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采快步地走进了总统府雨辰办公室前面的走廊。这个一向沉稳的参谋长,现在更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能被称为轻松的表情。他几乎是寒着一张脸,脚步声重重地敲击在长廊上面,好像就蕴涵了这位参谋长现在全部的愤怒情绪。
王登科站在雨辰的办公室门口,看到吴采过来,先立正向他行礼,然后低声道:“总统现在在小花园那里,和陈不群在谈事情。参谋长,您到那里去找他。”
吴采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过去,突然又回过头来问道:“总统现在情绪怎么样?”王登科苦笑道:“还能怎么样?听到这个消息还不是震惊了半天?不过总统恢复得很快,现在和没事一样,再商量怎么处理这个事情了。咱们军队的耻辱啊!”吴采坚定地说了一句:“一定要坚决处理!”然后转身就朝小花园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雨辰正在和面色严肃的陈卓在边走边聊天。这个时候的雨辰,依然是一尘不染,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过分紧张的神色,娓娓地在和陈卓交代着事情:“议员那边的安抚工作要做好,听说不少国民党议员在闹着要缴回议员证章了,最近的舆论也翻了天。但是咱们要镇之以静,我想,一个公开公平的审判,还有合乎法理程序的处理就足够了,我们没必要表现出太低的姿态。这方面的工作你耐心去做好,无论什么样的非议指责、责难,你都要忍受下来。沈恩孚这个众议院议长,你转告一声,现在就看他的了!言辞激烈些要追究军队的责任的话尽管说,把众议院这个大局稳住!不要让他们自己散伙往广州跑。不然咱们真的无法下台!”他看了一眼只是不做声在那里点头的陈卓,自己忍不住也叹了口气:“不群,你不要和天塌下来似的,其实这个事情也不是坏事。我正不好找借口退步,正好国家整个政策要转向,和我以前的立场有分别,这正是最好的借口。军队内部也可以借机整顿一下……”
还有些更为诛心的话雨辰没有说出口来,人都是怕死的。这次给了这些议员们下台的台阶之后,以后再这么明目张胆地针对自己的行动,他们就要掂量一下了。虽然自己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再度发生,但是一种潜在的威慑,对于现在这个位置的自己,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虽然自己的这个打算,很有些见不得人。
自己还真是没有料到,自己军队内部的下级军官们,还真是狂热到了这个地步了!本来个人崇拜,还有民族主义的军内思潮,都是自己用来牢固掌握军队的工具。但是现在看来,这把剑已经快到了两头都要割手的地步!现在自己还有这个威权,军队国家化的步伐也需要加快,不能留下一个跋扈的军队为后世之患。自己现在就是要在这微妙到了万分的局面当中跳舞,借着这次事件把所有的一切,再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连这次审判,似乎也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呢……想到这里,雨辰又陷入了沉思,连吴采走过来都没有留意到。还是陈卓提醒了一声:“总统,念荪参谋长来了。您吩咐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面,请您尽管放心。”陈卓的语气还是略微有些游移,但是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了。这些日子里面发生的事情,几乎要让这个年轻秘书长的头发都快白了!
雨辰抬起头来,就看见吴采迈着沉稳的脚步朝他这里走过来。这个参谋长估计也有很多的心思,但是在雨辰面前,他还是克制住了,依然标准地向雨辰行了一个军礼。雨辰淡淡地还礼,开口问道:“那三个人已经控制好了?”
吴采默默地点了点头:“丁定,二十岁,江苏人,高小文化,十七岁的时候就加入苏沪革命军教导团当学兵,后来经过培训,现在是中央警卫师四团的中尉连长。魏文生,二十六岁,广东人,在北伐的时候加入我军,当时在九师服务,后来被挑选参加江北军校培训,现在是中央警卫师三团三营营部中尉副官。还有张乌镇,浙江人,四团的少尉排长。他们当时在现场主动向赶来的警察缴械,后来由总部宪兵接管。他们对杀害缪培南的事实供认不讳,认为他是新政府的蠹虫、军队的敌人,总统复兴道路上面的障碍……”
雨辰有些烦闷地挥了挥手,苦笑道:“三个崇拜者,嘿嘿。”吴采神色不变,仍然在向雨辰继续报告:“他们还写了一封倡议书,是发给全军军官的。号召全体年轻军官联合起来,推翻现在的议会和内阁,建立总统掌握一切的政体。地方实行军管,清除那些**的地方议会。全力武装国防军,和德国联合,在亚洲推翻英法日等国的霸权。他们先为这条道路牺牲了,希望有更多的人追随他们的脚步……在监狱里面,他们还对着宪兵读这个倡议书呢。”
雨辰听着吴采的报告,只是从牙缝里面迸出了两个字:“扯淡!”
吴采淡淡地扫视了神色有些恼怒的雨辰,自己也叹了一口气:“其实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对于军队内部这些兴起的小团体早就有报告,是现在军内安全处的那位陕西战事的功臣惠英慈少校亲手递交的,内容已经非常详尽了。这个复兴社并不在这个报告之内,但是偏偏是他们的行动最快,我们要是早点能够着手整顿军队内部就好了。总统,这都是我的失职……”
雨辰不在意地扬起了手,阻止他把道歉的话说完。作为一个把纪律和制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模范军人,他对这样的暗杀行为实在是深恶痛绝。对于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有一个意见,整顿。还有一些担忧他并没有说出来,在雨辰面前,他都谨慎地保持着不对政治上的事情发表意见的姿态。这次事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对军队声誉的巨大打击。以前国防军嫡系完美的民族武力形象,这次却因为对国家议员的枪击而变得减色。雨辰要怎样才能平息这个风潮?特别是在这个府院之争还在进行的时候,院方因为这次事件,他们的声音和理由,都会变得让雨辰无法招架。。
但是奇怪的是,雨辰除了略微有些恼怒,但是也没有太多沉重压力的样子。难道这些变数他也考虑到了?吴采这次是高估了雨辰,他的确没有料到自己内部会发生这个事情。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想如果没有发生就怎么样怎么样的心思了。雨辰一直敢于面对一切的事实,而且这个事情,也不是没有可以利用的余地。对军队内部进行一番抑制整肃也是件好事。军队始终而言,就是国家的一件工具,不能让他们太肆无忌惮。而且他就这件事情,也总算找到了平稳转折的借口。以前他的调子的确太高了,虽然是以缪培南的性命为代价的。下面就看自己怎么妥善处理这个事情,顺便一揽子解决之前的府院之争,还有国家外交政策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该可以结束了。其实在这个时候,他的地位早就无法动摇了,安定了国内,清除了方方面面的残渣余孽,就可以专心建设,和专心对外了。
他朝吴采笑笑,似乎就是要让这位参谋长安心似的。他招呼吴采道:“念荪,陪我走走。”吴采跟在了他的身后,就听见雨辰似乎很感慨地道,“坐上这个位置不容易啊。你知道我的难处,我也知道你的难处。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这件事情上面,你没有责任可言。在他们还没有发动之前,军人在一起议论一下国事,我们就能办了不成?念荪,军队要从革命军转化成为国防军,是件长远的事情啊。你有耐心,能任繁巨,立身也很正直,我对你是放心的。要是陈山河那小子坐你这个位置,说不定就和那三个家伙一起闹起来了!那家伙是惹事的主!”他半开玩笑地评论了一下陈山河,接着又道,“听到这个消息,几员大将的电报都过来了,蒋百里和蔡锷两位前辈,都主张要严肃军纪,给国人一个交代。何灼然更是态度激烈,说军队内部要是都是这个样子,他宁愿不干。李纵云倒是要我网开一面,说他们其志可嘉,军队士气可用,总统正是可以借机大有为的时候。我已经去电申饬他了,要他专心带他的部队,下次再有这种言辞或上下串联的情事,我轻饶不了他!又要保持军队这种民族意识,又要防止他们干涉政治,真的是很难啊……”
他的声音无限地感慨,最后又振作了起来,声音一下变大:“再难也要去做!念荪,这上面你要切实地帮助我。军队要进行改组,一方面成为真正的国防军,一方面又要为未来大战做好准备!我虽然着手处理了我自己的军队,但是跟着这次整肃行动的,却不仅仅是军队而已!一揽子的问题,我都要趁势解决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安心地面对那个新的世界!”
他语调坚决,语气里面信心无限。吴采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的身影,不自觉地肃然起敬。总统就是总统,雨辰也还是那个雨辰,在中国这个舞台上面,没有任何东西能击垮他。
这时在众议院里面,却是一片纷乱的景象。议长沈恩孚用力地敲着面前的桌子,却没有让这个乱哄哄的局面有半点安静下来的趋向。底下议员们都在大声地谈论着,国民党的议员们大多佩戴着黑纱,神色里却全然的都是兴奋,拍桌子打板凳的在那里说话,对沈恩孚维持秩序的举动冷嘲热讽。
“雨辰的狗腿子,刽子手!还有脸对我们发号施令么?培南兄中枪殉法的时候,他在哪里?忙着在抱雨辰的大粗腿呢。告诉你们,我们国民党人是杀不完的!”
“议会的合法性因为这一枪已经变成笑话,我们在这里不过是等着雨辰看他能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说法。他的军队还不是他的工具?这个国家的政体是需要改变了!”
“丢他妈,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去广州!重新组织国会,重新建立新政府。选中山先生担任非常大总统,咱们再来一次北伐!”
中间党派的议员们都靠在他们的周围,大声地声援着他们。反正这也是惠而不费的东西。这次指不定雨辰就要让步,不在这个时候捞点好处才是真蠢!对于这些国民党议员叫嚣的北伐,他们却没有半点当真的意思。他们要真有这个实力,会让雨辰当上大总统么?有些人也怕闹得太过分了,要是雨辰恼羞成怒,解散国会,断然独裁,他们还到哪里混去?真去广东么?广东、福建、浙江三省捆在一起,要是能抵挡雨辰大军一个月,都算他们祖上有德了。
联邦党的议员们都神色尴尬,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没人帮助沈恩孚维持秩序,三三两两地在自己谈论着什么,估计都是揣测雨辰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是用强还是怀柔?无论如何,这个政治风潮看来一时半会是平息不下去的。军队这样的举动也让他们有些害怕。要是有点反对雨辰和军队的声音就是这样子弹伺候,他们还要当议员不要?所以一时也没有人出来和国民党议员现在满屋子骂娘的声音抗衡。在议会当中,不管哪个党派,也都有些老成谋国的人士,是真心希望这个国家好起来的。他们也不分党派地联合在一起,商量提出一个动议出来,责令府方立即处理这个事情,并且向议会正式道歉。总统和总理坐下来,妥善解决这一揽子的事情,包括前段时间的府院之争。但是这些人物,在这个狂乱的时候,也不过是些少数派罢了。
沈恩孚满头大汗地站在上面,束手无策地看着这一切。他陪他们骂也骂了,声明也一起通过了,但是还是维持不了这个秩序!国民党议员们闹着要缴出证章,如果雨辰今天不到议会来接受他们的质询的话!但是雨辰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过来的意思!现在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陈卓和宋教仁的沟通上面了。雨辰一定是许了宋教仁什么条件,最后请他出面来安抚这个局面,这个事情要是能够平安解决,那就真是阿弥陀佛了!自己过了这关,也不干什么劳什子议长了,老实地回去参选下届的上海地方议会!这个时候的沈恩孚,还真有了急流勇退的心思,虽然只是一闪念而已。但是他也知道,他的命运和雨辰捆在一起,现在根本没有求退的可能。他就奇怪了,以雨辰强大的实力,对国家命脉的控制,怎么就能让这次府院之争闹成这样的场面?任何到了他这个地位的传统中国人,想到的都应该是把所有权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当年袁世凯是这样,国民党的议员们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他到底想怎么样?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复杂得让他无法想象了,他有时都忍不住苦笑着想,到时候的结果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意外!到时候但愿自己的心理足够坚强。。
议会大门口突然一阵扰攘,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紧皱着眉头的宋教仁走了进来。国民党议员们都是一阵欢呼,沈恩孚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是陈卓和宋教仁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是两个人谈崩了,自己总算是解脱啦!他忙不迭地一溜小跑下了台子,迎着宋教仁像捧凤凰一样把他接了上来。所有议员都朝前排坐了过来,没有人愿意留在后面,结果就在半圆形的席位前面,拥挤出了一片的人堆。沈恩孚用力地又敲了敲桌子,扯着嗓门大声地道:“现在欢迎内阁总理,国民党党魁宋教仁先生就本次缪议员被害事件发表讲话,提出府院双方协商的解决处理办法!大家欢迎!”
宋教仁虽然面沉如水,但是还是朝沈恩孚客气地点了点头,站上了讲台的高处:“各位尊敬的议员们!本次缪议员遇害事件,不管本人是作为内阁总理还是国民党的党魁,都是感到分外痛心的!这是本政府成立以来,第一要紧的事情!在缪议员牺牲的背后,是关系着我们这个政府还有政体宪法等最根本的东西生死存亡的事情!这是暴力手段对我们共和制度**裸地挑战!这件事情,一定需要最快,最妥善的解决!现在经府方和院方协商,达成初步处理办法如下,三天后举行公开的军法审判,宣布对三名凶手的惩罚意见。军队内部将进行整顿,同样具有这些危险思想的人员将清除出军队,议会对军队的监督权力将得到强化。雨辰总统将在军法审判会议上面颁布总统令,明确解决前段事件的府院之争的问题,以陆海军统帅的身份向议会致歉,对缪议员致歉,并进行最厚的抚恤……尊敬的议员们,请表决接受这个处理解决办法,并且根据实际的解决情况,再决定是否要行使你们神圣的弹劾权力。现在希望各位能够安静地等待即将出来的处理结果。谢谢各位!”
宋教仁的态度还算理智,并没有要挟雨辰更多。他只是希望国家的外交政策能够按照院方的意见进行转向,对军队进行整顿和加快国家化的进程,并没有提出任何威胁雨辰地位,或者严重削弱国防军的意见。他始终表现出来的还是看重这个国家,维护着大局不致破裂。他也最终赢得了雨辰的信任和尊重。本来这就是手握真正能决定时局的实力的雨辰,对他的合作伙伴的一个考察,宋教仁通过了考察。这是未来民国的幸事,也是未来民族的幸事。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宋教仁的话说完之后,场内一下安静了下来。本来有些一门心思想继续闹大的国民党议员们都是一阵懊恼。他们的这个党魁怎么这么软弱?居然就这么轻轻放过了?还只是想着解决之前府院之争的问题,而不是去争取更大的权力,甚至把雨辰赶下台?但是周围的联邦党议员和中立派的议员们已经一连声地喊着:“通过,通过!”手臂都举了起来,这些国民党议员们也无精打采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沈恩孚已经欣喜地在上面宣布:“本次动议全票通过,感谢宋总理!”啪的一声木槌敲击讲台的声音,表示了这次集会的结束。大家都在等待着三天之后的审判,还有雨辰的举动。到那时,会给大家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在这个时候,谁都猜测不到,会是雨辰对院方和议会的全面退让么?只有深深了解雨辰手中雄厚实力的人物,才有着同样深深的忧虑。这位总统,不知道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了。
这次民国三年的府院之争,终于在缪培南被枪杀的情况下达到了事件的**。许多观察家们都坚定地认为,按照中国的传统,这次事件将不会和平地解决。很有可能最后破裂,雨辰的政府全面向保守和独裁转向,而他也将成为第二个袁世凯。有了跋扈苗头的军队,也将成为新的北洋军。不少人都已经哀叹,中国的春天竟然是这么短暂。但是也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却仍然在坚定地相信雨辰,相信他仍然是那位从上海起兵,一心为了国家的年轻民族英雄。他的眼神依然闪亮。历史就这样到了中国的一个重要转折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