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施肇基的电报从外务部送到总统府统帅堂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赵北正打算下班去吃午饭,不过既然是外务总长唐绍仪亲自送来这份电报,那么,赵大总统也就只能将午饭时间延后。
“……以卑职看来,俄国方面底气不足,虽虚声恫吓,但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既无法在军事上给我方施加压力,也无法在外交上向我方施加压力,此时,正是我方向其施加全面压力之时,若是分寸拿捏得好,或许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看到电报上头施肇基的那最后几句话,赵北淡淡一笑,将电报抄稿搁在办公桌上,抬起头看了眼唐绍仪,问了一句。
“唐总长,以你之见,施肇基的分析是否正确呢?”
唐绍仪想了想,说道:“前头的分析不错,但是最后的分析似乎过于乐观了些。俄国人向来粗野彪悍,这个民族很少向其他民族主动妥协,看一看俄国的立国史,几乎从来就没有不战就投降的事情,无论是奥斯曼帝国的素丹,还是法兰西帝国的拿破仑皇帝,都不能迫使俄国人屈服,而当年的那场日俄战争中,虽然战败,但是俄国宁愿继续战争也不肯向日本支付战争赔款,由此可见,俄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吓唬住的,不用点实力,俄国人不会感到威胁。
所以,我认为,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似乎不适用于俄国,哪怕现在的俄国苏维埃政府再虚弱,可是那毕竟也是俄国人,政权换了,可是人种没换,心头的那股傲气没换,那么,我国中枢政府必须做好军事威慑的准备,一边利用沙皇政府向苏维埃俄国施加外交压力,一边利用军事手段迫使苏维埃俄国认清现实,使其接受我方建议,归还强占我国的领土。”
“不错,你说得不错。施肇基确实过于乐观了,俄国人什么性格,我很清楚,一个能够在西伯利亚的苦寒地区坚持几百年扩张政策不动摇的民族,自然是非常可怕的,再加上那些同样吃苦耐劳的底层民众,俄国的力量一旦被唤醒,将具有毁灭性。”
赵北点了点头,基本上同意唐绍仪的看法,结合历史上的事实来看,这次对俄交涉恐怕不像上次对俄交涉那么容易,毕竟,这一次赵北是坚决要在领土上占些便宜的。
“那依总统之见,军事行动何时展开呢?是出击远东方向,还是出击中亚方向呢?如果中枢决意用兵,那么,外务部又该如何配合呢?战争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是。”
唐绍仪虽然不赞成战争,但是毕竟事关国家利益和国民利益,如果能够通过战争削弱敌国,并且顺便为本国攫取更多的领土的话,那么,他这个和平主义者也是可以有限度的支持一场对外战争的,前提是这样做不会影响到国家经济的发展,毕竟,经济才是最根本的。
“这个问题总参谋部那边还在磋商,很快就会拿出正式的意见。不过在我看来,此次出击,必须避开俄国远东地区,而应将重点方向放在中亚那边。”赵北说道。
“如此最好不过。如果出击俄国远东地区,到时候,日本人只怕又要浑水摸鱼了,可是如果将重点方向放在中亚地区,那么,日本人就是鞭长莫及,只能干瞪眼,不过这样做也有弊端,日本得不到直接的好处,那么,日本政府或许不会在国际上支持我方立场。”
唐绍仪点了点头,并提醒了一句,确实,在对俄军事干涉的问题上,除了要考虑到英国、美国等欧美国家的态度之外,还必须考虑到亚洲邻国的态度,而其中又以日本的态度最为重要,虽然日本愿意在南洋地区与中国全面合作,但是那是在双赢局面下的合作,可是如果中国出兵中亚的话,日本似乎没有动力与中国进行密切合作。
“对了,俄国爆发苏维埃革命之后,日本那边最近几天有什么动静?”赵北问道。
唐绍仪略一沉吟,说道:“彼得格勒爆发革命的次日,日本驻华大使来外务部见我,询问中枢对此次俄国革命的看法,但是当时总统尚未明确指示,因此我也没有正面回答,之后,日本方面就没再派人到外务部去,不过倒是派人去了贝加尔港。”
“或许日本政府认为,此次革命不会成功吧。”
赵北分析了一下,现在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历史的走向,不过考虑到影响越来越大的“蝴蝶效应”,他现在也多少有些忐忑,如果因为他的干预而使此次俄国革命失败的话,那么以后的欧洲格局乃至世界格局会怎样发展,他就完全没有概念了。
赵北在办公室里与唐绍仪谈了半个小时,之后两人就在总统寓所共进午餐,吃过午饭之后,唐绍仪赶回部里办公,赵北却像往常那样午休了一个小时,然后才赶回统帅堂,继续办公。
下午四点钟,唐绍仪又来到统帅堂,而且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美国驻华大使司戴德以及一名由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派来的全权代表,至于朱尔典本人,现在已经赶去贝加尔港,与俄罗斯帝国沙皇政府的那位摄政大臣会谈去了。
这些外交使节之所以赶到统帅堂拜访赵北,主要目的依旧是为了俄国的局势,与上次“二月革命”时不同,这次的俄国苏维埃革命让英国、美国、法国、意大利等国政府非常紧张,因为就在革命次日,俄国苏维埃政府就颁布了一个《和平法令》,根据这个法令的内容分析,一旦苏维埃控制住了俄国形势,那么这个新的俄国政府有很大可能会立即退出对德战争,并与德国签定一份“不赔款”、“不割地”的和平条约。
虽然英国和美国政府都认为,德国不可能不向俄国索要战争赔款和领土,但是两国政府同时也认为,一旦俄国退出对德战争,那么协约国在战场上所受到的军事压力将更大,而德国坚持战争的时间也将更长。
也正因此,自从彼得格勒爆发苏维埃革命的消息得到证实之后,英国、美国等国驻华使节都在第一时间拜访了赵北,探听他对此次俄国革命的看法和立场,是同情,还是敌视?毕竟,这位“狂人总统”也有心修改国际旧秩序,这在某种程度上与俄国苏维埃革命者的要求是相同的,双方未必没有共同语言。
另一方面,考虑到赵北对沙皇政府的支持,这似乎又可以看出他对俄国苏维埃政府的警惕,那么,他究竟如何看待这场俄国革命,确实是颇为耐人寻味的。
但是赵北当时给各国外交官的答复是模棱两可的,既不说他完全支持俄国民众的“索取面包和煤炭”的革命,但是也不说他承认此次俄国革命的“合理性与正义性”。
面对赵北的故弄玄虚,各国外交官都摸不着头脑,于是,今天再次决定推举美国大使和英国外交官,前来总统府觐见这位已经越来越深入的卷入国际冲突与纷争中的中国总统,想再向他打听打听中国是否会对沙皇政府采取更进一步的支持行动。
另一方面,数月之前,被各国政府像扔一片废纸一样扔到外蒙古草原上的俄罗斯帝国沙皇流亡政府现在却再次成了欧洲各国眼里的香饽饽,各国政府在得知贝加尔港的复辟宣言之后,立即派出了他们的外交官,赶往贝加尔港,去与沙皇政府接触,考虑到时间的紧迫,各国驻华使节就是最好的外交特使,他们给沙皇和摄政大臣带去的不仅有那诚挚的慰问,同时也有各种承诺和忠告,既然俄国共和派的临时政府已经失去民众支持,而且首都也被革命者占领,那么,或许现在这个声称要建立君主立宪政体的沙皇政府似乎是一面团结俄国反布尔什维克力量的最好的旗帜,各国利用一下也未尝不可。
各国驻华大使纷纷赶去贝加尔港觐见沙皇陛下,大国之中只有美国驻华大使没有赶去,表面上看,这是美国政府对沙皇政府在“二月革命”期间在街头枪杀民众所做出的姿态,但是实际上,美国大使之所以没有这么急着赶去贝加尔港刺探虚实,主要原因却是因为英国和法国政府的建议,两国政府一致认为,如果各国大使都赶去贝加尔港的话,那么协约国在北京就没有足够分量的代表了,所以,英国和法国政府都建议美国大使留在北京,直接负责与赵大总统进行交涉。
对于美国大使和英国外交官的造访,赵北当然是热烈欢迎,不过同时,他仍旧没有表明立场,因为他很清楚各国的立场是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希望能够敲敲各国竹杠,弄些好处,要知道,现在的俄国远东地区,许多城市和交通要道已经落进了革命者手里,海参崴、哈巴罗夫斯克、布拉戈维申斯克、赤塔等城市现在不是成了无政府主义分子的乐园,就是已经控制在苏维埃政府手里,现在,西伯利亚铁路的东端实际上已经不能通行火车,如果协约国打算对俄罗斯帝国沙皇政府进行军事援助的话,或许最好的选择是借道中国,利用中俄铁路为沙皇政府提供物质支持,这显然离不开中国的合作。
现在不是赵北有求于协约国,是协约国有求于赵北,这么一算,主动权就掌握在赵北手里,他倒是不在乎协约国的那些军火弹药,而是想利用掌握的主动权从协约国那里再换些经济上的好处,尤其是工业技术,自从德国陷入战争之中,欧洲工业技术成系统的输入中国的渠道就已经断绝了,虽然赵北仍在世界上搜刮人才,而且在工业技术上确实也取得了一些突破,但是总体而言,工业效率还是不高,某些产业还存在技术瓶颈,还需要外国的技术支持,比如说船用发动机技术、大口径火炮制造技术。
所以,趁着美国大使赶到统帅堂的这个机会,赵北委婉的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中国可以为沙皇政府提供更多的军事援助,但是作为交换,协约国集团应该向中国转让一些海军技术,这是一笔交易,无关对俄立场,至于目前对沙皇政府的军事支持,以及默认沙皇军团越过边境线的举动,仅仅只是避免使俄国革命蔓延到外蒙古地区的预防性措施,并不代表赵大总统仇视俄国革命。
这太极拳打得是慢悠悠,美国人和英国人仍是一头雾水,不过他们已明白了一个基本事实,这位“狂人总统”又打算浑水摸鱼了。
拿工业技术换军援通道,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了,外交官们没有权力当场答应或者否决,只能向国内请示。
于是,次日,英国政府通过驻华使馆通知中国外务部,愿意就技术换军援的建议展开外交磋商,同时,法国政府也表示了相同的磋商诚意。
再次日,中国中枢政府正式决定接受英国政府和法国政府的建议,就向两国政府为沙皇俄国政府提供物资援助一事展开磋商,同时建议两国政府,直接从中国订购物资,可以节约时间。
就这样,当那面君宪旗帜在贝加尔港高高飘扬的时候,一场工商业的盛宴已在中国悄然开始,军火、弹药、被服、车辆、帐篷、药品、建筑材料……只要磋商顺利,协约国的金钱将变成中国工厂制造的工业品,源源不断的运到沙皇政府的复国基地,而在这场工商业盛宴中,中国的工业将更加繁荣,赵大总统的威望也将进一步得到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