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甘已经长达十一分钟没有收到佩图拉博的传讯或命令了,就算是在通讯频道内呼唤,也无人应答,无独有偶,莫塔里安那边也是同样沉默。
这件事毫无疑问是很令人不安的,火龙之主双手抱胸,站在火铸号的指挥室中严肃地叹了口气——不知怎的,他突然在这个时刻想起了卡西安·沃恩。
那是他尚未回归军团时的火蜥蜴军团长。一个可敬的战士,如今正躺在无畏机甲中,等待作战的号角.
他思考着,身旁的战报汇总显示屏闪烁不已。舷窗外有强烈的光线明灭,每一次明亮都代表一次爆炸,都代表一艘战舰的毁灭,而火铸号则无可置疑地位于这片毁灭的中心。
数秒钟后,伏尔甘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明白,他的兄弟们必定是遭遇了一些很危险的事
但问题在于,那个荷鲁斯真的有能力做到这种事吗?
伏尔甘扪心自问,没有想出任何答案。
他的确听闻过怪力乱神之事,也曾见过千子们在战场上唤起雷电风暴。可荷鲁斯并非马格努斯,他的军团不是千子,对灵能与巫术之类的东西并不精通。
可是,若非灵能.又能是什么力量,可以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让两名原体同时陷入苦战,无法回应他的通讯?
“原体。”
正当他思索间,他的近卫,也是一连长阿泰勒斯·努梅昂走进了他的指挥室。
与多数人不同,伏尔甘其实并不喜欢站在舰桥上纵览全局,他更钟意待在一个并不如何宽阔的指挥室内安静地进行思考,但门通常是不关的,任何人都可直接向他报备任何事。
“什么事?”伏尔甘问。
“我们收到了一个通讯请求。”阿泰勒斯·努梅昂尽力保持着平静,如是汇报。尽管如此,泰拉裔的眼睛里却带着非常明显的凝重。
“来自复仇之魂,是荷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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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甘眯起眼睛。
“他有说他的意图吗?”
“没有,大人。”阿泰勒斯·努梅昂说。“他只要求和您谈话,以任何方式。通讯、全息投影,或者面对面”
“面对面?”伏尔甘笑了一下。“他要么是在开玩笑,要么就是真的疯了。在这种时候,二者几乎没有区别。把通讯接过来吧,我倒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一连长沉默地离开了他的指挥室,数十秒后,一个通讯信号自伏尔甘面前的一台沉思者阵列中划过,并被火龙之主亲手接起。
“叛徒。”伏尔甘平静地呼唤。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兄弟。”通讯那头的人如此说道,声音略显嘶哑。“你没必要如此富有敌意,实际上,我甚至是抱着善意联系你的。”
“我的舰队在和伱的舰队彼此攻击,如有可能,我希望用宏炮和鱼雷把你的每一条船都炸成碎片,你却在这个时候提起善意?或许你真的抱有善意,但我对你只有杀意。”
“我印象中的伏尔甘不会对他的兄弟这样残酷。”
“但你不是。”伏尔甘缓慢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但你绝对不是荷鲁斯·卢佩卡尔。不过这不要紧,当我将你投入火焰,目睹你逐渐变成一滩灰烬时,我想我会找到答案的。”
通讯那头的人轻笑了一声,并未因伏尔甘的话动怒。实际上,恰恰相反,他甚至在继续开口解释,表现得完全远离了愤怒的领域。
“你表现得好像很了解我,伏尔甘,但事实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谈正事吧,我特地为你打来通讯正是为了此事。”
“说出你的谎言。”
“我接下来所说之事绝非谎言。”荷鲁斯严肃地说。“你可以固执地将我的话都当成谎言,但我绝不会欺骗我的兄弟。听着,伏尔甘,佩图拉博即将死去。”
伏尔甘瞳孔微缩。
“这不是威胁,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危言耸听。我只是在单纯地向你叙述一个事实,他即将死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但他的旗舰上有一些他无法面对的敌人正在肆虐,所以不光是他,他的子嗣和军团也将在疫病的污染下遭受毁灭。我不希望他遭受如此待遇,他或许是我们中为了大远征这个谎言付出最多的人,他理应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你想说什么?”火龙之主冷冷地问。“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了诱导。”
“我会停火。”荷鲁斯说。“我会放你的舰队调转船头回去支援他,去拯救他,伏尔甘。铁匠拯救钢铁,天经地义。”
“痴心妄想。”伏尔甘靠近沉思者阵列,双手搭在锋利的金属边缘。他的表情非常冷冽,语气更是不复此前,极具阴沉。
“你给我听好,我的军团不会有任何一艘船调转船头或停火。我们会在此处奋战,直至汝等尽数葬身于烈火之中。”
荷鲁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好吧。”他说。“我为此感到遗憾,但既然你选择袖手旁观那么,战争继续。”
他挂断通讯。
伏尔甘站在原地,呼吸仍然悠长平静,表情却一点点地变得凝重了起来。
快回话,佩图拉博,莫塔里安。
快回话。
——
遗憾的是,佩图拉博此刻无法回话。
不论钢铁之主愿不愿意承认,他都的确正在陷入一场苦战。
有关此事的证据,你可以从他那沾满病态血迹的盔甲上看出来,也可从四周正在染疫的钢铁勇士们身上看出来。他们步履蹒跚,别说作战,就连站立都无法保持。
组成动力甲的金属已经锈蚀到烂掉了,接触到空气的皮肤与血肉则布满水泡与脓疮,有些人摘下了头盔,正在呕吐。内脏和牙齿一起从口中呕落,恶臭无比,散发着骇人气味。
这景象如此恐怖,原因却只是因为一群可笑的苍蝇。
“如此坚强。”那个苍蝇群中的声音又来了,它说起话来好似苍蝇的翅膀正在嗡鸣。非常吵闹,非常惹人心烦。
“你的坚韧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实在可惜。若你可以接受慈父的爱,你会获得多么强韧的身躯?再搭配上你这任何事也无法摧毁的意志,你将成为一切的终结。”
它废话了一阵子,却又用一个戏剧性的转折做了结尾,且笑个不停:“.可惜啊,可惜,你已无法被赐福了。”
“闭上你的嘴。”佩图拉博冷冷地说,并挥舞战锤,结束了一名钢铁勇士的痛苦。他在死前看着原体的战锤落下,喉咙中吐出了一声代表着安心的咕哝。
钢铁之主的话让那些嗡嗡叫着的苍蝇稍微散开了一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则带上了一点不悦。 “这实在是很没礼貌,你这家伙,我已经很有诚意了,甚至愿意告诉你事情的始末,为何你还要表现得如此粗暴?”
佩图拉博闭口不答,只是走到下一名战士面前,举起手中战锤。
他已经通过战甲内置的指挥系统发布了命令,从即刻开始,钢铁之血号的主舰桥将彻底戒严。他在命令中直说了,这是巫术的污染,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以前,任何人不得再进入或离开。
战锤砸落,脓液和鲜血一起飞溅。那名战士的胸腔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他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手指在地上敲了敲。
在死前,他一直凝视着佩图拉博的眼睛。
钢铁之主目不斜视地收回他的武器,继续踏步行走,奔向下一个目标。
船员们正在发疯,防毒面具对苍蝇的叮咬没有半点作用,实际上,就算他们穿着防护服,恐怕也无法抵抗这些苍蝇。
原体在数分钟前亲眼看见了一群苍蝇是如何诡异地钻入一名军团战士的盔甲内部的,从那时起,佩图拉博就隐约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些东西只是看上去是苍蝇。仅此而已。
这只是它们在物质宇宙的一种实体显现,就像是一种伪装。它们不是苍蝇,它们是更为堕落、更为恶心、更为邪恶的生物就像他看见的那只眼睛一样。
“原体.”一名战士神志不清地站起,摇摇晃晃地朝着佩图拉博走了过来。
他的盔甲已经彻底腐烂,和本身的血肉混在了一起。头盔早已被他自己摘下,脸上满是抓挠后留下的痕迹,皮肉已经烂掉了,眼睛掉出了眼眶,正在融化。
“原体.”他再次呼唤。“请下达命令——”
“命令是安息。”佩图拉博说。
战锤再一次砸落。
“真残忍。”那苍蝇里的声音评价道。“你断绝了他迈向慈父怀抱的可能性,我收回前言,你其实并不坚强,你只是粗暴且残忍。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人能对自己的儿子们痛下杀手?”
听见这话,佩图拉博顿了顿,右手将战锤的握柄捏的嘎吱作响。他抬头看了那群苍蝇一眼,随后抬起了左手。
臂甲下挂着的三连重爆弹立刻开始轰鸣,爆弹的体积过大,而苍蝇的体积则过小。这本该是个滑稽且荒诞的场面,直到那群苍蝇里传来接连不断地痛呼。
“别打了!”那东西恼怒地说。“这很疼的!”
疼?
钢铁之主挥动左手,爆弹立即停止开火。他臂甲的侧面则弹开了一处装甲,一个便携型号的钷素火焰发射器立即升起。
火焰喷射而出,苍蝇群被烤的噼啪作响,那东西痛叫连连,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怒气满满的吼叫。
“我生气了!”它大喊着说。“你这人不值得尊重!”
佩图拉博仍然闭口不答,火焰喷射器回到臂甲之中。他伸手摸向腰间,特制武装带立即翻转,将两枚改进后的燃烧手雷弹了出来。
原体握住它们,按动其上触发按钮,默数两秒,随后猛地掷出。它们被扔出的弧线与轨迹经过了他的计算,精准无误地击中了正在移动中的苍蝇群落。
火焰再度爆发,无数苍蝇化作灰烬纷纷落下,但那片苍蝇群本身却仍然不见减少。
于是,佩图拉博便第一次开口了。
“看样子你能让我杀很久。”钢铁之主提起他的战锤,如是说道。
“我不擅长战斗——而且这真的好疼!”那东西吼道。“你这个可恨的家伙!”
“出来。”佩图拉博漠然地说。“滚出来面对我,否则你会更疼。”
“我不要,而且我很快就会离开了.”那东西说着,忽然转变了态度,用上了一副极其小心谨慎的语气。“你慈父在上,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人心中为何能有如此之多的憎恨?”
憎恨?我?
佩图拉博几乎笑了出来。
他转头看了眼四周,横七竖八的病变尸体躺了一地。有些是活生生疼死的,但大部分都是被他亲手处决。
与此同时,他还能感到一种可怕的高温从身体各处传来,那代表他的免疫系统正在超常运作。很显然,他并不能免疫这些疫病。
所以他们也不能。
每一个军团都是以其原体为样本,他不是伏尔甘,也不是莫塔里安。他们同样坚韧,但第四军团并不能具备火蜥蜴或死亡守卫那样能在极端环境中闲庭信步的抵抗力。
所以是我的错。佩图拉博告诉自己。
又一次——你又一次辜负了你的军团。你曾发誓不再如此,但你还是违背了你的誓言。背信弃义者,可耻。
“你以为原因是为什么?”他轻轻地问那群漂浮着的苍蝇。“你以为憎恨是一种很容易迸发的情绪吗,你这肮脏的怪物?始作俑者是你。”
“.我?”苍蝇群迟疑地问。“罗蒂格斯没有提醒过我这些事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愚蠢。佩图拉博对他的敌人做出评价——一个愚蠢的、天真的、智力仿佛孩童一样的生物。明明表现得像是个幼童,却能轻易地让他的舰桥化作人间地狱。
凭什么?
凭,什,么?
“那个.我该走了。”苍蝇群小心翼翼地说。“你继续保持憎恨吧,但不要超过那个临界点了。真对不起,我本来不想这样的,我没想到你会恨我.我要走了,呃,你,你继续吧。我不能久留,我的存在是一种对现在的破坏.”
“你是什么东西?”佩图拉博看着那片苍蝇,如是问道。
“我是——”那东西深吸一口气,一只苍蝇突兀地爆炸了。它肮脏的碎片四处飞溅,在钢铁之血号的舰桥上制造了一起轻微的瘟疫传播。然后是另一只苍蝇,又一只,下一只.
连绵不绝,宛若永恒。
深绿色的毒雾和地上的尸体产生了连锁反应,厚厚的菌毯在刹那间遍及整个舰桥。超凡的邪力加剧了佩图拉博的免疫力负担,使他突兀地跪倒在地,膝盖发软,根本无法保持站立。
他眼前开始模糊,所有的一切景象都变得缥缈且失真。钢铁之主咬紧牙关,想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可人类的意志力终有尽头,他无法单凭意志力驱动身体做到此事,他甚至听不清那该死的苍蝇后半句话说了什么。
菌毯席卷而来,将他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