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基里曼能闻到鲜血的气味。
他谨慎地走过黑暗,不发一言,铁靴在地面上沉重的碾过。建筑细渣被碾碎的声音是那么明显,他握着他的短剑,姿态小心到令人近乎无法理解。
废墟般的堡垒已经遍地尸体,蓝色的徽记在动力甲上顽强地停留。凶手刻意地保存了每一个徽记,所有的尸体都是一击毙命,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观察着这些细节,将它们尽收眼底,同时开始默默地叹息。
如果他还有任何可以调动的地面人手——哪怕只是一台运兵车,他都不会自己亲自走进这个堡垒。
如果他死了,那么他就输了。
但他没得选,他必须亲自走进这里。黑暗在他的视网膜上蔓延,没有东西能够阻止他们,就像没有东西能够阻止卡里尔·洛哈尔斯一样。
他最后的小队有一百七十人,他们进入了这座已经被轰炸摧毁得体无完肤的堡垒,全副武装,然后在短短的四分钟内全部死亡。
通讯频道里始终安静地可怕,他只能听见短暂且急促的惨叫声,除此以外,再无任何东西存在。
一个鬼魂。基里曼禁不住让他的思绪朝着这个方向蔓延了片刻。但他并未就此疏忽对战场环境的侦查,他走过一个拐角,地面上的尸体刺痛了他的眼眸。
基里曼强迫自己无视了他们,然后继续前进,直至进入黑暗的最深处——一处破碎的大厅。
门窗倒塌,用来支撑大厅的八根长柱此刻只剩下三根存在。残破的天花板迎来了月光的洗礼,温和却诡异。一个巨人背对着他站在那一片废墟之中,姿态优雅,仿佛只是在休憩的猛禽。
基里曼绷紧肌肉,盔甲开始发出一种怪异的嗡鸣。
“一对一?”
他的敌手,黑暗中的怪物——在六个小时的轰炸下毫发无伤并杀死了三千极限战士的巨人,卡里尔·洛哈尔斯以其平静的声音如此询问。
于是基里曼回答。
“一对一。”他低沉地说。“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办法获胜了。”
“你还有空中兵力。”卡里尔意有所指地说。“那些炮艇,为何不用呢?”
“因为这已经是一场不公平到了极点的战斗了,一对三千,我不能再让天平朝我这边倾斜了.”
基里曼一面说,一面苦笑了起来:“但我仍然不理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恐惧。”卡里尔说,他转过身来,表情平静,衣衫上全满是鲜血。
这种诡异的对比让基利曼的脊骨传来了一阵寒意,他知道对方的性格,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如芒刺背般的针刺感,这感觉深深地刺痛了他,也让他皱起眉。
“恐惧?”
“是的,恐惧。”
“我的军团不会恐惧。”
“他们是人类吗,罗伯特?”卡里尔反问。“如果他们是,那他们就会,区别只在于能够承受多少而已。”
“你的意思是,伱用恐惧击败了我的三千名战士?”
“是的。”卡里尔轻轻地颔首,平静得像是真的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那样毫无波澜。
基里曼摇起头,将自己的恼怒隐藏的很好。他不想再说下去了,毕竟,他很清楚他的敌手不会说谎。
“准备好了吗?”卡里尔简短地问。
“当然。”基里曼说。
下一秒,他握在左手上的仲裁者开火了。
这把被高度改造后的爆弹枪已经不复它最开始的模样了,微型原子压缩弹头咆哮着撕碎了空气,朝着那沐浴在月光下的巨人愤怒地直冲而去。
基里曼打的很准,这点毋庸置疑。他开了三枪,一枪头,一枪左肋,一枪右胸。如果能够打中,他的对手会失去全部的战斗力。
但子弹并没有击中它们的目标,它们打烂了一些倒塌的、曾经是堡垒的建筑材料,仅此而已。至于他的敌手.
基里曼猛地挥出右手,短剑在空气中划过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剑术超群,否则不会将这把短剑作为自己的近战武器,可这和他的敌人比起来还不够。
剑刃交错之间,火花迸现,有如燃烧的怒焰,一张苍白的面孔一闪即逝,下一秒,罗伯特·基里曼便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他无法理解,但他的对手却没有乘胜追击,于是他再度爬起,剑刃朝着视网膜在倒下以前捕捉到的敌人的所在地砍去——他没有砍空,而是命中了一只坚实的手掌。
惊愕。
是我没启动分解立场吗?
“嗯有趣。”他的敌手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流血的左手,点了点头。“一些细节仍然不完善,如果这是现实里的动力剑,我的手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你”
基里曼想要说些什么,可他的敌手没给他这个机会。卡里尔·洛哈尔斯平静地握住赤诚短剑,将这把陪伴了基利曼许多年的武器猛地夺走了。
他的手在流血,但基利曼却表现得更像是那个受了伤的人。
“你可以选择投降。”卡里尔低声说道。
“绝不!”
基利曼怒吼着开了火,他没有瞄准,并不指望仲裁者能命中卡里尔,他只是需要爆弹被发射,仅此而已。只要能够分散一点点卡里尔的注意力,那么他便能够取得胜利的机会。
一种怪异的嗡鸣开始伴随着他握紧左拳的动作产生——统御之手,他的动力拳套。
投降?他仍有一战之力,他绝不投降。
“嗯。”
他的对手面对这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以令人难以捕捉的极速消逝在了黑暗之中。基里曼瞪大眼睛,不能理解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件事的,却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一抹一闪即逝的黑影。
他抬起左拳,向那个方向挥出——再然后,一阵剧痛从他背后传来。
“外面见。”他的敌手说。
基里曼倒在地上,冰冷袭来,还有一种熟悉的恼怒。他叹了口气,在死亡的最后关头回答了卡里尔的话。
“外面见。”他沮丧地说。
——
有一阵电流声在他的脑后传来,嗡嗡作响,基里曼睁开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的几乎有些怔怔出神。
他坐起身,突兀地感到一阵溺水般的惊慌——每次使用这个机器,他都会这样。
他只能习惯,不能改变。直到一段时间后,沉思者所编织出的梦境逐渐地消逝了,他才叹了口气,摘下了笼罩头部的磁力头环,然后便看见了一个站在他面前的巨人。
他对基利曼微笑一下,顺手递来了一杯热水。极限战士们的原体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恰到好处的温度让溺水的感觉消退得更加迅速了,他却并不感到高兴,只觉得恼怒。
“你为何每次都醒得这么快?”基里曼不解地问。“这个能够进行模拟战的机器每次都让我在用完它以后觉得四肢僵硬。”
“我也不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轻轻地回答,微微一笑。“但我很惊讶你居然还是执着于让极限战士们先进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基里曼摇摇头。“我们的比分是十比一,我只赢了你一次,如果用那个方法,我会一直赢下去,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而且”
他眯起眼睛。“我也真的很想在近身战中胜过你一次。”
“你赢过一次。”
“不是单打独斗,我的军团为我创造了机会。如果你没有被远处的狙击手直接命中的话,我不可能赢。”
卡里尔笑而不语,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后,他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的思维陷入了某种误区。”他说。“你想和我公平的战斗,为此你削减你军团的人数,限制空中力量,甚至连轰炸的次数都一次比一次少”
“这只是一场模拟战不假,但你也没必要在其中追寻什么荣耀或公平。在里面,我是你的敌人,你就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去的获取胜利。实际上,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让堡垒化作火海。”
抿着嘴,基里曼点了点头。他不愿意承认卡里尔是对的,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些日子浪费了很多时间在模拟战里追寻荣耀与公平.但他必须。
因为他知道卡里尔是对的。
“你为什么总是对的?”基里曼抱怨道,态度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熟稔——航行开始一个半月,他们几乎天天碰面,想不熟悉也难。
“我可不敢这么说。”卡里尔轻笑起来。“哪怕是机器也不可能永远正确,就好比你的这台沉思者,如果我一直问它1+1等于几,它迟早也会崩溃的。”
基里曼看向那东西,缓慢地摇了摇头。
“或许吧。”他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机器本身的确是有使用寿命的但我这台沉思者可不是老古董。”
他仰起头,将热水一口饮尽,随后便招呼第八军团的教官走出了这间房间。
“快到六点了。”罗伯特·基里曼说。“卡里尔教官,我们要例行开会了。”
卡里尔缓慢地叹了口气。
“告诉我,罗伯特你们极限战士军团内部的这个开会处理文书工作的传统,是不是在我来以后才诞生的?”
基里曼没回答,只是推开大门以很快的速度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