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总统府,统帅堂。
夜色深沉,统帅堂的多数办公室里都漆黑一片,只有楼顶的电报室仍然亮着灯,作为中枢决策机关的关键部门,电报室向来是一天三班倒的值班的,每班都由侍从室的一名副官监督,现在,正在电报室里值班的副官是陆裕光少校。
虽然值班的电报军官们都可以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可是这漫漫长夜,万籁俱静,这人的精神确实不如白天,为了提神,值夜班的军官和士兵都额外的配给了红茶、咖啡,而且,在没有工作任务的时候,值班室旁边的阅览室里的那些图书、报纸可供众人消磨时间。
现在,陆裕光就坐在阅览室里,斜靠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咖啡,手里捧着一本《步兵战术》,这是德国陆军参谋部出版的公共版本,中译本,陆裕光正打算报考陆军大学,最近一段日子里,他只要闲下来,就会抱着这本书研究。
虽然说总统府侍从室是总统培养高级亲信的重要部门,可也不是说谁都可以由副官一步登天,现在不比以前了,国防军部队越来越强调这个正规化和制度化,中低级军官一步登天成为部队主官的难度越来越大了,侍从室的副官如果想尽快离开侍从室去部队里做主官,必须自己奋发图强,然后总统才能放心的将你派去指挥那帮骄兵悍将。
如此一来,陆军大学的深造就成了侍从室副官们必须走的道路,也可以将这看作是镀金,如果没这层闪闪发光的金子的话,即使去了部队,恐怕也是个眼高手低的废物。
陆裕光在侍从室里已经呆了两年时间,因为办事稳妥,再加上忠诚没有问题,总统对他还是很满意的,但是却始终没有写推荐信将他推荐到陆军大学深造,个中原由,陆裕光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陆裕光的爹就是那位滇南镇守使陆荣廷,名副其实的“滇南王”,与那位云南督军孙武平起平坐,共同掌管云南,这就是中枢眼里的“地方实力派”,是中枢推行中枢政令的最大干扰势力,过去的两年里,中枢一直忙着削藩,对付的就是陆荣廷和孙武这样的地方实力派。
要想让地方实力派人物俯首听命,中枢就必须拿出些手段,当初陆裕光之所以能够到侍从室担任副官,说白了,他其实就是中枢扣在这里的人质,只要陆荣廷一天不到中枢担任职务,那么,陆裕光就要做一天的人质,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总统为什么迟迟不肯向陆军大学推荐陆裕光了,总统不想这么快就让陆裕光飞走。
为了自己的前途,也是为了陆氏一族的前途,陆裕光不止一次写信给陆荣廷,催促他尽快向中枢移交全部权力,尤其是军队的指挥权,可是这些言辞恳切的信无一例外都如泥牛入海,陆荣廷不是没有回过信,可是在回信里压根就没提这话头,只是让陆裕光安心在总统府里做副官,并颇为得意的吹嘘着陆家如今的风光。
可是在陆裕光看来,陆家如今的风光局面是危险的,滇南地区被法国人视为自己的禁脔,法国人之所以支持陆荣廷势力,纯粹是为了阻止中枢势力向滇南地区渗透,仗着法国人撑腰,陆荣廷有些有恃无恐,这非常危险,因为世界局势在迅速的变化,一旦法国卷入了欧洲冲突,那么法国政府肯定无法再顾及远东地区,届时,或许就是陆氏一族的末日了。
所以,陆裕光坚持认为,越是在这种时候,陆氏势力就越是要向中枢输诚,只要这样,才能避免将来的没顶之灾,何况,现在全国局势已越来越明朗,地方实力派人物纷纷俯首称臣,中枢直接掌控全国是大势所驱,也是人心所向,陆氏势力完全没有借口和力量阻止这个历史大势。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陆裕光现在虽然在研究那本《步兵战术》,可是这主要心思却放在了如何劝说父亲改弦更张上头,他甚至打算再写一封信,详细的分析全国局势,劝说父亲立即交出兵权,并到中枢担任职务,以换取中枢的信任和谅解,只有这样,陆氏一族才能保证自己的现有利益。
虽然阅览室里只有陆裕光一个人,而且现在是深夜,没人会对军容斤斤计较,但是陆裕光还是将军装穿得整齐,虽然汗水已湿透衣背,但是他仍是扎着武装带,脚上的皮鞋也规规矩矩的穿着,因为他知道,那位总统先生有个习惯,就是会偶尔来次突击检查,随时检查手下的工作态度,陆裕光可不想被总统当成是反面典型。
就在陆裕光琢磨如何写信的时候,原本安静的隔壁电报室里突然响起了无线电报机的“滴答”声,显然,有电报拍过来了。
陆裕光急忙站起,拿着那本《步兵战术》走到了电报室,一名电报军官正在麻利的抄写电报码,另外几名电报军官则像没事一样继续练习着他们的译码技术。
这封电报不长,不过几分钟,那名电报军官已将电报码全部抄好,并核对了一遍,然后将电报抄稿交给了陆裕光少校。
陆裕光看了眼电报,发现电报军官并未将其译出,他立刻明白过来,这用得是特级密码,只有电报室主任和总统本人拥有密码本,别人是译不出的。
按照电报室纪律,像这种特级密码的电报,必须在第一时间呈送总统过目,现在电报室主任不在,这决定权就在值班军官手上,陆裕光必须立刻将电报送给总统过目。
现在已是凌晨四点半,总统可能还在梦乡之中,陆裕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摇通了总统先生寝室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总统夫人。
“报告夫人,刚刚来了封特级密码电报,电报室主任不在,需要总统亲译。”陆裕光小声说道。
电话那头是一阵轻声交谈,然后话筒里就传来总统那略带沙哑的嗓音。
“陆副官,你也不必过来了,天快亮了,我这就赶过去。另外,你再给南苑航空基地去个电话,告诉基地,让他们准备准备,我今天上午将带人过去视察,下午的军事会议也要筹备妥当。”
“是!”
陆裕光压下电话,心中有些感慨,这位总统未免太勤勉了些,在这样一位强人的领导下,中枢有什么事情是摆不平的呢?想到这里,他决定尽快写信,劝说其父向中枢尽快输诚,交出兵权,老老实实的做个富家翁,不要与这样一位“远东狂人”作对。
陆裕光按照总统吩咐,向南苑航空基地通报了总统将于今日上午视察基地的消息,然后,就坐在电报室里,恭候总统大驾。
五点不到,总统先生就啃着几块糕点过来了,也是军装笔挺,皮鞋锃亮,护卫一边的那些卫兵也都个个精神抖擞,只是没有糕点可啃。
陆裕光迎下楼,将那封特级密码电报交给总统。
“哈!原来是张广洋拍过来的电报,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紧急军情呢。这小子,早不拍电报,晚不拍电报,凌晨四点半拍电报过来,这存心是想打搅别人的清梦呢。”
赵北拿出电报密码本,亲自将电报内容译出,然后长嘘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去,许多时候,这当总统就跟赌博一样,时刻都有刺激,这心脏不好的人确实也无法胜任这个总统的工作,像这种深更半夜或者凌晨时分的紧急电报他以前没少收到过,几乎已快成条件反射了,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样的紧急电报倒是越来越少了,国事确实是走上正轨了。
这封电报虽然是张广洋通过潜水艇“海狼一号”上的无线电台拍发过来的,但是电报的内容倒不是张广洋拟定的,那是陆海军联合参谋部海军司司长鲁平拟定的,主要内容是告之中枢,无名湾“水獭基地”一号洞窟的进艇实验已告完成,一切顺利,除此之外,鲁平还向中枢催促基地后续建设经费,希望建设经费能够尽快到位,以便完成剩下的工程,早日使中国的潜水艇部队拥有一座真正的现代化基地。
陆裕光当然无权知道这封电报的内容,实际上,关于无名湾“水獭基地”的事情,现在仍属绝密,知道的人非常少,当初在决策的时候,赵北之所以坚持将那个海湾命名为“无名湾”,就是为了降低泄密可能,即使敌人知道有一处秘密潜水艇基地,但是在海图上却找不到“无名湾”这个地方。
“好了,没事了,留下两名电报官,其他的人可以去吃饭了。”
赵北就这么在电报室里坐镇下来,打发几名卫兵去食堂准备早饭,就连陆裕光也被打发走了,现在的电报室,由总统亲自掌握。
电报室里清闲得很,一直到上午八点整,才又过来一封电报,却是江苏省长杨度拍过来的,内容是向总统报告江苏最近的政情,并顺便提了一下“训政”舆论的筹备情况,向总统请示下一步的工作。
赵北立刻回了电报,告诫杨度,关于“训政”的事情不能急噪,必须慢慢来,现在局势微妙,总统要处理更重要的事情,何况距离下一届的总统选举还远,“训政”还不是目前第一要务,杨度现在最需要关心的事情是江苏的工业发展问题,必须想办法将东南金融集团的注意力转到东三省的重工业建设上去,只有将东南金融集团与东三省的利益联系起来,将来一旦中日之间爆发冲突,东南金融集团才不会扯中枢的后腿。
拍完了这封电报,已是八点半钟,陆海军联合参谋部的几位主要官员都赶到了,蒋方震、张孝准这两位参谋部的“编外人员”也赶到了,于是,赵北一声令下,众人乘上汽车,在数百名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赶往南苑航空基地。
这是一次视察,但更是一次重要的军事会议,之所以不选择在统帅堂召开会议,只是因为开会的人数众多,统帅堂那间会议室装不下,只有南苑航空基地那座新竣工的大礼堂才能容纳这么多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