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国会议员们紧张的举行着非常国会成员名单的抽签仪式的时候,在天津市区,一座很普通的西式别墅里,一个老头也紧张得满头是汗。
这个老头就是前任民国总统徐世昌,现在他正在收听收音机里的新闻广播,虽然民国大总统黎元洪的讲话已经结束,而且国会会议现场的电波信号也已被暂时切断,但是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则充分利用了这段时间进行着自由发挥,与那些请到播音室的时政评论家对这场发生在首都的未遂政变品头论足。
徐世昌收听的是天津当地电台的广播,这里不是首都,市民和记者自然不可能立即得到第一手的资料,所以,那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所播发的其实只是不知道转了几道手的小道消息,时政评论家则根据这些小道消息说出他们对目前政局走向的看法。
现在,那位时政评论家正在危言耸听的猜测今后几天中枢政府会不会在全国进行一场“大逮捕”,理由很充分,因为在刚才的实况转播中,民国大总统黎元洪亲口说过,他差点就被叛军打死在总统府的办公室里,叛军居然连总统都敢威胁,气焰确实嚣张,而堂堂民国大总统居然被叛军拿手枪顶住脑袋,这是士可忍孰不可忍,总统不采取报复手段是不可能的,不然的话,以后谁还拿这民国大总统当回事?
时政评论家口无遮拦,普通国民也就听个热闹,可是徐世昌就不同了,他是听得汗水潺潺,股栗战战,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也是那个政变集团的一分子,虽然没有直接参加政变行动,甚至在政变发生时已回到天津的徐家花园,可是他确确实实参与了当初的政变密谋,正是他牵线搭桥,将北洋财团和东南财团撮合到了一起,共同推举谭延闿接任副总统一职,从而直接为这场未遂军事政变确定了一个精神领袖。
如果中枢政府要追究责任的话,徐世昌是跑不了的,不过他同时也不认为黎元洪会主持这场报复行动,实际上,他认为如果中枢政府一定要实施一场清洗行动的话,主持这一切的只能是赵北。
说句实话,当在收音机里听到赵北的声音的时候,徐世昌就知道,大势已去,政变行动已经失败了,而那时,还是上午八点钟不到,而就在八点整,徐世昌就叫来仆人,备下一辆轿车,然后迅速离开了徐家花园,悄然来到这座看上去很普通的西式别墅里,准备在这里躲藏,并等待后续消息,从上午到下午,徐世昌一直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身边摆着一部电话机,以及一台电子管收音机,而在天津电报总局那边,也留有心腹人员,随时可以通过电话将首都的最新消息转告徐世昌。
刚才,收音机里播报了一组已明确为“叛乱分子”的名单,在那份名单上,徐世昌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谭延闿、汤化龙这种政变首脑级人物自然是跑不了的,就连张作霖、韦紫峰那些跟着起哄的人也遭到了逮捕,而段祺瑞、刘人祥那些成功逃脱的政变分子也遭到了通缉,甚至就连那些并未参与密谋的国会议员也遭到了逮捕或者通缉,种种迹象表明,有人打算将此事扩大化,徐世昌毫不怀疑,这个人就是赵北。
不过同时,让徐世昌感到惊讶的是,在那份长长的政变嫌疑分子名单上,他没有听到熊成基和周学熙这两个人的名字,他不知道这两人是成功逃出了首都,还是在战斗中被平叛部队击毙,或者有什么更深的内幕,毕竟,此次军事政变这么快就失败,徐世昌是非常困惑的,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为什么己方会这么不堪一击。
此刻,徐世昌坐在沙发上,一边收听广播,一边琢磨着政变失败的事情,而在他的身边,几名仆人面色阴沉的站在那里,目光都盯住了那部电话机,刚才,正是那部电话机传来了段祺瑞的声音,段祺瑞确实已经逃出了首都,现在正在前来天津的路上,没敢坐火车,而是坐了辆汽车,在电话里,段祺瑞告诉徐世昌,内务总长陆建章很可能就是赵北安插在政变集团里的内应,而且,据段祺瑞分析,这场政变,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陆建章的作用就是给政变集团发动政变的信心,而一旦政变行动开始实施,陆建章又迅速倒戈,协助赵北扑灭了这场军事政变,换句话说,政变的失败与陆建章的倒戈有直接关系。
但是徐世昌的想法更复杂一些,他由陆建章在政变前后的表现联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周学熙,自从徐世昌退隐幕后之后,周学熙就成为实际上的北洋财团当家人,而这场针对赵北的军事政变也正是这个周学熙挑起的头,没有周学熙的挑唆、煽动,徐世昌也不会默认北洋财团的行动。
联想到那份长长的叛乱分子名单上没有出现周学熙的名字,那么此事就相当耐人寻味了,徐世昌接到段祺瑞的那通电话之后,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如果这场军事政变真的是赵北的一个阴谋的话,那么,周学熙在其中的作用就相当的关键了,他到底是在为谁卖命?此事相当诡异,徐世昌琢磨得是心惊肉跳,那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当怪异。
就在徐世昌发愣的时候,那茶几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铃,吓了他一跳,迟疑了一下,伸手将话筒拿了起来。
电话是徐世昌的家人摇过来的,是询问徐世昌出国的事情,现在政变既然失败,那么徐世昌必须尽快将家人送出国去避避风头,徐世昌是北洋财团的精神领袖,这方方面面的关系很复杂,只用了几个小时,就联系好了一艘英国轮船,只要徐家的人赶去码头,那艘英国轮船可以立即,前往新加坡。
不过没讲上几句话,徐世昌就从话筒里听见一阵惊叫,大惊失色之下,对着话筒连声呵问,但是电话那头竟然没人说话,直到半分钟后,才有一人从桌上拿起话筒,问了一句。
“是徐世昌么?”
说话那人语气冰冷,但是徐世昌还是觉得有些耳熟,应该是熟人。
“你是谁?那边发生何事?”徐世昌急忙问道。
“我是陆建章。徐世昌,不要妄图逃跑,你跑得了,可是你的家人跑不了,现在,徐家花园这里已经被内务部突击队控制,你的家人已被扣留。我强烈建议你,马上告诉我你现在躲在哪里,我手上有一份逮捕令,是平叛司令部发出的,我坐飞机到天津,就是来逮捕你的,总统也取消了你的司法豁免权。”
“陆建章?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你忘了,当年是谁把你提拔起来的?没有北洋,能有你的今天?”
徐世昌厉声质问,不过却是色厉内荏,只喊了几句,就觉得眼花起来。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呢?你也是一把年纪了,不要拖累了家人。”
那边陆建章的口气依旧冰冷,让徐世昌浑身哆嗦起来。
“好,好。我不走,我不走。你别为难我的家人,我现在住在天津紫竹林旧街二十九号,你到这里来逮捕我,别连累我的家人。”徐世昌叹了口气,只能妥协。
压下话筒,徐世昌万念俱灰,闭目待死,这可急坏了他身边的那几名仆人,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守在这里,只派一人出去,站在门口迎接那帮前来逮捕老爷的内务部警官。
半个小时之后,陆建章带着几辆卡车护送着一辆囚车赶到徐世昌躲藏的这栋别墅,由那名仆人领着走进别墅,来到徐世昌跟前。
见了徐世昌,陆建章亮出一张盖着国防部和司法部大印的逮捕令,然后命令随行警官将仆人赶出客厅,带去警局“问话”,之后,这栋别墅里就只剩下他与徐世昌两个人,警员和突击队员们都守在别墅外头。
陆建章在沙发上坐下,就坐在徐世昌对面,将那张逮捕令拍到了茶几上。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写一份自白书,亲笔书写,我念你写,然后你自裁以谢国人,事后,中枢可以保证不牵连你的家人,并给他们保留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的产业,另一条路,你顽抗到底,然后被押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之后,以‘武装叛乱罪’被枪毙,而且你的徐氏产业将被全部没收充公,以补偿此次政变中首都市民和政府的财产损失,以及平息武装叛乱时使用的军费。这两条路,是中枢为你指出来的路,你没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你们是想赶尽杀绝啊。此次政变,就是赵北的一个阴谋,而你,就是执行这个阴谋的走狗!”
徐世昌睁开眼睛,扫了眼陆建章,然后淡淡的说了几句话,此时,他的心情竟然平静下来,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或许,知道结局是什么,他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陆建章面无表情的迎着徐世昌的目光望了过去,说道:“你老糊涂了,确实老糊涂了。周学熙才是关键,他才是这个局中的关键,没有他,你们根本撮合不起来,至于我,确实也只是一个小角色,至于走狗,这只是你的看法,在我看来,段祺瑞那帮人才是你的走狗。”
“周学熙?果然是他。”徐世昌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这两条路,你走哪条?”
陆建章等了几分钟,见徐世昌似乎是在拖延,于是追问了几句。
“走第一条路吧。你说得对,我已是冬烘老朽,活不了多久了,还是不要连累家人为好。这自白书,我写,你怎么念,我怎么写,写完之后,请替我上街买条白绫。”
徐世昌又睁开眼睛,那本已浑浊的双眸突然仿佛又恢复了几分生气,不过转瞬即逝。
“白绫?用不着。我给你带来了一瓶毒药,这是剧毒,一分钟内可致死,不会痛苦太久的。说起来,你也八十岁了,算是寿终正寝。”
说完,陆建章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只小玻璃瓶,搁在了那张逮捕令上,然后又从公文包里拿出纸和笔,也搁在了茶几上。
一个小时之后,当那几名被警官带去警察局“问话”的仆人返回别墅之后,却发现徐世昌已经倒在沙发上咽了气,手里拿着两样东西,左手是一只空了的玻璃瓶,右手则是一张写给家人的遗嘱,身上盖着一张毛毯,却也不知是不是陆建章为他盖上去的,因为仆人们赶回别墅的时候,陆建章已经带着部下离开了这栋别墅。
就这样,这位民国前任总统“畏罪自杀”,他也是中枢政府在对政变集团的清算行动中被挖掘出来的最大幕后人物,而根据他的那份亲笔书写的自白书,这场未遂军事政变正是由北洋财团和东南财团联手策划,目的是为了推翻宪政体制,实行“财阀治国”,也正是根据他的这份自白书,中枢政府才得以按图索骥,逮捕了大批“叛乱分子”。
徐世昌的死其实只是这场针对政变集团的清算运动的序幕,真正的清算一直持续到次年总统大选举行,在清算过程中,大批财阀及其政治代言人遭到逮捕和传讯,经过军事法庭审判,除了一些被俘的外国雇佣兵头目之外,还有十五名叛乱分子被枪决,罪名都是“武装叛乱”,其他犯罪嫌疑人也多数被定罪,分别被判处徒刑、流放,少数参与政变密谋的财阀虽然逃亡国外,但是他们留在国内的产业全部被中枢政府没收充公,经此打击,国内财阀势力一蹶不振,其中尤以原北洋财团、东南财团遭到的打击最为沉重,他们名下的产业被中枢政府强制分拆,并按照行业和经营状况进行重组,一批旧的托拉斯倒下,但是通过金融市场的整合,一批新的托拉斯又迅速建立起来,在这一过程中,遭到损失的是财阀,但是得到利益的却是社会的各个阶层,以及中枢政府。
政变及其随后的清算运动所影响的不仅是国内的局势,周遍各国局势也受到影响,兰芳宪政党因为党魁参与政变密谋而失去选民支持,在次年的兰芳总统大选中惨败,同时,暹罗(泰国)政局也受到影响,亲英法政府在一场少壮派军官发起的武装政变中倒台,在中日两国政府的强力干预下,一个极度敌视英国势力的民族主义政府成立起来,并立即得到了来自中国、日本的强力支持,在英国、法国政府的“绥靖主义”妥协中,东南亚地区的东西方力量对比正在发生悄然变化。
当然,这场未遂军事政变对于中国的影响才是最彻底的,就在中枢政府清算财阀势力的同时,政治上的“维新时代”正式到来,当年底,根据非常国会修订的相关选举法案,退伍军人拥有了选举权,随后,新的国会正式成立,这个国会拥有参众两院议员一千人,其中六百人是退伍军人,毫无疑问,这象征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也象征着“平民政治时代”的到来。
当年底,黎元洪宣布不参加下届总统竞选,同时,因为本土宪政党协助兰芳雇佣兵参与了未遂军事政变,该党被黎元洪下令取缔,因此,最终提出总统候选人的依旧是两个政党:联合阵线、国民同盟。
联合阵线的候选人是赵北,他的竞选口号是“振兴经济,捍卫宪政”,依靠无人可及的威望,以及“捍卫宪政”的平叛功勋,他在次年春天的总统大选中以绝对优势轻易击败国民同盟候选人章太炎,顺利接过总统权力,成为新一任总统。
就职典礼上,赵北正式宣布,为了恢复国民经济,振兴实业建设,中枢政府即将开始新一轮的“四年计划”,一个新的工业建设时代即将到来,那些在财阀清算运动中重组起来的大型企业将在这一工业新时代起到关键作用,化工、军工、机械制造、船舶制造、航空、能源……诸多工业项目都将制订完整的发展计划,与此同时,一个更具有野心的铁路发展计划也将开始实施。
无论如何,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