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去,树上的枯叶就更少了,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这北方的天气也愈发的冷了起来。
这里是北京城,雨过天晴,太阳出现在天空,虽然没使气温升高,但是阳光还是渐渐的强烈起来。
一辆四轮马车在这湿漉漉的街道上行驶,速度不快也不慢,随行护卫的那些骑兵也是气定神闲,顾盼自若,从那戴在左臂上的臂章来看,他们都是内务部的骑兵,显然,这辆马车也是内务部的公务马车,车里的乘客说不定就是内务部的什么要员。
其实马车里的乘客并不是什么内务部的官员,这个乘客只是一个外地来京的客人,名叫陆荣廷,前清的时候,他是提督,现在么,他是滇南镇守使,手下也有那么一两万人的部队,盘踞滇南,与盘踞滇北的共进会分庭抗礼。
陆荣廷乘坐内务部的马车,是去总统府拜见民国大总统赵北的。
这不是陆荣廷第一次拜见民国的那位赵大总统,早在前几天,他就已经去过总统府,并聆听过赵大总统的教诲,也正是那次会面,陆荣廷才正式被总统委任为滇南镇守使,不过任命状下发之后,陆荣廷并没有急着赶回云南,因为总统让他在北京多住几天,等过了中秋节之后再回去赴任。
总统的话就是命令,陆荣廷必须服从,所以,他就耐心的在北京住了下来,而且由于不再担心总统将他扣留,这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这几天里,陆荣廷基本上将京津一带的名胜古迹转了个遍,以后回去那穷乡僻壤,这吹起牛来也就更信心十足了。
陆荣廷做滇南镇守使,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此次北上觐见民国总统,陆荣廷并非是独自一人前来,除了那些随行护卫的马弁之外,陆荣廷还把他的一个儿子陆裕光给带到了北京,这是总统特意叮嘱过的,因为据说有人向总统先生举荐陆裕光,说他是青年才俊,值得栽培,于是总统就决定栽培陆裕光,而在陆荣廷被中枢正式委任为滇南镇守使的同一天,陆裕光也被陆军部破格晋升为陆军少校,现在就在总统府侍从室做副官,给总统跑腿。
对于陆裕光的栽培,这既可以看作是总统的“圣眷”,但也可以看作是“质子”,如果陆荣廷不想陆裕光遭到什么不测的话,他必须在滇南老老实实的跟着总统的指挥棒转。
对于中枢的用意,陆荣廷心里透亮,但他不敢不服从中枢的安排,这不仅关系到陆氏一族的兴衰,而且也关系到陆氏一族的身家性命。革命之后,陆荣廷在广西积攒下的家业基本上都被同盟会和光复会给抄了,现在他是孑然一身,为了重新积攒家业,陆荣廷必须向中枢靠拢,只有中枢才能给他撑腰,让他做“滇南王”,否则的话,就靠法国印支殖民当局的支持,他陆荣廷是绝对无法支撑多久的,就是共进会也能轻易将他吃掉。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陆荣廷现在的心思,那就是唯中枢马首是瞻,唯赵大总统马首是瞻,中枢说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只要不得罪法国人,什么事情都由中枢拍板定夺。
所以,今天总统府派人过去一喊,陆荣廷从酒宴上抽出身就走,连半句废话都没问。
总统召唤,必有要事,这一点陆荣廷是明白的,但是到底是什么事情,他现在却不敢揣测,最近这国内的局势不太稳定,虽然“广东事变”已经宣告平息,但是善后的工作才刚刚起步,总统要忙的事情太多,百忙之中居然还能想起他陆镇守使,仅此一点,就可看出总统对他的重视了。
马车辚辚前行,很快就赶到了总统府,在侍从室接待处稍坐片刻,总统府派了一辆汽车,将陆荣廷接了进去,在居仁堂前停了车,一名副官陪同陆荣廷进了居仁堂。
进去之前陆荣廷向那名副官询问爱子近况,但却被告之,陆裕光昨天已跟着一名长官去了天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赶回总统府。
带着一丝惴惴,陆荣廷进了居仁堂的小会议室,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个客人,等副官为他上了茶,便端着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那副官就站在他身边,既没有与他套近乎,也没有离开,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几分钟后,卫队长秦四虎先走进会议室,然后赵北终于跟了进来。
见总统赶到,陆荣廷急忙放下茶杯,起身相迎。
“陆镇守使不必多礼,请坐。”
赵北也没多客气,与对方握手寒暄几句,便各自落座,秦四虎端来杯温开水,赵北接过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
“陆镇守使近来可是清闲得很啊,我可不像你,这不,刚才结束了一场外交会议,跟外务部的一帮花岗岩脑袋争论了半天,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现在这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赵北放下茶杯,先罗嗦几句,算是他的开场白。
陆荣廷不知道总统到底找他过来做什么,于是不敢接口,只是点了点头,赶紧也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却是品不出什么味道。
“陆镇守使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今天把你叫过来,而且特意叮嘱让你一个人过来。”
赵北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言归正传。
“前几天广东的事情想必陆镇守使也知道了,现在‘广东事变’基本上算是平息下来了,虽然叛军的一个首脑人物都没抓住,但是好歹是不打仗了。现在同盟会激进派基本上是树倒猢狲散,已不足为虑,现在中枢最担心的是逃往粤北山区的那个龙济光,他的部队虽然解体,可是据陆军部估计,他身边还带着大约一两千人的队伍,对于广东局势来说,龙济光的这支队伍是个隐患,不能不除。听说陆镇守使与龙济光是儿女亲家,是否确有此事?”
听到总统后面那几句话,陆荣廷心头一紧,这冷汗差点下来了,这几日里,如果说他第一担心的事情是陆裕光的话,那么第二件担心的事情就是与龙济光的关系了。
“总统钧鉴。卑职与龙济光并无姻亲关系,只是与龙济光之兄龙觐光是儿女亲家,龙觐光之子龙运干是卑职的女婿,这门亲事还是许多年前结下的,西南边陲,烟瘴之地,难免以讹传讹,传到后来,卑职竟与龙济光也成了儿女亲家,但卑职确实与龙济光没有姻亲关系。”
陆荣廷急忙分辩几句,不过他也觉得就靠这些话不能使他撇清自己的干系,毕竟,根据前几天传来的消息,龙觐光和龙济光这兄弟俩在一起,现在都躲在粤北的群山里。
果然,赵北并没有因为陆荣廷的这几句而放过这个滇南镇守使。
“原来如此。不过,无论是龙觐光也好,龙济光也罢,现在他们都是策划‘广东事变’的元凶,为了一己私利,他们不惜使生灵涂炭,国无安宁,这两个人都是中枢的敌人,也是共和政府的敌人,更是全体国民的敌人。”
赵北这话说得相当冷酷,似乎是打算赶尽杀绝,陆荣廷的冷汗到底是下来了,好在接下去总统话锋一转,似乎有些峰回路转。
“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现在中枢打算给龙济光一个赎罪的机会,就看他肯不肯照着中枢的意思办了。”
听到这里,陆荣廷松了口气,于是问道:“总统可是想让卑职去广东做回说客?”
“不错,正是说客,而且还有一封信交给龙济光。就麻烦陆镇守使回云南的时候顺便去趟广东,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带你去粤北的山沟里,龙济光就躲在山里,你去跟他好好说说,告诉他,只要他肯放下武器,将他的队伍从山里拉出来,向地方政府投诚,那么,中枢可以赦免他的罪,以后,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回云南蒙自老家就回老家,想去香港就去香港,总之,只要龙济光不落草、不做土匪,那么,他是可以找一条活路的。现在不比满清时代,现在的共和政府绝不会容忍任何地方匪患,过去满清腐朽无能,只能寄希望于招安,但是现在,共和政府绝对不会招安任何一支土匪武装,我们不与土匪谈判。”
总统的这后头几句话就是在敲山震虎了,陆荣廷当年就是土匪出身,后来才接受清廷招安,也正是这个缘故,他才得以与云南世袭土司龙家结为姻亲,不然的话,就凭他一个土匪头子,是不可能与龙家攀上关系的。
“总统的话卑职记下了,等过了中秋之后,卑职立刻启程南下,尽快赶去广东。”
陆荣廷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口答应。
“你去广东的时候,见了龙济光的面,先跟他说,昨天下午,刘显潜、刘显世已在武汉华商跑马场被公开处决,罪名就是‘武装叛乱’,希望龙济光能够由此看出中枢维持国内局势之坚强决心。”
赵北并没有轻易的相信这个陆荣廷,对付这种草莽人物,只能是恩威并施,提拔他,栽培他,但是手里也必须时刻提着一根木棒,不时的敲打敲打,免得对方得意忘形。
陆荣廷心头又是一紧,他明白,这就是总统的警告,不仅是在警告龙济光,而且也是在警告他,当初的那个“湘黔事变”中,他陆某人也是扮演过角色的,对此,总统也是清楚得很,现在处决贵州土豪刘显潜、刘显世,这其中的用意不言自明。
杀伐果决,这正是赵北能够入主中枢的关键所在。
在这样一个元首的手下做事,要想活得长久,就必须学会识时务。
现在,陆荣廷必须识时务,龙济光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