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下,卡里尔首先看见的是燃烧的火焰,然后是倒塌的废墟。
角斗场的边缘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数十米高的建筑在它完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被截断的破面,仿佛有人凭空地用巨大的刀刃切走了一块似的突兀无比。这不像是爆炸应该留下的痕迹。
他迅速地接近,眼角的余光却在燃烧的废墟之下窥见了一抹蓝色。眼神一凝,卡里尔当即停下脚步,三下五除二抬起了废墟,其下被掩埋的战士深陷于一滩鲜血之中,很显然是他自己的。
他的动力甲上有一种焦黑的痕迹,在胸口处破了个大洞,线缆外露,冒着火花,他自己的胸膛则破烂不堪,如同被炸弹般的物事正面轰击了一般可怕。卡里尔沉默着将他拉了出来,眼中有蓝光一闪即逝。
他扯下伤者的头盔,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五官,在确认眼耳口鼻没有溢血以后,他才将他抱往废墟之外。在用灵能治疗过后,他便抬起右手,用通讯频道通知了城内的二连长。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卡里尔才再次进入废墟。
他跨过火焰与倒塌的墙壁,速度快得像是幽灵,火焰闪烁,烟雾滚滚,木质的被安放在看台上的椅子成为了让火焰蔓延的催化剂。他一路前进,一路所见最多的事物却尽是尸体。
其中一共有六名死者属于极限战士,尸体破碎不堪,焦黑的痕迹在盔甲的碎片上蔓延,但那U字的徽记却仍然闪着光。卡里尔沉默地收敛了他们的尸体,将他们带离了废墟,随后再次进入。
火势愈发加大,蔓延的速度毫不留情。烟雾熊熊,刺鼻呛眼,于他而言却毫无用处。他的视力仍然清晰,听觉也仍然灵敏。他能听见劈啪作响的燃烧声中传来的一种细微的声响,它经由不可察觉的微风传递而来,被他毫不留情地捕捉。
卡里尔转过头,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能看见更多尸体,但已经不是属于极限战士们的了,而是一些由爆弹枪制造出的尸体。
他们中有不少人死时仍然手握武器,一种闪着银光的金属枪,看上去不是实弹武器。
继续前进,他迈过因高温而逐渐开始产生质变的沙坑与它那被灌了某种酸液的边缘深坑,抵达了一处岩洞前方,它的边缘有熔烂的黑色金属碎片正在缓慢的形变,地面上则有残破的大块金属。卡里尔知道,这里以前应该有一扇大门存在。
而声响便是从这里传出。
他正欲进入,岩洞内却传来了一种快速且紧张的陌生语言。卡里尔缓慢地眯起眼睛,举起了双手,特意使用了一种常人也能看清的速度。
他看得清那在岩洞其内瞄准他的人的模样,因此并不想平添误会。过了几秒钟,一个手持金属枪械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身上有许多伤疤,最显眼的一道应该要属胸膛之上的爪痕。
卡里尔看得出那应当是某种猛兽给他留下的印记,这也能从侧面来证明此人的身份——角斗场当然不可能只让角斗士们彼此角斗,和危险的野兽的战斗也能让门票卖的极好。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人,后者则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茫然之中。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表情里有种可怕的复杂。过了一会,他放下枪,做了个手势,示意卡里尔和他一起进去。
卡里尔放下举起的双手,却没有答应,他低下头,眼中有蓝光再次一闪而过。
“不。”卡里尔说。“在此之前,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男人惊讶地看向他,警惕再次浮现,他抬起枪:“你是谁?”
“我是人类帝国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又是谁?”
“什么.什么帝国?”男人皱起眉。“伱来自什么地方?你的口音好奇怪。”
当然奇怪,我才刚学会你们的语言不久。
抬起手,卡里尔指了指天空。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问。
“我来自天上,群星之外。”卡里尔说。“无论你信或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男人望着他,仍然没有放下手里的枪。卡里尔则与他平静地对视,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话在一个角斗士听来恐怕和疯人的呓语没什么区别,但他并不想说谎。
更何况,他能察觉到这男人心中那细微的情绪——他在看见卡里尔的时候本能地感到恐惧,但还是举起了枪。
而当他看清卡里尔的脸后,恐惧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喜悦,之所以诡异,是因为这喜悦不是对他自己的。而且,和这喜悦一同闪过的,还有一种同情和悲伤。
同情谁?又是为谁悲伤?
“.所以,你和那些蓝色的巨人来自同一个地方?”过了一会,男人如此问道。
“他们叫极限战士。”卡里尔说。“和我一样同属于人类帝国,但并非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解放你们。”
“解放?”
“就是让你们不必再做角斗士。”
男人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理解他的话。过了一会,他又把枪放下了,用颤抖着的、沾着干涸血液的手抹了把脸:“我叫卡雷利安,我来自诺尔沙地。”
“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来自诺斯特拉莫。”
“卡里尔?”卡雷利安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用努凯里亚本地的语言念出这三个音节很不容易,但他仍然做到了,虽然显得有些磕磕绊绊。
随后,他又做了一遍那个手势。“你应该进来,那些蓝色的战士,他们需要你的帮助。”
卡里尔对他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岩洞。卡雷利安惊讶于他的毫不迟疑,却没有忘记对他解释,他一面带着卡里尔朝岩洞内里走去,一面低声开口。
“角斗场的守卫们和他们打到地下岩洞去了,那些高大的战士很勇猛,但他们的人现在太少了,他们只有三个人。我们在帮他们,但我们帮不了太多,这个角斗场属于塔尔科家族,他们有很多亲卫驻扎.”
卡里尔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记下了塔尔科家族的名字。
他跟随卡雷利安在岩洞内前进,四米多高的身躯走在其内却并不显得窘迫,卡雷利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有点古怪的悲伤。
“自打安格朗十二岁以后,他们就扩宽了整个地下岩洞你应该谢谢他,卡里尔,否则你可能会磕到头。”
“安格朗?”
“你不认识他吗?”卡雷利安反问。“我以为你会认识他。”
“我来自群星之外,来自一个离你们这里远到几乎遥不可及的地方.所以我不太可能认识他。他是谁?”
卡雷利安沉默片刻,用一种极轻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高大,和你一样不像人。”卡雷利安说。“我看见你的时候就明白了,就像我第一眼看见他。你们都和我们不一样,老实讲,卡里尔,我拿枪指着你的时候,我自己其实挺害怕的。”
角斗士故作勇敢地笑了起来,像是在自嘲,又好像是在借着这个机会说真心话。
卡里尔止住脚步,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浮现,他本该认为卡雷利安是在说谎,但后者此刻心中那些细微的情绪并没能逃过他的感知。
于是,卡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有多高?”
“比你矮上一点.”
“他现在在哪里?”
卡雷利安也止住脚步,在黑暗中回过了头,朝着卡里尔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
“在战斗。”他说。“孤身一人。”
——
极限战士第一战团第二连的拉西福·帕尔帕斯感到一阵呕吐的冲动,他低下头,却呕出一阵内脏的碎块,鲜血的气味在口腔内弥漫。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显得平静了。
转过头,他看见他们的药剂师弗里茨正在为一个女人包扎,她的腹部在渗血,脖子正在不正常的抽动。
拉西福看得出来她正在饱受直面爆炸的后遗症,但是,说实话,这个角斗士能够活下来就已经算得上是好运了。比起她,他们的很多兄弟都没有这幅好运。
想到这里,拉西福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所指代的脸则随之一同而来。
他忍不住缓慢地握紧了右手,金属碰撞,嘎吱作响。但是,拉西福知道这于事无补。
那爆炸来的太突然,太无迹可寻。这角斗场的守卫们显然知道内情,他们明明被打的节节败退,却在那爆炸产生之后兴奋地吼叫着发起了冲锋。
还有那些用银色触须当做武器的改造士兵.
拉西福抿了抿嘴,在他身侧,小队的坦帕弗斯军士则还在孜孜不倦地继续进行他当前的事业——在通讯频道内呼唤起他们的长官,并试图汇报当前情况。
“这里是坦帕弗斯军士,重复,这里是坦帕弗斯军士,我们在角斗场内遭到了不明身份的当地灵能者的袭击,有七名兄弟不见踪影。我们还剩下三人,我们正在角斗场的地下岩洞内和他们继续战斗,我们需要支援。”
频道内无人应答,角斗士们握着他们的武器——长矛、短剑、长剑与斧头——看着坦帕弗斯军士不停地发出这种声音,有几个人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同情,似乎是认为他疯了。
拉西福知道他没有,但他觉得军士应该快了。毕竟,他们的通讯能力已经在那阵爆炸之中被彻底摧毁了。这点毋庸证明,他们的长官不可能在听见他们的请求后不予答复。
再者,军士执拗地认为那是灵能爆炸.这点根本没有道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是灵能者造成的袭击。
叹了口气,拉西福伸出手,想劝军士别再做这徒劳的无用功了。他们现在必须靠自己带着这群平民离开这个地下岩洞,极限战士的荣誉不容有失。
但是,他才刚刚将手伸出,便听见了一阵非人般的咆哮——自岩石的深处传来,带着无可匹敌的狂怒,形似一种野兽的怒吼。
拉西福立刻警惕了起来,他握住自己的链锯剑,虽然没有立刻启动,但已经做好了面对来袭野兽的准备。
转过头,他看向那群角斗士,想通过他们的反应得到些什么,但他们却十分平静。而那个原先在药剂师旁边抽搐不已的女人,此刻却也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张开嘴,缓缓地吐出了三个音节。拉西福皱起眉,用高哥特语复述了一遍:“安-格-朗?”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每个音节听上去都像是在咆哮。军士则停下呼叫,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
“准备战斗。”他简短地命令。“在我们全都死去以前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这群平民,他们为我们指引了躲避火势与围剿的道路,因此我们必须保护他们。”
“明白。”拉西福低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