工具。真要撕破脸来说这些内容,倒头来只怕大家的颜面都不好过。
“这些话只是一时感慨而已,并非小弟这次前来叨扰的真正用意。”吴绍霆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用浪费时间,吴将军究竟有什么要赐教的,不妨直言。你我都是武夫出身,性格大致相近,索性爽快一些好。”李厚基气定神闲的说道。
“今日来此有两件事,其一是对李将军在波涛汹涌之际选择急流勇退表示感谢和敬佩,此举避免粤闽战争造成更多不必要的伤害,在公在私、为军为民都是一桩好事。”吴绍霆带着真挚的表情说道。
“这些话就不用多说了,我不想听也不爱听。”李厚基依然冷酷着脸色说道。
吴绍霆停顿了一下,他看得出来李厚基要么本来就是宠辱不惊的性子,要么就是现在是宠辱不惊的心态。从之前的对话他或多或少也能有所了解,李厚基这人是明白事理的人,但骨子里仍有旧派军人的特点,这是十分复杂的人格。
他很怀疑自己接下来的话能否说动李厚基,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自己只能先把心意表露出来,就算这次不成也能为日后留下一份情面。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说道:“第二件事,我希望李将军能留下来,担任重组之后的福建军政府督军。”
李厚基脸色略有变化,他不冷不热的问道:“吴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绍霆郑重的说道:“李将军久居福建,对福建之事自然了如指掌。我吴绍霆不是一个贪图地盘的军阀,与其要一个陌生的地盘,还不如争取一位能够并肩作战、志同道合的友人。我知道李将军对南方颇有个人看法,可是我真诚的希望李将军能仔细深思,就算我吴绍霆做了对不起北洋政府的事,可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国家的事。于国家于政府,孰重孰轻,这个道理李将军应该清楚不过。”
李厚基眯起眼睛盯着吴绍霆,沉着声音说道:“吴将军,你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你留我当这个督军,却要跟你一起反对北洋政府,到头来我福建军政府的财政还得靠你们广东来资助,我这个督军不照样是在为你打下手?”
吴绍霆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李将军,你若硬是要这么理解,我真的无话可说。如果李将军愿意跟北洋政府翻脸,站在国家大义这边,你我就是同一阵营的盟友,相辅相成,就算在军事行动上会有一定要求,那也是为了共同的利,何来上下之说?”
李厚基很果断的摇了摇头,极为认真的说道:“你的用意不管是好还是坏,我只能说你看错人了。我李厚基二十年前承蒙李中堂厚恩,今日又承蒙冯宣武赏识,是绝不会干出对不起北洋的事。若吴将军没有其他的事,今日诸多不便,就不多留吴将军了。”
吴绍霆长叹一声,李厚基啊李厚基,你之所以在历史上占不得大席位,就是因为你这个人太死板了。他现在很清楚李厚基是下足了决心,自己再无可能说服对方。他只希望李厚基多多少少能记得今日的对话,迟早有一日会有合作的机会。
从赵家花园出来,上了马车向护军使署衙返回。
在马车上,王长龄奇怪的向吴绍霆问道:“霆帅,你怎么会有留李厚基当福建督军的想法呢?岂不说李厚基这人不可靠,咱们自己人在前线流血流汗,也都对督军之位翘首以盼呢。辛亏这李厚基没有答应,要不然可真要出乱子了。”
吴绍霆笑道:“李厚基不出任这个督军才会出乱子呢。福建督军必须交给一个旗鼓相当的人来担任,如果提拔我们广东的人来做,闽军这边肯定会有不服气和戒备之心;若是提拔闽军旧部来接任,对咱们自己人又有不公平,我也放不下这个心。”
王长龄忙说道:“可李厚基也算是闽军的人物啊。”
吴绍霆接着说道:“李厚基的情况不一样。他如果留在福建当这个督军,势必就要选择跟北洋政府决裂,到时候他只能一心一意跟着咱们干。其他闽军将领不可靠,是因为他们没有李厚基这样的背景和地位,没有那种决绝之心,随时都能见风使舵。”
王长龄恍然的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可是李厚基是死性子,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吴绍霆默然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得从长计议,我会另外安排的。”
段祺瑞手里捏着电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脚下的皮靴踩得铿铿作响,大步伐走过勤政殿外面的走廊,径直来到大总统的私人藏书室。
不等藏书室门口的侍卫唱号,他大手一推,直接推开了大门,气势急促的走了进去。
袁世凯正站在一架小梯子上查找着上层书架,听到动静之后,略略回过头瞥了一眼,然后又毫不在乎的继续去查书。
“大总统,福建丢了,李厚基真的通电下野了!”段祺瑞冲着袁世凯的大喊了道。
小梯子上,袁世凯的背影隐隐约约有些颤动,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如初。
“哦,这个情况早该料到了,芝泉,你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他沉重而缓慢的说道。
“大总统,您还真放得下心,两个月不到,福建算是白白折送了。早先我发命令到江苏、浙江和上海,让他们派兵南下支援,你却拦下我的命令,改令他们胁兵而观其动静。现在可好,福建丢了,咱们的人还在观其动静,这有意义吗?”段祺瑞的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抱怨,声音不减,力道十足的说道。
袁世凯沉默了起来,没有回话,他扶着梯子慢慢的走了下来,发福的身躯显得很是迟缓。落地之后,他负着双手,脸上静如止水,一点波澜都看不到。
段祺瑞实在沉不住气了,他再次说道:“大总统,现在下令温州的部队打下去还得来及,粤军占领福建不久,立足未稳,再者闽北大部分地区仍然没有归附粤军的意思,对我们进军福建大有帮助。”
袁世凯这时总算开了口,他不怒而威的说道:“芝泉,别人看不明白就算了,难道你还看不明白现在的局势吗?一旦北洋军南下福建,以吴绍霆的强硬肯定不会轻易罢休,到时候双方只有不断增兵的份儿,到头来就是一场大阵仗,一场足以决定南北定居的大阵仗。试问,你准备好了吗?我准备好了吗?”
段祺瑞怔了怔,随后说道:“可是吴绍霆也未必准备好了。去年我们能压住广东,今年我们照样可以。如果让吴绍霆兼并了两省的地盘加以发展,那才是可怕,到最后再想打压吴绍霆就迟了。”
袁世凯冷冷的说道:“芝泉,我之前的计划已经告诉你。正面交战是不可行也不可能的,丢了一个福建也无所谓,只要能引起周边各省对吴绍霆的敌意和担忧,那咱们这场战争的谋略就算成功了。你是做大事的人,眼光为何要如此短浅?你的气魄呢,你的胆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