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鲍二人行至王府大门,问道:“哪位老爷在此?”王府乃封锁衙门,虽然有看门者,却封在里面,听见外边有人相问,就在门里问道:“何方来者?”余忠义回答道:“我是诬良案原告余忠义,奉千岁差,同旗牌董超赶江南捉拿鲍大乾,今日才到,望老爷通禀,鲍大乾现在府门伺候。”那个人道:“诬良有人犯被劫,董超已经来了两个月了,说你们后边即到,怎么此刻才来?在外边伺候,待我禀报。”不一会儿,听见“咯通”一声响亮,府门大花旗牌董超走出来向余、鲍二人见礼,说道:“老爷怎么今日才到?余大叔又怎么与老爷同行?晚生自那日同余大叔到历城,与余大叔约定缴令箭相会,及至进了衙门见堂官大爷,说千岁已经进京,又发一支令箭,吩咐我们到此一同进京。晚生回来找余大叔产不见,回家等候,总不见余大叔驾到,过得三五日,闻唐老爷被杀,内中独缺大爷、贺秉中尸首,又平毁灭了四杰村一村人家,晚生不解是何人所杀。又等候老爷十日之外,亦不见到,恐怕误了限期,急速进京,见了千岁。千岁吩咐我在此等候,已经两个月了。千岁无日不问,今日来了很好,千岁已经在大堂传见了。”于是,余、鲍跟随董超进内。
来到大堂,只见左右列了有几十个内监,于人向王爷磕头。狄公问道:“余忠义,你与董超同去,怎么不与他同来?你主被 谁劫去?杀死解官解役的是谁?你必然知情了。”余忠义一听狄王爷如此问,便将自己在茶馆等候董超,遇见唐老爷押主人进京,自己来不及通知董超,随后暗护主人,四杰村遇见仇人,自己舍命救主,偶然遇见鲍大乾搭救……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时狄公才知道唐建宗被害之故,又深幸骆宾玉不死,不然无愧见伊兄骆宾王也。又向鲍大乾问道:“鲍大乾,本藩久闻你的恶名,你在江湖上共做了多少年大盗?杀害了多少客商?从实说来!”鲍大乾道:“小人从二十岁上起手,今年已经六十二岁,在江湖做了四十二年,所杀客商、过路官员也不少,哪里还记得数目?”狄公又问道:“每闻得官兵前去捉拿你,都捉拿不到。今天,你怎么敢大胆前来,若非轻本藩之刀不利乎?”鲍大乾道:“小的流落江湖,亦非乐意为盗,处于奸谗得志之时,不敢出头,无奈埋没耳。千岁治国之名素著天下,非鲍大乾一人知道也。久欲谒见,吐小人不得己之愚衷也,实无引而前。今日蒙拘提,冒死前来见驾,乞赐诛戮,死得其所。又何惧焉。”狄公道:“有道则仕,无道则隐,此系圣贤之高志也。你既然不肯出仕,于无道之秋,亦当务田园埋名耳,为什么截江劫湖,杀之无厌,而为强盗乎?”鲍大乾道:“小人虽然截江劫湖,杀人无厌,亦非不分贤愚而尽图其财杀之也。凡是遇见公平商贾,忠良仕宦,从未敢丝毫惊恐,而小人斩杀者,皆张、栾、王、薛等党中之人耳。”狄公听他说出来张、栾、王、薛等党中这些人的姓名,将惊堂木一拍,“呀”了一声,便立身起来,吩咐左右:“将他们带进二堂,待我细加鞠间。”说罢,往后去了。鲍大乾心中暗想:“此必定是大堂不便于捉拿于我,恐怕有处逃脱,就带进二堂,闭上宅门,方拿个稳当哩!”接下来就听见差人催促他们。正是:法令已经催难久立,欲从再诉苦中情。
两人在公差催促下,只好进了二堂。
为什么狄公一听鲍大乾说出几个奸党的名姓,就连忙退堂呢?这里面有个缘故:那个则天武后极有才干,虽然**后宫,心中看事特别分明,因为平时宠幸张天佐,弄得他日益骄傲起来,这一天,竟召见一个名叫李弘泰的江湖术士为他看相占卜,李弘泰说张天佐有天子相,劝他在定州修建佛寺,并说这样就会天下归心。武后查实了此事,恐怕日后社稷有倾复之患。另外 武三思几次催促则天武后立武氏之后为太子。武后为此与狄仁杰商议,狄仁杰劝武后说:“人世间,是你们母子情深?还是侄子与姑母的感情深?多少年来,继承皇位的儿子有敬重母后的;没听说继承大位的侄子有敬重姑母的。”武后听了,想想自己年近六旬,日后已无精力料理朝事,意欲召子庐陵王还朝禅位,但是张、栾、王、薛这班臣僚擅专国政已久,势力也渐渐坐大,他们看出武后有此意,屡屡反对。坚决不能容忍太子回朝。细思臣子之中,惟有狄仁杰忠心耿耿,故而向他透露自己的意思,望他能至房州迎请太子回朝,不料又被这帮子奸臣看破,就在京城各门严加防守,不许狄公出京去。况且,往房州必须经过潼关,镇守在那儿的总兵就是武三思的次侄武卯,无人保护,如何能过去?前闻余忠义称花、鲍二人素怀忠义之心,不得己流落了江湖,所以差董超前去,以官事为名,实欲收伏二人,以作保护之将;前些日子又将此意写信与骆宾玉。今日一看他们到了京城,心中大喜,但又恐怕他们野性未退,特意坐大堂讯问,以探他们之心。哪里知道这个鲍大乾竟然直指张、王、栾、薛四人名姓,恐怕外人听见走漏风声,以败其谋,假作动怒之状,将他们带进二堂,好吐衷肠。
鲍大乾、余忠义二人进了二堂宅门,内丁放进,外班不许一个人进来。就将宅门关闭了。一看其中,狄老爷并不坐在那儿。正在狐疑,内里走出一个人来,向二人笑嘻嘻说道:“千岁在书房中请你二人讲话。”鲍大乾自思,书房非问事之所,又加一个“请”字,就知道有吉无凶了。放心随人来到书房。只见一个和尚同狄公坐在那里说话。见鲍大乾进来,俱起立见礼。鲍大乾说道:“不敢”,狄公道:“请坐,我有大事相商。”鲍大乾谦让片时,只好坐下。余各认识那个和尚正是主人的堂兄骆宾王,急忙上前请安。骆宾王道:“俺闻听狄公说你大爷未伤生命,我才放心。”接着,余忠义又向他说了鲍大乾路过相救骆宾玉的事情,骆宾王向鲍大乾谢道:“舍弟每逢搭救,何以克报?”鲍大乾道:“朋友之交,应当如此。何以称谢。”接下来,狄公将武后旨意口述一遍,又说张、王、栾、薛一伙奸臣防护森严,自己不得出京城。感叹道:“我一个年老之人,只身无侣,实不能完成武后所赐大任。隐士若是有妙计,帮助老夫迎接太子回朝,其功不小。”鲍大乾一听,就说道:“我这次同众人来京,就是想杀谗斩奸,以作进见之功,正思无有引进,今日千岁出京城之事,尽放在小人身上。潼关那个地方,已经先让金鞭胡琏准备抢夺了。”随后又说了张天佐作亲之事:“期于十六日完娶,以期于那一日杀贼。千岁大驾可于十四日先出城,小人差部下护送。”狄公听了大喜道:“我在府中等候你之信,第一要秘密,莫使奸谗看出破绽方好。”鲍大乾道:“千岁放心。小人自有道理。”又将私娃之事,请问狄公。狄公按照骆宾王的说法,将不夫而孕者,骨软之验相告。鲍大乾道:“私娃现在府外。”狄公道:“不必再验,恐怕惊人耳目,隐士自己验吧。”鲍大乾深服其论,立刻告辞。骆宾王见他们要走,就告诉余忠义道:“回寓对你大爷说,迎王事大,我也不便会他了。请代我向婶母问好。”狄公也谆谆告诫鲍大乾注意保密。鲍大乾满口应承。狄公送到宅门,余、鲍出门去了。
来到街上相会众人,将狄公之话说了一遍,又说道:“须买些物件好肴,送张得二人,免得他们起疑。”回到公会,见了家人,又将狄公之言说了一遍。又强调说:“他愿意作引进,我已经许诺十四日送他出城,先赴潼关。”众人听说有了引进之人,觉得不虚此行,无不喜欢。又将私娃桶倒出一看,皆是些秽水,并无筋骨,方知素娘为真正节妇。
狄公打发了鲍大乾、余忠义之后,就开始上表,推病不朝了。
到了次日,张家送来了三四十端大礼盒,两个大红礼单,上写彩缎百匹、明珠十串、人参百斤,聘仪千两,余者皆是珊瑚、瑙淄、金银首饰、纱缎绫罗,冬夏衣裳。鲍大乾爽快之极,只说了两个字:“全收。”又不好空着那些礼盒子回去,就回些桂元、栗枣之类 ,喜钱是丝毫未给,昨日已经 说过,让张得、张兴去应付。十三日,鲍大乾令女儿金花,照人数每人预备干粮口袋一个,将自己带的人参并昨天收了张家的人参,照人分开,临期各人带一口袋,预备路上充饥。说道:“长安至潼关二百一十里路,我们动身,这一路连生意都不用了。”金花遵父亲之命,照人数缝办口袋。
十四日日落之时 ,鲍大乾命余忠义、濮天鹏二人:“至狄王府请他驾至东门以内等候,我后面就到,送你们出城之后,你们就保他先赴潼关。外有一个小纸包带给狄先生,叫他照此行事。”余忠义二人接了纸包,赴狄王府去了。鲍大乾又向众人道:“预先将马匹运出才好,明日反出城时,我们可以步行,而女眷不能行走,将跟来赶车的六个人先行,把牲口运出十五匹,离城二十里有一大松林,在林内等候狄公到时,与他一匹乘坐,余者等候女客。”分派完毕,鲍大乾又至门口,与张得二人道:“小女有个奶公,亦随来看考,不料害起疮来,难保性命,今欲着人送他回去,特讨几个腰牌用用。”张得道:“有,有,用多少,老丈自己拿。”鲍大乾拿了十个,共是十六个人,连车夫在内,牵了十五骑牲口,俱奔东门而来。
不知众人如何保狄公出城,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