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不同意由黎元洪接任联合阵线党魁一职,另外两人也持反对意见。
刘揆一看见众人表情,随即醒悟,于是连连点头,说道:“黎宋卿号召力确实不足。那么,汤济武如何?他是立宪党人出身,后来又投身革命,其弟汤乡铭又是海军总长,如果提名汤济武接任委员长一职,至少联合阵线里的那些立宪派人士不会反对。”
熊成基摇了摇头,说道:“汤化龙不妥。这个人与国民同盟关系暧昧,而且一向坚持改良主义立场,对于革命,他是不感兴趣的。”
“味根,现在革命已经成功,当然是改良政策最好。”刘揆一不同意熊成基的意见。
“不对!革命尚未成功。不说别的,就说那乡村里的保守势力吧。你可能没有认真研究过乡村问题,可是我却研究过,对于那些统治乡村已数千年的宗族势力、缙绅势力,你跟他们讲改良,那是行不通的,对付他们,只有革命,只有革命才能改造这个国家,也只有革命,才能消灭一切阻挡文明步伐的保守势力!如果没有外国的竞争,我们或许可以采用改良的方法,但是现在,既然外国已经把刀抵在了我们的咽喉上,那么,仅靠改良恐怕不能彻底的拯救这个国家。”
熊成基毫不妥协,立刻指出了刘揆一的错误看法,这让一边的赵北很是感慨,在赵北看来,这个熊成基确实看到了中国的根本问题所在,不解决乡村问题,中国的工业化建设就是拔苗助长,底气不足,可是要想彻底的解决乡村问题,却也不是仅靠“继续革命”就可以实现的,这需要时机,更需要国际大势,而在这个时机和国际大势到来之前,“改良”或许是最稳妥的办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北也不同意汤化龙接任联合阵线党魁,因为他对那个人很不信任,虽然目前来讲,那个人对赵委员长表现的很驯服,可是在赵北看来,那个人太“滑”了,甚至不如黎元洪“厚道”,这种人,赵北从来就不敢重用。
所以,赵北也拿出了他的意见。
“汤济武虽有些人望,可是在我看来,他的人望还不足以保证高票通过信任投票,所以,此人可以备选,但是不能作为第一人选提名。诸位,你们也别光顾着推荐别人,你们自己也可以毛遂自荐啊。”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摇头,熊成基因为整顿党务的事情得罪了一大批人,他的人望恐怕还没黎元洪高,再加上他年纪也轻,又不如赵北那般战功赫赫,他肯定当不了委员长,至于刘揆一,由于他当初参与创立了共进会,但是在湖南问题上共进会曾经得罪过共和军,在共和军出身的党员眼里,他刘揆一也算个异类,自然也不可能支持他出任委员长,那么剩下的人选似乎只有蔡元培先生了,可是蔡总长现在管着教育部的事情,也是政府高官,如果赵北因为是总统的缘故而不得不辞去委员长一职的话,那么蔡总长自然也不方便身兼两职,要么教育部,要么联合阵线,二者只能选择一个,那么,蔡总长将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在他看来,教育才是强国根本,不能舍本逐末。
如此一来,三人都是不敢毛遂自荐,最后还是赵北另外提出一名人选。
“诸位既然让贤,那么我再推荐一人,此人虽不如黄克强镇得住场面,可是这人望是很高的,由他出面团结联合阵线,似乎比较合适。此人现在就在国会里担任参议,虽然也是联合阵线成员,但却不是庶务委员,正是原光复会领袖之一章太炎先生。”
这个人选一提名,众人先是一愣,继则纷纷点头,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位章太炎先生人望很高,而且,他也是联合阵线的成员,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适合参加联合阵线党魁的竞争。不过在点头之后,众人又纷纷摇头,对于这个委员长人选,他们还是认为不太合适。
章太炎,字枚叔,名炳麟,杭州人氏,“太炎”是他的号,此人自幼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尤其对于国学很有心得,但对科举仕途却无太大兴趣,甲午战争之后,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倡议改良变法,章太炎也参与其事,并参加了康有为创立的强学会,但是后来却又因为不满康有为创立“儒教”并自称“教主”而与康有为分道扬镳,返回杭州与人创办“兴浙会”,继续鼓吹变法维新,后受湖广总督张之洞邀请去湖北创办《正学报》,但不足一月又与张之洞闹翻,愤然离汉,后又在上海出任报纸主笔,继续鼓吹改良主义和维新变法,但是不久之后,“戊戌变法”失败,为躲避清廷追杀,章太炎只好躲去日据台湾,次年应梁启超邀请前往日本东京,并在那里结识了孙文先生,在日本一住就是两年,八国联军侵华,章太炎断发明志,以示与清廷彻底决裂,归国后在苏州东吴学院任教,公开宣扬反清革命,引起时任江苏巡抚恩铭的注意,遂又不得不东逃日本,并在那里结识了更多革命党人,1903年,章太炎返回上海,在租界与邹容等人为《苏报》撰稿,鼓吹反清革命,结果为此被租界当局逮捕,并入狱三年,此即所谓“苏报案”,章太炎也因此而名闻天下。
出了名的人,自然有人会去套近乎,因此,虽然光复会成立的时候章太炎仍在租界大狱里研究佛学,可是他仍是名列该革命组织主要领导人名单之上,1906年,章太炎出狱,同盟会领袖孙先生派人从东京赶来,将这位名闻天下的革命煽动者接到日本,于是,这位光复会领袖就此加入同盟会,并以笔为枪,继续号召反清革命,对梁启超的立宪论进行批驳,但是没过多久,因为办报经费的事情,章太炎又与同盟会领袖孙先生决裂,于是与陶成章协商重组光复会的事情,但是没等正式宣布光复会重组,安庆起义就爆发了,然后是轰轰烈烈的“戊申革命”,于是,光复会迅速宣布重组,光复会终于出头了。
但是光复会能够出头,并不代表着光复会的领袖们也可以出头,先是陶成章遇刺身亡,然后是联合阵线的组建,“革命先锋”赵北出任联合阵线党魁,不仅成了同盟会的领袖,也成了光复会的领袖,于是,章太炎黯然引退,挂着个党务委员的衔隐居闹市,继续研究佛学,直到联合阵线上台执政并掌握了国会,他才被人请出山,在国会里担任高级参议。
此人性格倔强,不识好歹,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只要不和他的心思,他就会骂,用他那杆足以生花的妙笔去骂,一点也不给对方留情面,犹如三国时期击鼓骂曹的弥衡一般,因而人送绰号“民国弥衡”,骂到兴头上的时候,他甚至连袁世凯、赵北、黄兴、孙文、黎元洪、汤化龙都骂过,不过或许是因为他文名在外的缘故,骂到现在,居然还好好的在做他的国会高级参议,而且,这名气也是越来越大,各报馆也纷纷重金相邀,请他撰写时政评论。
这样一个人,现在居然被民国大总统赵北提名为联合阵线党魁人选,可以想见,熊成基、蔡元培、刘揆一这几位的心情了。
一方面,他们认为,如果只看人望、名气的话,章太炎无疑是有资格参加委员长竞争的,因为现在的国会议员里,评价政治人物的时候只看名气大小不看治政能力的大有人在,这就跟捧京剧名角一样,名气越大,捧场的人就越多,所以,章太炎是有机会出任联合阵线党魁的。
但是另一方面,这样一个见谁都骂的人物,有可能把联合阵线团结起来么?别人不说,就是被他骂过的黎元洪、汤化龙等人怎么可能心服呢?
所以,在点头之后,众人又都无一例外的摇起了头,对于赵北突然提名章太炎为联合阵线的党魁,他们很不理解。
确实,接任党魁的最好人选就是黄兴,但是既然黄兴的健康情况不佳,那么,章太炎也就成为比较合适的人选,尤其当他曾经在报纸上骂过赵大总统之后,赵北再提名此人,这给人的感觉就是总统虚怀若谷,举贤不避仇,这有助于提高总统的威望。
当然,赵北之所以做出高姿态,主动退位让贤,这背后确实隐藏着心机。
联合阵线建立已有两年多,掌握中枢权力也有两年多,由于没有什么有资格的竞争对手,这革命性已下降了许多,而与此同时,联合阵线内部的矛盾逐渐暴露出来,并日益激化,前不久发生的外蒙古风波进一步加剧了这种矛盾的激化,因此,目前虽有熊成基等人苦苦支撑这艘联合阵线的航船,可是这艘航船散架的趋势已是日益明显,不说别人,就说眼前的这位刘揆一委员,他现在就是一些政治俱乐部里的常客,而据赵北收到的可靠情报,云南的那位孙武现在正在紧锣密鼓的将共进会以前的一些骨干重新组织起来,看样子也是打算组织新的政治团体了,而刘揆一正是孙武拉拢的重点目标。
如此看来,确实有必要采取果断措施进一步整顿联合阵线了,这次整顿就不是熊成基以前那种小打小闹了,这次的“党务整理”将是一场风暴,一旦风暴结束,联合阵线里的那些大小山头将被彻底削平,并且将与政宣委部分的合并,这个政治联盟将被彻底改造为一个拥有坚强战斗力与坚定信念的政治团体,它的存在目的不再是“占领国会”,而是“改造国家”,在“训政领袖”的领导下改造这个国家的面貌。
可以想象,这将是一次轰轰烈烈的党务整顿,主持整顿的人必然将承受各种攻击,而作为总统,一国元首,赵北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这种政治攻击之中,他需要找一个挡箭牌,替他抵挡攻击,然后,躲在后面策划一切。
换句话说,赵北的目的就是赶在联合阵线自动解体之前主动出击,亲手完成对这个政治集团的改造,并利用一个新的政治集团全盘接收联合阵线的政治遗产。
当初宋教仁“毁旧立新”,结束了同盟会和光复会自行其事的历史,现在,赵北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同样是“毁旧立新”,只是出发点却是完全不同了。
虽然辞去了委员长的职务,但是并不代表赵北不能干涉联合阵线的党务,实际上,党务干事熊成基的作用就体现在这里,这位拥有坚强革命信念的青年将在民国总统的支持下对联合阵线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这符合他的信念,也符合总统的利益,别人管不着,也没有权力敢管,因为赵北是总统。
当然,这次“党务整理”并不会立即开始,这需要一段时间的筹备,并且必须等待合适的机会,毕竟,赵北让杨度去江苏可不是去办工厂的。
对于总统的心思,蔡元培和刘揆一都猜不透,就连熊成基也暂时蒙在鼓里,不知道赵北到底打算做什么,如此一来,这办公室里一时有些冷场。
见几人都不说话,赵北淡淡一笑,站了起来,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
“诸位,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与德国政府代表团举行高级别的正式会谈,所以啊,我们还是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一下,至于联合阵线委员长的事情,咱们过几天再详细讨论讨论。对了,味根,明天晚上你再过来一趟,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赵北特意叮嘱了熊成基一句,然后宣布散会,待众人离开之后,他才回到了寝室。
翠旖尚未入睡,见赵北进了寝室,急忙披上睡袍为他热了一杯牛奶。
端着牛奶,搂着娇羞可人的娇妻,赵北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哈欠,政坛险恶,或许也只有这间房间才是他唯一可以安然入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