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科兹从来没有想过时间竟然会流逝的如此之快。
十四天,就这样过去了吗?
这段难得的学习时间对他而言是一个充实无比的过程,他仅有一次走神,而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福格瑞姆曾经还为此试探过是不是卡里尔说过什么,他告诉科兹,倒也不必真的太认真。但康拉德·科兹却只是微笑着否定了。
实际上,卡里尔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课程与学习进度到底进行得如何。
他也不需要问。
而现在.
“我们要离开了,兄弟。”
站在帝皇幻梦号的甲板上,彻莫斯人以一种郑重的语气开口了。
“银河广阔,而我们尚有几名兄弟仍然和你一样流落在群星之间每个人都在寻找他们,父亲和我们都不会放任他们流落在外。因此,就像说好的那样,我们要离开了。”
康拉德·科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这样的一个重要的时刻他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去原体们以外,再没有任何人在这处甲板上停留。科兹不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但他能猜出来。
只是,为何你这个时候仍然不选择出现?
他抿起嘴,点了点头。福格瑞姆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他没有再穿曾经钟爱的紫色薄纱,而是打扮的很干练,手中有一本厚重的笔记。
“下次见面时,我再告诉你我给它的名字,如何?”福格瑞姆眨着眼问道。
“好。”
费鲁斯·马努斯走上前来,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些天以来,科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微笑时的模样,但是,坦白来讲,这是他头一次看见费鲁斯笑得如此自然。
“我们终有一日会再见的,兄弟。这个时间不会很长的。”
接下来是罗格·多恩——‘磐石’平静地走上前来,朝他点了点头。
他面无表情,却十分诚恳且严肃地说:“保重,康拉德。”
“这就是伱想说的吗?”福格瑞姆难以置信地在旁边喊道。“我们之前可是讨论了好几天——!”
“——他什么都没说。”罗格·多恩平静地说。“别在意,康拉德。总之”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用右手拍了拍这个仍然比他矮小的兄弟的肩膀。
“届时再会,兄弟,务必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让位了。洛珈·奥瑞利安面色复杂地走上前来,看见他,科兹的表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兄弟。”洛珈低沉地说。“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绝无任何坏心。”
凝视着那对双眼,科兹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洛珈没有说谎——或许洛珈·奥瑞利安的确对卡里尔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要否定洛珈的一切。
如果他这么做了,卡里尔会是第一个为此感到不快的人。
“我相信你,洛珈。”他低声说道。“但我也请你不要再那样说卡里尔了”
没有回答,金色皮肤的巨人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典籍,朝他的兄弟露出了一个哀愁却仍然显得热情洋溢的微笑。
“再会了,兄弟,他们已经说过很多声保重了,因此,我就不多说了。但我会为你祈祷的,每天都会。”
洛珈·奥瑞利安抿起嘴。
“愿你平安,愿诺斯特拉莫平安。”
“谢谢。”
告别的时刻转瞬即逝,基因原体们纷纷离去了,甲板上再度空无一人。康拉德·科兹却仍然站在这里,仿佛正在等待些什么。
五分钟后,从甲板的另一端,走来了一个高大的巨人。他穿过那些宽大的舷窗,表情平淡,却仿佛好像天生就属于这里一般。
“康拉德。”他问候。“如何?”
“.还有十分钟。”康拉德·科兹低声回答。“他们会从这里和帝皇幻梦号进行对接.那艘船,叫做夜幕号。”
“夜幕.倒是和诺斯特拉莫很相衬。”
巨人笑了,他远比康拉德·科兹高大,但两人的面容却是一样的苍白,就连双眸都同样黑的深不见底。
“那么,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卡里尔温和地问。“我记得,我们在昨夜就讨论过这个话题了。”
“.福根说,我需要一场演讲,但不需要打腹稿。”
“嗯,演讲。”卡里尔点点头。“的确,如此重要的场合是需要进行一次演讲。即兴.似乎也不错。”
“然后.我打算记住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康拉德·科兹认真地说。
卡里尔惊讶地挑起了眉。“这可不是个轻松的工作,康拉德。”
“你知道他们足足有两万人吧?这个数字和其他的军团比起来虽然算不上多,但是,两万个名字你还要将这些名字和他们的脸与性格一一联系起来。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是的。”康拉德·科兹坚定地说。
“如果他们真的是我的军团,那么,我就应该这样做。我应该尊重他们,不是吗,卡里尔?”
被点名询问的巨人在一阵沉默后哑然失笑了。
他点头:“是啊,是的,你应该尊重他们好了,趁着还有时间,还记得我们昨晚讨论的另一件事吗?”
“.”
“康拉德?”
“.”
“别这样,康拉德。我们当时说好的。”
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反驳了起来:“你这样就很好。”
卡里尔的表情变得很是奇怪,他轻声开口询问:“是吗?那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我这样一个身高四米二的巨人?”
“.我不知道。”
“不,不,你可不能用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来回答他们。”
卡里尔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他多少显得有些无奈。“来吧,说说吧,你打算如何向他们介绍我?”
“.你是诺斯特拉莫人。”
“很好,然后呢?”
“.你养育了我。”
“合作伙伴而已。”
“卡里尔,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那个词了?”
“为何?”
“.你再提,我就回答他们我不知道。”
卡里尔惊讶地举起双手,做了个古老的礼节。“好吧。那么,再之后呢?”
“你——”
午夜幽魂眨眨眼,仰起头,开始拨弄胸前由福格瑞姆赠送的吊坠。
“——你因为这个被帝皇嘉奖了,他改造了你,所以你才能有四米二高。”
“.编一个完全不现实的故事和说谎没有太大区别吧,康拉德。”
卡里尔皱起眉。
“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说谎。而且,你要让他们怎么相信帝皇所掌握的改造技术能让一个人长成四米二?我甚至比你还高!”
“那怎么办?”幽魂茫然地问。“我不想让你用灵能伪装自己,那样好奇怪。”
“哪里奇怪?”
“就是很奇怪啊。”幽魂坚持地说。
“.”
卡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样吧,我们暂时先不讨论这件事了。但我也不会立刻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你可以先去和他们会面,演讲,阅兵,如何?”
“那你要去哪?”
“我哪也不去。”叹息一声,卡里尔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两点森蓝的寒光一闪即逝,他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午夜幽魂瞪大双眼。“卡里尔?”
“我在。”
他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这样吧,幽魂不,康拉德·科兹。上船之后就别说诺斯特拉莫语了,明白吗?”
“哦”
“把背挺直些。”
“哦。”
“.记住,不必紧张。”
“好!”
——
深呼吸。
深呼吸,冷静,费尔·扎洛斯特。你已经想象过一幕数百万次了,不是吗?
没什么可激动的,保持冷静,保持平和,保持你身为荣耀的第八军团一员的骄傲与荣誉。
让你的基因之父看看你的模样,让他骄傲,让他微笑.
深呼吸。
费尔·扎洛斯特烦闷地睁开双眼。
一张恼人的苍白面容在他面前左摇右晃,甚至还刻意地用手指互相敲击,发出了钢铁碰撞之声。而这声音正是打断他冥想的最主要原因。
他厉声开口:“我对基因之父发誓,阿德比曼·巴斯利,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发出那种恼人的噪音,我就让你在医务室里住上六个星期!”
“哦,住上六个星期?医官们会杀了我的。”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阿德比曼·巴斯利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微笑。
他敲了敲自己的胸甲,帝国天鹰的装饰在其上那么显眼。MK2远征型动力甲一尘不染地反射着光芒,关节处涂满了油,显然刚刚被保养过不久。
他咧起嘴,开始大肆嘲笑。
“看看你那副模样,扎洛斯特大人。你哪还有一点第八军团的模样?”
“我们被帝皇选中以赎罪,我们是罪行的审判者,我们摧毁了萨拉贡的阴谋,摧毁了那群私下繁育灵能者的异端而你现在居然不安成这样?!”
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开始大声嚷嚷。
“帝皇在上啊,谁来帮帮我忘记费尔·扎洛斯特吧!他和我记忆中那个可靠的人相去甚远啦!”
深吸一口气,费尔·扎洛斯特缓缓站起身。
他同样穿着一件宝贵的MK2动力甲,阴郁的蓝色与黑色构成了装甲的主色调,铁面上被人以白色细致地勾画出了一个人类骷颅的形状,双头鹰标识在右肩闪闪发光。
“你有完没完?我知道你这幅没事找事的模样是为了什么,阿德比曼。”
他压抑着怒火,如此问道。
“我都说了,我把票投给同意卸除职位是秉公考虑——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阿德比曼?你的脑子里就只有那点可怜的对权力的欲望吗?”
“权力?”
阿德比曼笑了,只不过,这是一种冷笑。
“权力在我这里狗屁不是!”
他用混杂了一种泰拉俚语的高哥特语破口大骂起来。“我是你的副官,我是你的副官!副官!费尔·扎洛斯特!”
“你才是我们的连长和智库馆长,你凭什么要卸除职位?!如果基因之父指代一个新的三连长,我们的弟兄要如何应对?嗯?且不提那个兄弟到底会是什么感受,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办?”
费尔·扎洛斯特抿起嘴,将自己的愤怒全然压在了心底。他能看见阿德比曼此刻的难过,也完全能理解他难过的原因。
但是
“这个决定,是由八名连长与所有的小队队长经过四十七次会议的讨论后共同得出的结论,阿德比曼。”
“我们一致同意卸下职位,仅保留最基本的军衔与编制,如此一来,才能让原体更好的接受并管理他的军团。告诉我,阿德比曼,难道这个决定不正当吗?”
阿德比曼·巴斯利没有回答。
“回答我,阿德比曼·巴斯利!”费尔·扎洛斯特用他惯常所使用的命令般的口吻喝道。
紧接着——
“——正当,连长!”阿德比曼立刻低声回答。“完全正当,没有任何不妥。”
费尔·扎洛斯特凝视着这个低下头的战士,凝视着他的兄弟,片刻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
“你非得让我骂你一顿,行使一下这份我已经放下的权力,你才开心,是不是?”
“第三连的连长有且只能有费尔·扎洛斯特一人。”阿德比曼低声回答。
“别把我说得好像多么高尚”费尔摇摇头。
“我们都是罪犯的儿子,我们的身上满是罪孽。我们的每一场战斗都是赎罪,我们所活过的每一秒都是偷来的时光,是帝皇的仁慈才让我们站在这里.”
“但你至少比某些人好得多。”阿德比曼轻声说道。这句话不像反驳,更像是一种叙述。可他的话却让费尔猛地皱起了眉。
“哪些人?”费尔严厉地看着他。
“那些人——你知道我在说谁的,连长。”
“叫我费尔,或扎洛斯特,或者直接叫我兄弟。”
“.总之,你知道我在说谁。”
阿德比曼低声说道。“同为满身罪孽之人,他们却并不珍惜这宝贵的机会.他们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该死。”
“慎言,阿德比曼,他们同样也是我们的兄弟。”
阿德比曼摇着头,没有反驳这句话。他离开了这间安静的冥想室,到舰桥上去了,只留下了费尔·扎洛斯特一人。
他平静地站在原地,表情有些担忧。尽管阿德比曼所说的话没有获得他的承认,但是,费尔其实很清楚,他说的是对的。
第八军团是一个荣誉的军团,然而,鲜少有人知道,它其实自诞生之初就已经品尝了诸多鲜血。
它的兵源来自于泰拉的地下监狱——那里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巢都。
没有光线与新鲜的空气,黑暗是一如既往的常态,任何一点光亮都是恩赐。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囚犯们逐渐退化了,他们变得残忍、强壮、聪明。与之相对的是,他们的皮肤变得惨白,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
他们自称为暗夜之子,而监狱上方的人们则从来不会去招惹他们,只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直到帝皇的到来。
他挑选了囚犯的儿子,他将他们带离了那黯淡无光的监狱,他赋予他们新生.
费尔·扎洛斯特沉痛地闭上双眼,停止了自己对军团黑暗过去的回忆。他不明白帝皇为何会选中他们,但他不会去深究这其中的理由。
帝皇啊,您的军团内有些人已经忘记了您的恩惠,不自觉地踏上了父辈的老路而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地面摇晃,机械声在其中缓慢地响动,一种轻微的响声在墙壁中传来,然后,一个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我们正在与帝皇幻梦号进行对接。”那声音开口说道,显得肃穆无比。“准备好,第八军团,我们将亲眼见到我们的基因之父。”
是的。
费尔·扎洛斯特猛地扣上了他的头盔。
我们将亲眼见证。
——
将背挺得笔直,康拉德·科兹缓慢地走进了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他走的很缓慢——实际上,是非常缓慢。
他保持着这样的速度,绷紧了肌肉,缓慢地经过了他们。穿着动力甲的人群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尽管他们非常贴心地流出了一条宽广的、通往主舰桥的路,可是
冷静,康拉德。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你必须冷静。
——这段僵硬的行走足足持续了八分钟之久方才结束。
铺着鲜红地毯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座高台,没有过多装饰,边缘方正。康拉德·科兹甚至能看出这座金属的造物刚刚建好没多久。
他低下头,再次抬起时,已经换了副严肃的表情。这仿佛是一种本能,他都无需太过细致地去调用,便能如臂指使地使用它。
他走上那高台,右手手腕处有森寒的冷意传来。
台下,是两万双期待的眼睛。
要如何开口?该如何开口?能如何开口?
康拉德·科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日安,第八军团的将士们。”
严肃而沉重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他的声音在挤满了两万人的甲板上回荡,高哥特语的每个音节都完美无缺——他此刻的头脑一片空白,但他却清晰地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但是,他却被那安置好的麦克风所传递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声音吗?康拉德·科兹扪心自问。我居然听上去如此.陌生?
“我的名字叫康拉德·科兹。”
他无视那种感觉,继续开口。
“和你们不同,我来自诺斯特拉莫。它是一颗永夜之星,大气污染、与卫星轨道的同步以及太阳的衰弱形成了它如今的模样。”
“它冰冷而无情,贵族们把持了一切,从工业到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他们重铸了所有秩序.”
“这里满是悲怆与苦难,第八军团的将士们,我无意向你们隐藏这一点。因此,我会直接告诉你们真相它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应该被毁灭,可它是我的母星。”
他停顿片刻,想要知道他们会如何反应。但台下的两万双眼睛却只是平静而沉默地透过他们的目镜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康拉德·科兹知道,这便是等待的意思了。
他再度深吸一口气,突兀地看向了高台之上空无一人的右手边。那里没有任何人存在,光源柔和地从头顶投下,在他眼前形成了一种斑白的光。凝视着那里,他缓慢地抬起右手。
“.另外,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我的养父。”
他的话无异于在台下投下一颗炸弹,原先沉默着对他行着注目礼的第八军团将士们此刻纷纷看了过来,头盔与目镜遮掩了他们的情绪,而康拉德·科兹却平静到无动于衷。
他非得这么做不可。
“我们之后再谈这件事,康拉德”
伴随着一声叹息,一个高大的巨人在高台的另一端现出了身形。从无到有,极端地突兀,极端地令人难以理解。
在这一瞬间,有无数危险的声音响起。
拔枪声,上膛声,一种危险的嗡鸣,还有动力武器的分解立场被启动的声音——他们的不信任溢于言表。
尽管有许多人在意识到了康拉德·科兹的话语中所指代的对象,就是这个高大的巨人后,便放下了武器,但还是有将近一半多的人仍然坚定地举着它们。
“请放下武器。”
康拉德·科兹严肃地说。“这是我的养父,卡里尔·洛哈尔斯。他养育了我,因为他,我才成为了如今的模样。没有他,就没有我。”
台下仍然沉默,几秒钟后,轻微的声响连成了一片。
第八军团的战士们遵从了他们基因原体的请求。哪怕他们现在满心疑问。
“多谢你们。”苍白的巨人诚恳地说。“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十四天以前,我得知了这件事。”
“我得知了你们的存在,两万人,继承了我的血。从法理与基因的层面上来说,你们是我的儿子,而我对这点感到万分困惑。”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我过去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这件事现在,我亲眼见到你们了,但我仍然疑惑。这疑惑盘旋在我的心中,没有半分消减。”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我知道,你们现在应该也有很多问题,而且一定都是有关于我的养父的。但这件事现在并不重要,因为我会一一地向你们解释清楚。”
“请记住,这是我的承诺。”
“我”
苍白的巨人闭上双眼,然后又睁开。
“我想请求你们为我做一件事,第八军团的将士们。”他轻声说道。“我想请你们摘下头盔,让我亲眼看一看你们的脸。”
台下依旧无人应答,只有连环的机械声响起。
头盔被摘下,被这些超人的战士们夹在他们的臂弯之间。他们的脸苍白无比,眼眸漆黑,但并不是诺斯特拉莫人那样的彻头彻尾的漆黑。
此刻,这两万双眼睛均复杂地凝视着他们的基因之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哪怕喉咙中的咕哝也不曾有。
偌大的场地此刻只余沉默。
康拉德·科兹伸出手,抓住高台的侧面,好让自己不要因为头晕而倒下。
他咬紧牙齿,因亲眼见证真相而带来的冲击迫使他的肌肉开始绷紧,一种别样的悸动开始在他心中翻腾不休。
他此生从未感受过这种情绪,而在他感受到的第一秒.他便已经开始珍惜。
站在他身侧的巨人悄无声息地看了他一眼,虽然面上仍然云淡风轻,但右手却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谢谢,多谢。”
康拉德·科兹嘶哑地说。“感谢你们,第八军团的将士们原来我的兄弟福格瑞姆所说的话是真的,当我亲眼见到时,我就会明白”
“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是我的儿子,这点确凿无疑,无人可以争辩,无人可以改变。但我仍然要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
扶着那金属的铁台,康拉德·科兹缓慢地、小心地、轻柔地问道。
“.你们愿意接受我吗?”
——
等待,紧张地等待。
无比的紧张,甚至让费尔·扎洛斯特的手指末端都开始颤抖不休。
他的面前有一条短短的队伍,排在他前面的只有一个人。但这是因为已经过去了两个泰拉时的缘故,两个泰拉时以前,这队伍长的令人绝望。
而若是费尔此刻转头望去的话,他就会看见另一条长的令人绝望的队伍。
在这队伍的尽头,是一个被整理干净没过多久的房间。
他们的基因原体就在其中——在他们用齐声的呼喊‘接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后,他们的原体便发布了自己的第一条命令。
虽说费尔·扎洛斯特更愿意将那话语称作一个礼貌的请求,但所有人——包括他——都是将它视作一条神圣的命令去做的。
他们的原体说:请为我准备一个房间,第八军团的战士们,我希望一个个地与你们见面。我要记住你们的脸,你们的名字。这是我的誓言。
有谁能够拒绝?
无人能够。
三十分钟后,轮到他了。
终于。
深吸一口气,费尔缓慢地推开门,走进其中。他身后的兄弟们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他,无人言语,他们只是安静地等待。
门后,是宽阔的空间,这里曾经是一间训练室,专门用来训练新兵们的近战技巧。
大厅中央甚至还有训练机械被暴力拖拽而走所留下的痕迹,无需多言,费尔也能明白它们被拖走时到底是一副怎样的狼狈姿态。
他的兄弟们肯定不会让这些机械体面地离开的.
头顶有吊灯,温和地垂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因为均在地下生活了很久,第八军团的战士们平日里并不能直视太阳或过于明亮的光源,哪怕是改造后也是如此。
这也算他们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因此,他们的头盔目镜内都安装有夜视仪。
不过,费尔此刻可没戴着他的头盔。他也不需要它。
他颤抖着走进一张铁桌,桌子后方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苍白巨人。
他的黑发整齐地梳起,穿着一件得体的上衣,一个闪闪发光的棱形镀金吊坠在他胸前摇晃,两只手都摆放在桌上,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
我在看什么啊?
费尔·扎洛斯特恼怒地想,我为何要关注如此之多原体外貌上的细节?
“请坐吧。”
他的原体温和地开口,声音十分轻柔,高哥特语的口音高贵无比。
“只有当你坐下,和我平等交流的时候,我们的对话才算真正开始。”
费尔颤抖着坐下了,拉开属于他的那把椅子时却因为动作过于迅速,导致它的四只脚与地面摩擦出了火星。
他羞愧地低下头,本以为会迎来某种训诫,却没想到,他们的原体只是轻柔地说了句话。
“不必紧张,你叫什么?”
“.费尔·扎洛斯特。”
“我叫康拉德·科兹,费尔,很高兴见到你。你允许我如此称呼吗?”
我?我允许吗?
费尔茫然地看着他:“父,父?”
苍白的巨人温和地笑了:“叫我康拉德或原体就够了。你是泰拉裔,对不对?你们都是泰拉裔。”
“是,是的,原体。”
“泰拉,是什么样子的呢?”
费尔怔住了,他没想到会从自己的原体口中听见这样一个问题。
他的心本就因为这场特殊的会面而变得激动万分,此刻更是直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愣在座位上,足足三秒钟后才回过神。
“怎么了,费尔?”
“.不,不,没事,原体。我只是没有想到您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
“不要用敬称。”
“.什么?”
“我说,不要用敬称,费尔。”苍白的巨人看着他,表情轻松且自然。
“不必这样和我交谈,不必拘束,不必太过严肃。我是你们的基因原体没错,但这不代表我就比你们高贵了。高人一等是个可笑的词,你不这样觉得吗,费尔?”
“.我,我不明白,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脑子一团浆糊地说。“我可以回答那个有关泰拉的问题吗?”
他几乎是带着恳求这么问的。
康拉德·科兹哑然失笑——这已经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的人了,但是,每次见到,他却都觉得心中有股酸涩的暖意浮现。
一次又一次,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他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康拉德·科兹将这种感觉细细地珍藏在了心底。
“当然可以,费尔,实际上,回答与否的权利在你自己。”
科兹温和地说。“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涉及到你的隐私,你完全可以不回答我。”
费尔·扎洛斯特在谨慎地思考后方才回答——他不是没有听见康拉德·科兹的话,但他不允许自己随意地回答这种问题。
第八军团现在的成员全都是泰拉裔,他又怎能随便回答这种问题?
而且,他更加不允许自己不回答。
“泰拉.是人类的摇篮,是我们的母星。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低声开口。
“可我对它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我们是在古老的地下监狱中长大的。那里几乎就是另一个巢都,只不过是在地下而已。”
“环境很恶劣,但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因此没人觉得有什么。直到帝皇赦免了我们在那之后,在我通过了选拔以后,我才亲眼看见了它的模样。”
“泰拉就是一个巨大的巢都,原体。它并不特别,自然环境也极为可怕,但是,不知为何,它就是在我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分量。”
“啊就像我对诺斯特拉莫的感觉一样。”
康拉德·科兹微微叹息一声。“你的描述让我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费尔。但是,诺斯特拉莫则和你叙述中的泰拉有一点轻微的不同。它很特别。”
费尔·扎洛斯特看见,他的原体,那苍白的巨人冷冽的笑了起来。
这是他头一次在他们基因之父的脸上看见这种情绪,而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这才是他应有的模样。
“特别?”
“是啊,它非常特别.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特别得糟糕。”
费尔愕然地看向康拉德·科兹,后者笑着摇摇头,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提前为你讲述一二。我原本打算将这件事安排在明日的正式阅兵之上。”
“如果这不会让您感到困扰的话,原体。”费尔语速极快地回答。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不想知道?
“把敬称去了我就告诉你。”康拉德·科兹狡黠地说。“怎么样?”
“.这是个玩笑吗,原体?”
“不是。”
“.我会尝试的。”
“很好——那么,我该从何处说起呢?”
长叹一口气,康拉德·科兹抿起嘴,在短暂的沉默后方才开口。
“诺斯特拉莫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我已经粗略地向你们描述过了。但是,言语终究是十分苍白的.若是不能亲眼看见,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诺斯特拉莫是一个由贵族与帮派分割而治的星球,费尔。它唯一存在的秩序便是强权,便是暴力。除此以外,任何事情都是多余的。”
“底层的人们不是工人便是矿工,而这两种说法甚至只是经过了修辞美化过后的。真正贴切的描述应该是奴隶——不,甚至可能比那还糟糕。”
“至少奴隶主们将奴隶们视作他们的私人财产,将他们的生命看得很重,不是吗?但是,在诺斯特拉莫,底层的人们.是食物、材料、家具。他们是除了人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们唯独不可以是人。”
费尔·扎洛斯特愣住了,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原体的话。
这种描述哪怕在泰拉底层那暗无天日的地下监狱中也是骇人听闻的事。
囚犯们有食物配给,食人在整个地下监狱中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没人会做这种事,这群罪孽满身的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去跨过那条界限。
哪怕是在罪犯们之中,罪行也是有等级排序的。
囚犯的后代们会将祖辈的罪名牢牢地记在心中,军阀罪、战争罪、连环杀手、欺骗世界的人.他们中唯独不曾有人食人。
但是
看着他基因之父那纯黑色的眼眸,费尔逐渐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很惊讶吧?”康拉德·科兹笑着问。
他那苍白如鬼魂般的脸上的微笑是如此镇定,如此平和,仿佛正在讲述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而就在这一刻,费尔猛然想起——他们的基因之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
“您”
“你。”科兹摇摇头。“是‘你’,费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要用敬称。”
“.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吗,原体?”
“是的。”康拉德·科兹轻笑着颔首。
除此以外,他没有解释更多,费尔·扎洛斯特却突兀地感到一阵极强烈的怒火从心底沸腾而上,这怒火来的是如此突然,以至于让他都几乎忘记了一个问题。
他们的原体为何没有统一诺斯特拉莫?
“我们可以帮助你。”强压着怒火,费尔·扎洛斯特如此说道。“我们可以帮助你清理它,原体。”
“那是之后要讨论的事了。”
康拉德·科兹笑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对费尔伸出了一只右手。
古老的礼节在今日重现,它源自泰拉,而身为泰拉裔的费尔却完全不理解这姿势的含义。
第八军团向来独来独往,他们的任务是惩罚,是惩罚那些敢于跨过最后一条界限的人。每当这种人出现,人类的帝皇就会派出他们,去播撒他的怒火。
因此,他们几乎不与其他军团产生任何交流。
他们甚至很少与机械教的人交流,辅助军就更不要谈。
连队与小队是第八军团内最常见的作战单位,但是,在他们的战场上,是没有轰炸、载具协同、集群冲锋等东西的。
他们的战争,与常规意义上的战争截然相反。
费尔·扎洛斯特茫然地看着他的原体。
“这是握手。”康拉德·科兹耐心地说。“一种古老的礼节,可以用在见面,可以用在告别。它可是来自泰拉啊,费尔,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原体。”费尔羞愧地低下头。就在这时,一只手却拉过了他那被铁甲环绕的右手。
“握手礼很简单的,费尔。”康拉德·科兹笑着说。“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你只需要这样——看。”
苍白的手与阴郁的蓝灰色钢铁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费尔怔怔地望着这一幕,思绪飘向了不可预知的远方。
——
夜幕号是一艘荣光女王级别的战列舰,这些船个个都是庞然大物。卡里尔读过有关它们的资料,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条船竟然能大到如此地步。
长十八公里.
而且,在所有的荣光女王战列舰中,夜幕号甚至算不上特别大的那种。
最大的那一艘名为不屈真理号,它是第一艘完工的荣光女王级战列舰,长达二十六公里。它属于暗黑天使军团。
一个有趣的名字——不过,卡里尔更愿意称呼它为第一军团。这样比较好记。
真是夸张的数据。他想,随后便回想起了资料上的那些武器装备。对于卡里尔来说,它们则更夸张一些。
还真是星际时代的战斗力.
卡里尔这样想着,默不作声地走过了阴暗的走廊——第八军团的这些战士们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倒是和诺斯特拉莫人如出一辙。
同样的畏光,喜暗。
区别在于,前者是习惯使然,哪怕在改造后也主动选择如此。后者却是在世代更迭的漫长折磨中不得已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诺斯特拉莫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过,这仍然能算得上是一种诡异的巧合。
正如泰拉裔的第八军团战士们那惨白的皮肤一般巧合,以及他们的作战风格.
精通快速打击的惩罚者?
这种理念倒是和卡里尔一直以来所钟爱的战斗风格不谋而合,实际上,若是深究时间的话,他其实才是那个模仿者。
素未谋面的模仿者。
只可惜,随着他身体的变化,‘快速打击’现在也和实际情况相去甚远了。
以往,他追求快速,是因为不能恋战,是因为他不愿意和帮派们发生正面冲突。而现在的快速.是因为帮派们只能撑这么久。
杀得快,可不就快了吗?
他轻笑一声,转过头,阴郁而惨白的面容上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起了走廊的拐角。
就这样,他静静地看了那边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自他离开十分钟后,一些黑影影影绰绰地闪过。
——康拉德,你真是给我找了好大一个麻烦。
卡里尔无奈地想。他当然知道身后的那些人是谁。
他不止一次地劝说过康拉德·科兹,可后者看来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实际上,如果按照卡里尔的想法来进行,他是绝对不会在这么快就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的。
但康拉德·科兹已经这么做了。
他当着两万人的面严肃而认真地介绍了卡里尔·洛哈尔斯,逼得他不得不现身,用的形容词甚至是养父。
一个四米二高的养父。
一个能从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养父。
尽管康拉德在这之后用了一种罕见地成熟的语气向他承诺,他自己会对第八军团解释清楚一切.
但是,卡里尔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他,这其中最为令人尴尬的一环其实并不在于解释与否。
从法理与血缘上来说,第八军团的两万名阿斯塔特都是康拉德·科兹的儿子。虽说他们今天才见面,但是,这一点是无从辩驳的。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当着这两万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宣布,卡里尔是他的养父。
我真该早点教你人伦关系的,康拉德。
轻叹一口气,卡里尔继续前行。他此行的目标是夜幕号的上层甲板,下层他已经逛过了。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将这艘船的各个细节尽收眼底,并牢牢记住。
诚然,第八军团的战士们对他很警惕,但他们的原体已经开口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此人可以在夜幕号自由地行动——于是他们也就只好悻悻地跟在后面了。
单凭本心来说,卡里尔是不愿意做这种明显的特权行为的,可既然康拉德·科兹已经说了,他也就没什么话讲了。
总不好当着那两万双对他充满疑虑的眼睛,光明正大且义正严词地说,康拉德·科兹,你这样不对。
又或者,用诺斯特拉莫语嘶嘶作响地和午夜幽魂交流——那个时候,场面搞不好会变得更难看。
事情可真多。卡里尔阴暗地想,他默不作声地踩过钢铁的走廊,迈过一些轰隆作响的房间,在气味并不算很好的空气中抵达了上层甲板。
这里被做的如同迷宫一般复杂,房间、密道、走廊.一扇门接着一扇门,机仆们在其中摇摇晃晃的走过。
这些血肉与钢铁的结合物是机械教友情提供的——坦白来讲,卡里尔对他们不甚了解,但他对机械教的印象并不能算好。机仆们的形象是其中最主要的一环原因。
它们的躯体干瘪,披着红袍,机械教的标志在其上闪闪发光。
它们的内脏几乎全部都被拿走了,这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能量丢失。
它们的大脑也被做了手术,如此一来,就只剩下被设定好的程序与本能反应,再无自己的想法。
停在原地,卡里尔凝视着一个机仆摇晃地远去了。
后者的脑后有一根裸露的管道,卡在它惨白的脊背正中央。一些像是黑色血液的半凝固物体在其中缓缓地流动。它推开一扇门,很快便消失在其中。
卡里尔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长廊。紧接着,他转过身。
“晚上好,诸位。”他礼貌地对着身后那条狭长的走廊问候道。“可否出来一叙?”
无人应答。
“我确信我所使用的是正宗的高哥特语。”
依旧无人应答。
“好吧.”
卡里尔瑶瑶头。
“趴在天花板上的那两位战士,你们可以不必再折磨自己的手臂了。”
“蹲在第六面窗户后方阴影处的那三位战士,你们也是。还有就站在我几步之遥的那一位.你将灯下黑这种简单的战术运用得可真好。”
随着他的话语结束,一共六名始终跟着他的第八军团阿斯塔特总算是不情不愿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沉默地将卡里尔围拢,机仆们依旧平静地来来去去,对这里所发生的小小插曲毫不在意。或许是程序设定,或许是它们真的无所谓。
“晚上好。”
卡里尔平静地再次重复他的问候。“诸位今日感觉如何?”
无人应答,足足三分钟死寂的凝视过后,一个将天鹰标识刻在头盔正上方的阿斯塔特才缓慢地开口,冷蓝色的阴郁盔甲闪闪发光。
他的声音也被盔甲内置的变声器改变了,变得嘶哑而可怕。卡里尔挑起眉,为这种简单而实用的恐惧主义战术感到了一点新奇。
不过,那阿斯塔特倒也没有对他致以回答,或礼貌地问候,而是很不客气地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
“我们知道你的名字。”那阿斯塔特瓮声瓮气地回答。“但我们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就是这几个字,卡里尔·洛哈尔斯——”他笑了,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苍白的脸。“——记得住吗?”
无人应答,唯有沉默的凝视。
这六名远比他矮小得多的巨人毫无惧色地将他包围了起来,形似一种沉默地逼供。
对此,卡里尔却并不感到被冒犯。实际上,恰恰相反,他很钦佩他们的行为。
这种勇气可不是人人都有。
好吧。
卡里尔轻笑起来。
“诸位一定都对我很好奇——而我也知道,在整个第八军团之中,对我好奇的人肯定不会只有你们六位。”
“不只是好奇。”那最先开口的阿斯塔特如此说道。“远远不止好奇。”
“我理解。”
卡里尔笑着颔首。“而我也有一个解决办法。夜幕号上,应该有大型的训练室吧?作为军人,你们平日里应该是要进行许多种训练的,我说得对吗?”
六名阿斯塔特缓慢地对视了一眼,动力甲嗡鸣作响,紧接着,他们缓慢地且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
“来吧。”
卡里尔轻声说道。
他凝视着面前那张年轻而苍白的面容,缓慢地抬起了右手。凶狠的一记刺拳拍击就此被他彻底拍飞,然而,卡里尔所做的事可远远不仅如此。
他抓住袭击者的手腕,往前轻轻一拉,对方就此彻底失去平衡。
天旋地转之间,袭击者在下一秒便倒在了地上,而卡里尔的左手也已摸上了他的喉咙,食指、中指与大拇指平静地搭在喉结之上。
那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在三秒后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迅速涨红了,对于苍白的皮肤来说,恼羞成怒是很容易就能被察觉到的。但这张年轻的面孔却很快便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卡里尔微微一笑,欣赏地松开手,让年轻人站了起来。
“还要继续吗?”他轻柔地问。
没有回答,年轻人只是默不作声地再次摆出了一个拳击姿势。
这一次,他将右手摆在后方,轻微地甩动,左手完全放下,手臂屈起。卡里尔没有学过拳击,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个姿势背后所蕴含着的意味。
提肩防守,然后再用后手拳来击中我
不错的策略,的确应该这么打。毕竟我比他高太多了,臂展也比他长太多了
“你确定吗?”卡里尔再次询问。
年轻人恼怒地呲起牙:“是的!”
“好吧。”
没有再试探了,卡里尔欺身而上。
他的第一步快到让人几乎完全无法察觉他接下来的动向。
年轻人在这一刻再度瞪大了双眼,但并非是因为茫然,而是因为预感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他试图抬起左手防守,但却为时已晚。卡里尔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喉咙,依旧没有用力,只是让手指平静地搭在那上面。
“继续?”卡里尔轻柔地问。
年轻人喘息了好一阵子,随后沮丧地摇了摇头,走下了擂台。
一些显然与他相熟的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起了他。而更多的人却只是开始朝着擂台那唯一的入口涌来。
他们没有穿动力甲,赤裸着上身,露出的面容与身体或饱经风霜,或尚且显得年轻。但这都不重要,卡里尔平静地看着他们,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
虽然表现得如此平静,但他其实还是有些想要嘲笑自己的。
你都在做什么啊?他叹息着扪心自问。和他们赤手空拳的搏斗根本就是在欺负他们
而台下的人没有让他思考太久,一个新的战士走上了台阶,骄傲地挥着手臂,进入了铁笼之中。
擂台下的阿斯塔特们咆哮着呼喊起了他的名字,骄傲又大声。
“西亚尼,西亚尼,西亚尼!”
“西亚尼?”卡里尔轻声问候。“你似乎很受爱戴。”
“才不是呢。”那战士做了个鬼脸。“他们平常可不这么干,他们只是觉得我能打败你而已。毕竟,我已经蝉联了五年的徒手搏斗冠军了。”
“真的吗?”
“那是自然!”
西亚尼大笑起来。
“我来自泰拉,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没有姓,只有名。我是个囚犯的儿子,所以你可以管我叫泰拉的西亚尼!”
“好,泰拉的西亚尼。”卡里尔微笑着点点头。“你想怎么打?”
“那当然是徒手搏斗了!还能怎么打?”
西亚尼再度做了个鬼脸,他并不如何英俊,但却表现得十分自然且大方。“来吧!洛哈尔斯!”
“好。”
卡里尔笑着走上前去,伸出拳头,试图与他相碰。后者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种礼仪性质的动作。随后,他立刻笑着与卡里尔碰了碰拳。
在这之后,他们的战斗便开始了。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被敲响的钟声,只有缓慢开始移动的步伐和变得凌厉的眼神。
西亚尼无愧于他蝉联五年的冠军宝座。
在他之前,卡里尔已经和一百三十三个人搏斗过了,而西亚尼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在近距离的徒手搏斗上有一种凶狠的狡诈,这种狡诈为他提供了一种本能的快速反应。依靠着它,西亚尼甚至屡屡躲过了卡里尔的刺拳袭击。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能抽空反击,反击后摆拳有三次都是擦着卡里尔的鼻尖飞过的。
“泰拉的西亚尼,你的确很强。”
卡里尔真心实意地赞美了一句,但却并未得到西亚尼的赞同。 wWW ▪тt kān ▪C〇
后者头一次皱起了眉,他主动拉开距离,停在原地,靠在那冰冷而阴森的黑色金属构造成的铁笼上摇了摇头。
“你在干什么?”
他摇着头,如此说道。
“你绝对不止这两下子,洛哈尔斯。只是站在你面前,我就已经觉得有点呼吸不畅了,而你居然还做出了一副和我打的有来有回的模样”
“你是在侮辱我吗?”泰拉的西亚尼真心实意地问。
他很愤怒。看着那张脸,卡里尔如是想到。
“不。”他平静地回答。
“那你为何不用出你的全力?!”
西亚尼陡然咆哮起来。“原体称呼你为他的养父!我现在正和我们基因原体的养父面对面战斗,我使出了我的全力,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代表着我对你的尊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全力吧!”
西亚尼露齿一笑。抬起手臂,朝着卡里尔直冲而来。
这和他在此前的搏斗中所惯用的风格截然不同,简直像是一种搏命般的打法。而卡里尔却能看见隐藏在这莽撞行为背后的一片真心。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他愿意相信他基因之父的话,愿意相信卡里尔·洛哈尔斯这样一个能让阿斯塔特都感到可怕的巨人是他的养父。
但他不愿相信这个身份,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
因此,他要自己亲眼见证真相。
卡里尔握紧右手,踏步出拳。一声巨大的、近似于爆炸般的闷响在下一刻席卷了整个擂台。西亚尼愣愣地停在原地,卡里尔的右拳则停在了他的右脸颊旁。
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就连擂台下方阿斯塔特们的呼喊声都停止了。
西亚尼的听力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凝滞当中,他能通过骨骼的传导听见自己交替响起的心跳声,却无法听见其他任何事物,他几乎以为自己聋了,直到卡里尔开口,轻声地询问。
“感受到了吗?”卡里尔轻声问道。
“.感受到了。”西亚尼艰涩地回答。
叹了口气,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平静地笑了笑,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两分钟后,西亚尼走下擂台。卡里尔凝视着鸦雀无声的人群,开始等待下一个挑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