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多数人都离开了,总统府的这间小会议安静下个卫兵之外,就只剩下了阮忠枢、蔡廷干、赵秉钧、段芝贵四人,他们拿着电报左看右看,也都是愁眉不展。
“哼哼!这帮南方人,真是不识时务!早晚跟他们算帐!”
段芝贵闷哼几声,背着手也离开了会议室,不过没走正门,而是去了侧门,追他的“干爹”袁世凯去了。
“蒲殿俊出面也是没用的,这赵总司令是盯住了‘四川都督’的位子了,赵尔巽必死,赵尔丰死不死还在两可之间,就看中枢怎么决断了。
”
赵秉钧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随后也由侧门离开了会议室。
“耀堂,现在大总最信任你,你倒是说说,为何他一定要让赵尔丰做这个‘川西都督’?”
见蔡廷干开始整理书桌的文件,阮忠枢急忙将他拉住。
蔡廷干苦笑,道:“此事我也清楚。”
说虽如此说,但却向阮忠枢使了眼色。
阮忠枢心领神会。长叹声。先一步离开了会议室。
蔡廷干将书桌上地文件整理完毕。赵匆匆走回会议室。只说了声:“总统有令。下午继续开会。”
见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蔡廷干急忙也跟了出去。那几名卫兵这才将正门关上。从里头将门锁了。
蔡廷干走到花园回廊望见阮忠枢正等在花园里。于是赶了上去。使了个眼色。两人跟在赵秉钧身后离开了总统府。
出了总统府秉钧上了辆马车。先行离去。
阮忠枢将蔡廷干拉到路边。问道:“耀堂。刚才你话没说完。现在总可以说了吧?为何大总统在‘川西都督’一事上寸步不让?便是拿这川西都督分赵北地权。也没有必要非要让一个旗人上位么。”
蔡廷干抬起手i了指赵秉钧的那辆马车,说道:“其实这事赵智庵最清楚,不过他是什么人你也知道口如瓶啊,我也是旁敲侧击,才从他透的口风略知一二。”
“哦?愿闻其详。现在时候不早,快到中午了走,六国饭店说。”
阮忠枢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拉了蔡廷干乘了辆总统府马车,两人赶往东交民巷,在六国饭店包了间雅间,点了几样蔡廷干爱吃的洋菜。
没等主菜端上桌蔡廷干已向阮忠枢亮了底。
“其实‘川西都督’这件事不止是分权削藩那么简单,这事还跟北洋军的经费牵连着呢。前几天南苑驻军闹饷一事你也知道了这事,项城很是恼火了平息此事,不得不由善后局出面向钱庄、票号借了笔高利贷,虽然眼下是应付过去了,可是没有饷银,谁给你卖命?现在北洋军在改军制,部队也已扩充到了十五个镇,近二十万人,虽说不少人还是赤手空拳,可只要穿一日军装,这些人便需一日军饷,你可以算算,这北洋的军饷每月需要多少?没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洋债借不到,各地税款收不上来,项城也是没有办法。”
“这财政的事情我当然知道,不过这跟‘川西都督’的任命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赵尔巽把那吞没的川汉路款拨到了北洋帐下?交换条件就是任命赵尔丰做川西都督?”
阮忠枢虽然如此推测,但总觉得这个推测有些差强人意。
没想到蔡廷干却是一拍手,叹道:“斗瞻的心思真是活,你这说法虽不中,然亦不远矣!没错!赵尔丰的这个‘川西都督’就是拿银子买来的,只不过这给银子的人不是赵尔巽,而是奕。”
“奕?庆亲王奕?”
阮忠枢很是诧异,他没想到,奕这个早已淡出世人视线的满清王爷居然又跳了出来,而且这一跳,竟将四川搅的天昏地暗。
满清朝廷没倒的时候,这庆亲王奕跟大学士那桐合伙开了家公司,名“庆那公司”,这个公司专卖官帽子,从没品的司员到极品的军机,这“商品”是种类齐全,批零兼营,靠着这个买卖,他奕可是了财,说他“富可敌国”或许是夸张了些,但是至少在这京津一带,若论身家之厚,没人可以望其项背,至于他到底从这官场买卖里捞了多少银子,却是没人说得清楚,因为这些钱都是存在外国银行里的,存折上是不是他奕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这日进斗金的买卖到底是结束了,满清王朝覆灭,给了“庆那公司”致命一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作为满清朝廷的王爷,奕适时而识相的结束了他的生意,并在满清皇室退位诏书颁布之前的第一时间贱卖了王府,举家搬去了天津租界,一边做着寓公,一边将那些漆黑的银子投入实业,将它们漂白。
至于奕在天津租界到底过得怎么样,却是没有多少人清楚,革命之后,租界里聚集了不少这样的富贵旗人,在洋人的卵翼下他们舒舒服服的享受着生活,同时也保持着旗人的小圈子,很少爆光在公众面前,生活低调而富足,与那些沿街乞讨的贫苦旗人完全是两个世界,奢华悠闲与满清覆灭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遗憾就是失去了政治上的特权。
享受惯了特权的人肯定不能容忍失去特权,这班旗人贵冑躲在租界里闲极无聊,不少人都在做着复辟梦,当初小恭王那帮人鼓捣的“宗社党”也以租界为根据地,到处网罗遗老遗少,跟日本、俄国的黑道人物、失意政客眉来眼去。
不过奕这个人与其他的旗人贵冑有些不同自从清室退位诏书颁布之后,奕就对政治失去了兴趣,一门心思放在实业上头,前
天津开办了家洋车行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他并派人物。
但是政客毕竟是政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谁也不知道奕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许他的蛰伏只是一个假象,或许是迫不得已为之,毕竟宗社党眼里,他奕就是那大清国的第一号大奸臣,没人愿意跟他往来,就是他想复辟也找不着帮手。
这样一个失势的王爷么会突然对共和政府的人事任命感兴趣了呢?
阮忠枢诧异之下,一时弄不清楚奕跟赵尔丰的关系,或许两人在“庆那公司”有过生意来往,但那似乎并不足以解释奕为什么会在“川西都督”的事情上鼎力支持赵尔丰。
“奕想干什么?”
阮忠枢回过神,急忙追问。
蔡廷干放下咖啡杯,苦笑说道:“你问我?我可不清楚那个老王爷的心思。你要真想知道奕打得什么主意不如去天津问问他本人,好歹你们过去也算熟人。”
这话调侃的味道颇足实阮忠枢个人与奕并没有什么交情,之所以与奕相熟只不过是为袁世凯牵线,当年袁世凯仗着奕撑腰一路平步青云他们之间往来联系的人就是阮忠枢、赵秉钧这样的心腹属员,袁世凯和奕不能直接联系,若是两人直接碰头的话,那就会成为御史们的靶子了。
清廷倒台之后,奕与袁世凯基本上就断绝了往来,一则是两人现在已没有互相利用的价值,一则是为了避嫌,毕竟两人分属不同的阵营,虽然都是旗人眼里的奸臣,可到底还是有分别的,袁世凯毕竟是共和政府的临时大总统。
见阮忠枢一副迷惑不的神情,蔡廷干叹道:“不要说是你,便是我也想不明白,这奕为什么拿自己的银子去给赵尔丰买官做?思来想去,或许只能归因于奕是‘良心现’,觉得旗人受了委屈,所以要给旗人在共和政府里买个座,顺便把奕头上那顶‘奸臣’的帽子甩掉。”
阮忠枢摇头道:“奕是什么人?老狐狸一个,他会这么想?旗人?他要是对旗人有感情,当年就不会卖那么多顶官帽子。这个人啊我是了解的,财迷心窍,在他眼里,这银子可比大清国重要多了。”
“‘良心现’,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赵智庵对我讲的,我当然不以为然,可是不这么解,又该如何解呢?”蔡廷干苦笑。
“赵智庵有没有说奕给了多少银子?以什么名义?”
“似乎是这个数。至于什么名义么,这可就不清楚了。”
蔡廷干伸出手,张开手指,将手掌翻了几下。
“一百五十万两银子?”阮忠枢眉头一拧,即使放在前清时候,军机大臣、两广总督加在一起只怕也卖不出这个价。
“至少这个数,只多不少。不过先给的是五十万两银子,剩下的说好了要等到赵尔丰走马上任之后再给。”
说到这里,蔡廷干也是摇头,叹道:“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买一个‘川西都督’,这个价钱放在以前,够买下半个军机处了,这奕啊,只怕是得了失心疯了。”
阮忠枢越想越觉蹊跷,小声问道:“此事可是赵智庵办理的?”
“他?”
蔡廷干摇了摇头,说道:“他也只是从旁协助,那笔银子的汇票还是孙宝琦转交给项城的。没办法,现在北洋财政困难,没银子连军队都维持不下去,项城收这笔银子也是为了维持这个北洋的局面啊。”
“这是饮鸩止渴啊!”
阮忠枢痛心疾的叹了口气,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利令智昏”的,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袁世凯也不容易,这笔银子说到底还是为维系北洋团体而收下的,并不是装进自己腰包。
直到现在,阮忠枢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川西都督”的任命说透了,就是“庆那公司”的一笔新业务,什么“分权”,什么“削藩”,什么英国公使支持,什么日本公使不反对,这统统都是借口,袁世凯真正看重的还是这个银子问题,财政问题。
“饮止渴?不饮的话,马上就要渴死,饮了还可多活片刻,若是找着了解毒的灵丹妙药,却也未必就会被毒死。”
蔡廷干端起咖啡,还没来得及挪到嘴边,却见阮忠枢长身而起。
“你做什么?”
“我去找孙宝琦,找他问问,看看这事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我总觉得这‘川西都督’一事蹊跷得很,绝不是奕‘良心现’那么简单。现在项城为了财政的事情已是焦头烂额,左支右绌,一不留神就会着了道,让人暗算。现在时局混乱,各方各面的利益都没有理清,浑水摸鱼的人多得很,咱们做下属的,怎么说也得帮衬着项城才是。”
“得!这洋菜咱们下回再吃,我跟你同去孙府,我也觉得‘川西都督’这事透着古怪。现在盯着项城的人太多,咱们不得不小心一些。”
蔡廷干与阮忠枢离开六国饭店,乘了马车赶去孙宝琦寓所。
到了孙府递上帖子,那门房却告诉两人,孙宝琦昨日正午就乘火车南下去天津了,什么时候回京也不清楚,去天津做什么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答应将两人的帖子挂上,老爷回府之后便呈去。
阮忠枢与蔡廷干只能作罢,想起下午还要在总统府开会,这“川西都督”的玄机只能等孙宝琦从天津回来之后再讨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