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之血号的舰桥风格与卡里尔此前见过的任何船都不同,它具备一种特别的粗粝,像是未经打磨的钢铁。
粗大的线缆遍布地面,暴露着螺栓和打磨孔的甲板只在边缘上雕刻着钢铁勇士的徽记。数十台分工不同的沉思者阵列被依次有序地安放在各个角落,天花板看上去简直像是某座工厂,悬挂着仪器的机械臂在上面嗡鸣作响。
数百名官员和船员在这里川流不息地行走,忙碌地彼此交谈。他们谈话起来像是在互相辩论,或市场里为了价格而争成面红耳赤的商贩与顾客。
佩图拉博那充满了不屑的实用主义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从那些沉思者阵列的摆放与螺栓的角度来说,他显然有能力让这里变得井井有条,甚至充满美感,但他懒得这么做。
而且,为了避免某些人认为他做不到这种事,他还在一些细枝末节处安排了考究到诡异的细节。这样,如果有人提出类似的事,他就可以冷笑着指出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细节了。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在于.这里没有观察窗,半扇都没有。
所有观察外界的窗口全都来自数据板或沉思者阵列那笨重的粗大显示屏。本该是舷窗的地方被封闭了,冷淡的黑与灰遍布整个舰桥,让这里变得充满恫吓之意。
“我不得不说,这里让我印象深刻,佩图拉博。”卡里尔说。
他是带着一半的真心说出这话的,至于那剩下的另一半,则是因为想稳定佩图拉博的情绪。
他可拿不准满脸阴沉的钢铁之主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不会为此感谢你的恭维。”佩图拉博说,语气显得缓和了一些。“但你的确有资格做这种评价,毕竟你在帝皇幻梦号上都有一个房间。”
卡里尔沉默了一下,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是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确很有资格做这种评价,哪怕不说其他理由,只谈帝皇幻梦号也完全足够。
她在帝国内是一艘不会也不能被拿来做对比的舰船,任何人在登上过她以后都拥有了对其他船只进行鄙视的底气。
可问题是卡里尔并不为此自豪,实际上,他甚至不想再上去一次了。
太金了。
他在沉思,佩图拉博却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并不是习惯卡里尔的沉默,而是习惯旁人在和他交谈时不约而同进行的沉默。
他转过身,对一排沉思者后的官员们做了个手势,自然而然地做起了自己的事。
“将弗里克斯的情况投影出来。”他命令道。“再和他建立通讯连接,调用五颗卫星的资源来做这件事。我要保证通话全程不受任何干扰。”
他话音落下,官员们立刻忙碌了起来。他们的效率十分惊人,过硬的专业素养和对佩图拉博本人的畏惧叠在了一起,让每个人都显得干劲十足,非常诡异。
卡里尔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一切,等待着后续发展。他的等待没有落空,佩图拉博低下头,在他面前的那块巨大数据板上点了几下,属于全息投影的深蓝光芒便立刻绽放而出。
“吾主。”破城者弗里克斯立刻问候了起来,他的脸在全息投影的作用下看上去非常僵硬。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看见了站在原体身后的卡里尔。
佩图拉博没有理会他的问候,他一向不理会这些事,他只是开口询问,声音极冷:“告诉我他们的回答,弗里克斯。”
弗里克斯犹豫了几秒,方才开口。
“他们拒绝了,但理由很奇异,吾主。开战的双方都在宣称他们是为了您而战,是为了正义、公理和达美克斯僭主而战。他们彼此都认为对方不能停下,否则您一定会降罪下来。”
“他们在扯什么谎?!”
佩图拉博勃然大怒,他握紧拳头,重重地锤在了指挥台的铁栏杆之上。巨响轰然传来,那实心的混合金属栏杆就这样被一分为二。
他本想立刻开口说些什么的,却又硬生生地忍不住了。卡里尔能看见他的咬肌绷紧又放松,过了一会,佩图拉博才用另一种不那么剧烈的语气开口。
“达美克斯都死了三十四年了!就算他们要找理由开战也应该找一个令人信得过去的理由,这算什么?他们在把彼此当成白痴糊弄吗?还是说我故乡的这些新僭主们真的都是白痴?”
弗里克斯没有回答他原体的话,他的影像转过了身,走出了全息影像所能显示的范围,一阵细语从那边传来。半分钟后,他回来了,而表情已经变得有些严肃。
“最新消息,原体。您的.亲人,洛科斯的僭主卡莉丰想和您面对面的交谈。”
“那是我的姐姐。”佩图拉博冷淡地纠正。
他回头看了一眼卡里尔,眼神里带着警告。卡里尔举起双手,微笑着给了个无害的信号——虽然他并不知道佩图拉博为何会在意这种事就是了。
“她在哪?”钢铁之主又问。
“城邦议会所。”弗里克斯报出一个地名,表情看上去有些疑惑。“我没听说过这个建筑,原体。至少我在离开奥林匹亚时没听过。”“我也没听过。”佩图拉博缓慢地说,他的眉毛正在跳动。“你们朝那边移动,我很快就到。”
通话结束,佩图拉博回过头来,卡里尔立即抢在他说话前开了口:“要我跟着你一起前去?”
“是的。”钢铁之主冷冷地颔首。
他看上去在思考,他此刻的神情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具机械而非具有血肉之躯的人类,钢铁舰桥上孤单的光线分割着他的脸,投下了令人畏惧的阴影。
数秒钟后,他再次重复。
“是的,我要你和我一起去。”
——
弗里克斯透过他的目镜观察着这个所谓的城邦议会所,脚步仍然显得充满威胁。他身穿终结者盔甲的模样本就足够骇人,此刻的姿态则为他增添了更多能够使人感到恐惧的气氛。
为他带路的那名贵族浑身僵硬,脊背早已湿透。弗里克斯没有嘲笑他,只是感到一阵不屑——他离开奥林匹亚时,这里没人会对阿斯塔特感到畏惧。
贵族、大公、僭主、平民.他们不恐惧钢铁勇士,哪有人会恐惧自己的儿子或兄弟?现在则不同,他熟知的那些面孔都在岁月流逝中消失了,而这些人
他们根本就是无能的寄生虫。
不具备任何品格或能力,只是在凭借祖上的余晖享受他们本不该享受的一切。这些东西本该奖赏给那些做出了杰出贡献的奋斗者,而不是让这些人肆意挥霍。
弗里克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可惜。
“大人,城邦议会所的大厅就在前方,我不是僭主,因此我无权进入其中。”贵族停下脚步,回过身,朝着弗里克斯深深地鞠了一躬。“接下来的路恐怕要请您自己走了。”
弗里克斯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手势。他站在原地,待到贵族离去后便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四周。他将其余人留在了议会所前端,这让他现在可以很方便地进行这件事。
城邦议会所是个典型的奥林匹亚风格建筑,但更加原始,不像是经过佩图拉博改进过后的城市建筑风格。八根巨大且细腻的大理石柱支撑起了它的入口大门,金银二色的浮雕板构成了通往它的阶梯。
弗里克斯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材料的原产地,他甚至无需使用目镜的分析功能就能做到这件事。
石料和浮雕板来自两个相隔甚远的城邦,他脚下所踩着的红地毯则来自洛科斯,还有另外一些细节.比如玻璃,装饰和其他东西,它们来自各个城邦。
弗里克斯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是由各大城邦联合建造的。而他和他的原体都不知道此事。
一小滴愤怒开始在弗里克斯心中涌动,但破城者并未让它真的影响到自己。他仰起头,观察了一下天空。
强烈的阳光在目镜的作用下变成了一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天空蔚蓝,云朵淡白而柔软,正是他所熟知的奥林匹亚景色。它的天空永远温和,充满包容。
弗里克斯摘下头盔,使用肉眼体会着阳光与天空的真实颜色,并在数秒钟如愿以偿地看见了一抹划过天空的银色轨迹。
他再次戴上头盔,勾动符文,切换通讯频道。
“原体。”弗里克斯开始呼唤。“您到了吗?”
“很快。”佩图拉博说,他的声音略显失真。“洛科斯的僭主呢?”
真稀奇,他刚刚还说这是他的姐姐,现在却又用上了这么官方疏远的称呼弗里克斯暗自想道。
“她正在议会所内等您。”
“很好。”佩图拉博说。他挂断通讯,弗里克斯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前进。他很清楚佩图拉博的性格,哪怕他已经有所变化,在某些地方却仍然固执得惊人。
在没有得到确切的命令以前,弗里克斯是不会代替他的原体去和洛科斯的僭主见面的。破城者继续默默地观察起了这所建筑,并很快发现了一个他此前遗漏了,而现在相当值得汇报的点。
这里没有洛科斯的卫兵。
一名僭主出行或许可以不带使节,但怎么可以不带卫兵?
弗里克斯立刻再次开口呼唤,却没能如愿。他的声音被终结在了一声如雷鸣毁灭般的巨大爆炸声响中,天空中划过第二道轨迹,云层变得晦暗,爆炸带来的灰色遮盖了原有的蔚蓝。
破城者站在原地,亲眼看见一架穿梭机冒着烟坠落。
他立刻抽出爆弹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