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登上马库拉格之耀号宴会厅长桌的珍贵菜肴是一种危险的深海鱼类。
它外表丑陋,体型巨大,甚至能占据长桌的三分之一大小,而这也让坐在同一侧的三名原体都吃了一惊。哪怕是三人中最为见多识广的罗伯特·基里曼以前也从未见过它。
但是,有一件事是他必须承认,这条鱼被那来自帝皇幻梦号上的厨师做的非常美味。
它香气扑鼻,细嫩的鱼肉在看上去就知道厚实且十分有嚼劲的表皮之下若隐若现,深红色的汤汁在它身下铺开,仿佛它自己本身的血液一样,但却并不腥,而是散发着迷醉的酒香。
它的头颅大张着,骇人的巨口内是可怕的细密锐齿。
“一种已经灭绝的鱼类,源自太阳系的一颗寒冷卫星。”人类的帝皇缓慢地开口。
他的声音威严,但绝不至于显得疏离。现在,他看上去又和康拉德·科兹印象中的那个人大为不同了,尽管是一样的面容,可气质却显得十分温和。
他没有穿戴盔甲,金色的桂冠在黑色的长发之间簇拥着他。它没有为他增添神性,实际上,它之所以看上去神圣,只是因为它正在被帝皇佩戴。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两只手都戴着金色的护腕,繁复而精致的雕刻被工匠以白银的笔触刻在了金色的表面。
“您说它灭绝了?”基里曼询问。
“是的,基因复现工程让它变成了一种只有少数人可以享受的美味,但我希望能在五年之内降低成本,并研究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养殖方法,将它推往全帝国。”
帝皇点了点头,表情平静而温和:“它很有营养,也很美味。对于那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它是不可多得的食物。”
他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后者对他的注视心知肚明,却不知该作何回答。
“而这只是第一道菜?”安格朗终于开口,角斗士的表情有些复杂。“我们仅有四个人,真的需要那么多菜肴吗?”
“单就饱腹来说,自然不需要二十六道菜肴这么多。”
帝皇对他微微颔首。
“但问题在于,有时候,你的身份会扭曲你的意愿。如若我特意吩咐下去,今日这场宴会只需要十道菜肴,我的厨师们会经历一场不安的灾难,他们会以为我不再需要他们了。当然,这还会引起一些政治上的问题。例如,我和你们见面,为何吃的这么少?我有什么意图?”
基里曼瞪大眼睛,对他父亲如此之多的话语感到一丝无所适从,康拉德·科兹也同样如此,反倒是安格朗显得依旧平静。
努凯里亚人甚至还能开个玩笑。
“如果换我来想的话,说不定会觉得伱只是想简朴生活一段时间而已。”他如是说道。“但是,你也会被这些事困扰吗?”
“我凭什么不会呢?”帝皇微笑起来。“他们为我付出劳动,花费时间与心血烹制食物,而我当然要在乎他们的感受。”
安格朗点了点头,伸出刀叉,叉走了一大块表皮与鱼肉。
“很公平。”他说。
他将鱼肉送入嘴中,开始细致的咀嚼。帝皇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却也伸出手臂,用叉子叉走了一块鱼肉。
宴席就此正式开始。
有更多的菜肴随后一道一道地送上,在铺着白布的餐桌之间星罗密布,燃烧着的金制烛台散发着明亮的微光,这些源自帝皇幻梦号仓库里的珍贵食材便在烛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了它们被处理后的模样。美酒在银杯中摇曳,随着原体们的讲话或动作一同震动。
康拉德·科兹吃的其实并不算多,几乎每道菜他都是浅尝辄止,唯独在一种松软的面包上多吃了一些。他很喜欢用它蘸着格洛克斯碎肉浓汤来吃,味道很不错。
安格朗吃的最多,角斗士并不想讲究什么客气,甚至坦诚,比起在席间进行谈话,他更愿意将这件事放在饭后进行,他并不掩饰他对于这些食物的喜爱。
罗伯特·基里曼在他的带动下也加入了进来,马库拉格之主却没吃太多正餐,他吃了很多甜点,从蘸着蜂蜜的千层蛋糕再到有苹果桃点缀的酥皮派,他几乎来者不拒。
至于他们的父亲.
帝皇除了那块鱼肉以外,没有吃其他任何东西。
“您今日胃口不佳吗?”罗伯特·基里曼在长时间的压抑后终于将问题问出了口。
“也可以这么说,罗伯特。”帝皇温和地回答,他的眼睛一直在说话的时候看着基里曼。
“但是,比起吃来说,我更想将你们的表现记下来。安格朗钟意肉食,但也不会拒绝作为点缀的蔬菜。你喜欢甜点,甚至胜过一块上好的格洛克斯肉。而康拉德康拉德,你为什么不吃多些?”
他的一句话便让餐桌上的瞩目点成为了康拉德·科兹。
面容苍白的原体抿了抿嘴,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喜欢吃得太饱。”
“但你还在长身体。”帝皇若有所思地说,他抬起了双手,左手的四根手指搭在右手的食指之上,手掌紧紧贴合。“你应当多吃一些。”
“.我不太喜欢将胃部塞满。”康拉德·科兹说。“是的,我知道我能很快将它们变成营养,饱腹感会消失的很快,但我宁愿吃得少一些。”
“老习惯?”帝皇追问,他的表现正在让罗伯特·基里曼越来越茫然。
安格朗却并不意外,只是面容平静地塞下另一整块肉排。
“差不多。”科兹回答。“食物的储备是有限的,这顿吃多了,就意味着下一顿会吃少一些。我宁愿将饥饿平等地分配给我的每一天,而不是眼见着另一个人在饥饿中独行的时候大快朵颐。”
“另一个人?”罗伯特·基里曼意识到他的兄弟刚刚不是在用暗喻。“是卡里尔教官吗?”
“是的。”康拉德·科兹安静地看向他,脸上无悲也无喜。“他每隔三天会去领一批快过期的营养膏回来,大部分都归我,他自己每天只吃一餐。”
基里曼不由得皱起了眉,安格朗拿起属于他的银杯,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喉头滚动,他的眼神代替他的言语给了科兹安慰,第八军团之主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在乎。
而帝皇.
帝皇不做任何表示。
“你受了苦。”他平静地说。“但那已经是你的养父能给予你的最好条件.而现在不同了,康拉德,你的身体会需要这些营养,所以不妨多吃一些。”
“不了。”
“好吧。”帝皇略感遗憾地点点头。“我想我还是不太擅长和你交谈。”
罗伯特·基里曼看看他的父亲,又看看他的兄弟,脸上充满了一种不确信自己是否清醒的茫然。
康拉德·科兹笑了,笑得很明显,也很温和:“而你也不需要这么做。”
“做什么?”
“用这些话语来收买我。”科兹安静地说。“比起被蜜糖包裹起来的谎言,我还是更喜欢你上次所表露出的真实。”
基里曼深吸了一口气:“——兄弟,你在说什么?”
“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罗伯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开启一场争吵,而他也并没有生气,不是吗?”
帝皇以一个微笑做了回答,他的确不生气,那笑容中甚至带着点鼓励。
“可是——”基里曼疑惑而沮丧地咕哝起来。“——父亲?”
“怎么了,罗伯特?”
“您”
“嗯?”
基里曼哑口无言地闭上了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他不太明白他的兄弟为何会以这种方式来和他们的父亲相处——这整件事中最为吊诡的一点在于,他们的父亲居然明显的表现出了一种乐在其中。
安格朗低沉地笑了一声,却没说话。他安静地靠在椅子上,对接下来的发展同样展现出了一种隐晦的好奇。
而这场对话的两位主人呢?
他们只是沉默。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沉默,帝皇微笑着沉默,都并不说话。
或许是没有话说,又或许是已经在眼神中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总之,在一分钟后,人类的帝皇微笑着站了起来。
宴会厅的大门立刻被推开,康斯坦丁·瓦尔多的面容在门扉中间显现,帝皇对他轻微地颔首,随后便看向了他的儿子们。
“这是我近年来最舒适的一场宴会,我的儿子们。”他眼神温和地说。“至于现在,我要离开一会儿了,明早九点,请到我的船上来和我见面。”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徒留原体们在宴会厅内继续。伴随着康斯坦丁·瓦尔多关上门,基里曼的茫然总算得到了释放。
他长叹一口气,满面复杂地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几乎要让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康拉德。”
“他不会生气的。”科兹轻声回答。“他甚至希望我这么回答。”
安格朗再度轻笑一声,开始继续进食。他从不浪费任何食物。
至于帝皇要去做什么?
没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