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或者说,在一个半月以前,罗伯特·基里曼仍然是相信帝国真理与科学的。
而现在,则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他仍然相信后者,却对前者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他没办法不怀疑,毕竟,他已经亲眼以另一种方式来观察了他每日所生活的世界。
在此之后,他深深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即帝国真理的本质。
在本质上,它只是一个谎言。仅此而已。若是以常理看待,基里曼应当立刻戳破它,可是,编造这个谎言的人,是帝皇,是他的父亲。
他不理解帝皇为何要编造出这样的一个谎言,但他相信帝皇,因此他仍然愿意让这个谎言去保护其他人。出于信任,他不会戳穿它。
不过,罗伯特·基里曼必须承认,他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对科学也产生隐约的怀疑。
努凯里亚早晨八点十一分,两份报告被交到了他的桌子上。其中一份是有关努凯里亚的大规模死亡事件的,另一份,则是有关他的兄弟安格朗的身体状况的。
他此刻正拿着后者看个不停,眉头紧锁。
瓦伦图斯·多尔洛的笔迹在文件上那些由机械打印出的字符之间非常显眼,甚至仍然沾着未干的墨迹。医官们通常的执勤时间是早晨七点半到下午五点半,加班另算。
而一次完整的医疗检查则需要三十五分钟左右,这意味着,这份报告在检查完成后不久就被人紧急送了过来。
几分钟后,基里曼完成了第十三遍阅读。
他放下文件,以难以言喻的眼神抬起头看了一眼瓦伦图斯·多尔洛:“你说那些钉子失去了活性,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原体。”
多尔洛艰涩地回答,脸孔上的每个细节都透露着对自己学识的怀疑。“根据米罗二连长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这种机械在完成对受害者大脑与脊柱神经的完全替代以前是不会停止的,除非它们的宿主已经死亡。”
“但它们停止了对我兄弟的折磨?”
“是的,原体。”
“原因呢?”
“我不知道,原体。”
“.好吧,他现在还在医疗室吗?”
基里曼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结合起昨日的事,他大致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手笔了。只是,他没想到卡里尔明明人还在努凯里亚上,居然就能对安格朗产生影响。
你到底做了什么,卡里尔?
“是的,原体。”
基里曼点点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手拿起了披在椅背上的蓝色外套。他昨夜一夜未睡,忙碌着文书工作,准备在战犬们抵达后以最快的效率将努凯里亚移交给他们。
“那么,”马库拉格之主穿着他的衣服,如此说道。他的脸上有种复杂且古怪的高兴。“让我去看看我的兄弟。”
“明白,原体。”
——
基里曼缓慢地走进了医疗室,和此前一样,医官与医疗人员们都走了出去。
原体们的交谈在某些地方被视作神圣的,但对于马库拉格之耀上的人们来说,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罗伯特·基里曼的命令而已。
安格朗背对着他,受限于一些仪器,没有转过身来问候,但仍然给出了一份礼貌。
“早上好。”基里曼听见安格朗如此说道。
他兄弟的声音仍然残破,那七个月的折磨在他身上造成的影响没有消逝,他的声音就是证据之一。
基里曼缓慢地走近,他背着手,好让自己的姿态能看上去更自然一点——他来到安格朗面前,看见了一张虚弱的脸。这张脸上的肌肉仍然会时不时的抽搐,但比起此前的状态,已经好了太多。
“.早上好,兄弟。”基里曼用努凯里亚语问候。“你还好吗?”
安格朗笑了,并不狰狞,肌肉也没有被迫颤抖着提起露出犬齿,这个笑容安静且平和——基里曼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改变,但他很乐于看见安格朗能露出一个如此温和的笑容。
于是他也笑了。
“我很好。”安格朗用他残破的声音如此回答。“除去有些饿以外,一切都很好。”
基里曼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他已经从安格朗的回答中得到了一些答案。但是,他仍然有几个问题要问。
“好吧,安格朗,我不得不问伱一些有关——”
基里曼抿着嘴,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
“——那些东西的问题,今早的检查显示出它们失去了活性,但我们都对这种东西了解不足,没人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只是暂时的。再者,它们毕竟是打在一名原体身上。”
安格朗耐心地听着,思考对他而言终于不再是一种折磨了。他点点头,说道:“我会对那些钉子知无不言但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罗伯特·基里曼。”
“那么,你先请?”基里曼试探着说。
安格朗没有谦让,他再次缓慢地点了点头,目光如同一条沉重的铁链般捆住了基里曼。马库拉格之主对此感到不适,但他却本能地觉得他的兄弟并不是有心的。
那地狱般的七个月在他身上留下的苦痛太深太深了,以至于,他的某一部分已经被永远改变了。
“你——不,你们,你们来自何方?”
很好。基里曼想。第一个问题就如此地简单、直接,却又令人难以应付。在他的苦痛被去除以后,我总算能够了解他的性格了。
为这件事,罗伯特·基里曼露出了一个由衷的微笑。
“我和我的军团来自马库拉格,一个离努凯里亚不算太远的星球。至于卡里尔,他来自诺斯特拉莫。”他轻声回答。“他是第八军团的教官,也是第八军团原体康拉德·科兹的养父。”
安格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还想向你打听几个人。”他低声说道。
“是角斗士们吗?”
安格朗吃了一惊,脸上有种喜出望外的神色浮现:“他们还活着吗?”
“大部分都活着。”基里曼微笑着点点头。“有一部分受伤了,但我向你保证,极限战士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治他们。”
安格朗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平静到了极点,像是几乎消失了似的。基里曼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却觉得自己心中一直压抑的种种情绪都消逝了许多。
他敏锐地看向了他的兄弟,然后,便再度看见了安格朗那扭曲的脸孔。
“兄弟——!”基里曼悚然而惊,当即便想呼叫医官进来检查,但他的兄弟却抬起了手,制止了他。
“不,不,我没事”安格朗低声开口,滴滴鲜血从鼻腔中滴落。基里曼担忧地看着他,但还是遵循了他的意愿,没有呼叫医官们。
过了一会,安格朗总算再次抬起了头,他抿起嘴,抱歉地抹去了鼻子下的血迹。
“很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表达我的谢意,让你好受一点。”
“什么?”基里曼疑惑地皱起眉。“你在说什——不,刚刚那件事,是你做的?”
他瞪大眼睛。
安格朗缓慢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明明还处在疼痛之中,却仍然流露出了最大程度的善意。“我以前一直都能做到这件事”
以前。
基里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这个词,一种沉重的情绪再度涌上,而罗伯特·基里曼也并没有想要隐瞒它。他皱起眉,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都没说出来。
“没事的。”安格朗说。
他残缺地笑了起来,用手指点了点脑后的钢缆,疼痛的表情一闪即逝,却仍然顽强地笑着:“我们已经赢过它们了。”
“.”
基里曼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件事对他这样的政治家来说是很少见的,但是,此刻,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那些钉子,它们还痛吗?”
“有时候会。”安格朗若有所思地回答。“如果我像刚刚那样做它们就会。还有一些时候也会,但并不像从前一样痛的那么剧烈了,我能够忍受。”
“它们失去了活性。”基里曼说。“而我的医疗团队对这件事完全束手无策,我们完全不明白它为何会在一夜之间产生这样的变化。”
“这件事很坏吗?”
“或许。”基里曼谨慎地回答,随后便叹了口气,抱怨了起来。
“那些见鬼的东西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某种科技,哪怕是从火星进修回来的技术军士也完全弄不明白其中的原理。我们除了知道它会对宿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以外,对其他事完全不了解.真该死。”
安格朗再次显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从基里曼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些值得在意的点,但他并未立刻提起他们,而是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或者说,一个人。
“那么,那位卡里尔呢?”他说。“我想当面向他道谢,我有四百七十二份谢意要当面告诉他。”
基里曼再次露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他还在努凯里亚地表。”
安格朗眉头一皱,这次轮到他茫然了。
“等等,地表?”
这章3k。
8行了,哥们被榨干了,明天再还。
顺便说一下,大家伙可以多留点书评或者评论什么的我想冲个出圈指数3,多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