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风月观,唐僧与悟空齐飞……

寒州背依山面靠水,是个难得的修养圣地,自从方阿草成了沈家的二太爷,这日子是日渐逍遥,沈越一道命令下来,整个沈家分庄,乃至整个寒州城,都把方阿草供上了。

俗话说,这人贱起来就是拦不住啊,这方阿草被沈越养得是白白胖胖,活蹦乱跳。但日子久了,毛病也就上来了。

话说这日,方阿草睡到太阳晒屁股才懒洋洋的爬起来,丫鬟一大群的伺候爽利了,小猪耳朵端上来了梅子酒也上了,方阿草坐在廊子下的阴凉地里看着院子中间的荷花池来了兴致,兴致勃勃的指挥着一干小厮说要下荷塘摘藕。

这七月天儿的,藕才冒个尖尖呢,哪里会摘得到啊,可是沈少爷说了,方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沈越回到方阿草住的小院看到的就是满院子的下人泥猴似的在小荷塘里挤着,他伟大的师父方阿草裤子卷到膝盖,站在荷塘边的浅水里指手画脚,脸上挂着两道黑乎乎的泥印子。

“这是做什么呢?”沈越皱皱眉问道。

自从在寒州遇见方阿草之后,他多年的旧疾终于治好了,到底是年轻,这身子骨好得飞快,只几天而已,看上去就完全不像一个多年宿疾缠身的人。而沈老爷得到消息更是笑逐颜开,一股脑儿的下令整个沈家生意完全移交给了沈越,所以这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而方阿草自是不愿意跟着他,草草的咬了手指给了他一个染血的锦囊就躲在沈家分庄里醉生梦死了。

方阿草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并不搭理,倒是管家抖抖索索的爬上岸,跟自家少爷汇报去了。

沈越听完老管家带泪的控诉,只是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命人去取了一把遮阳伞打在方阿草头上就离开了。下人们在烈日中看着救世主潇洒的背影泪奔。

方阿草抬眼看了看头顶的遮阳伞,又看了看远去的白色身影,一股邪火烧了上来,又是这样,这人难道不会有个反应么,不论自己怎么折腾,沈越都不皱一下眉,温顺的像只绵羊,这种一拳出去砸到棉花上的挫败感,让他分外恼火。

于是方阿草跳上岸,叉腰叫道:“来人啊,老子要出门!”

于是满院子的下人们又苦哈哈的爬上岸去给二太爷准备出行车驾。自从住进沈家,方阿草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摆谱摆到了极点,出门必是豪华马车,前有小厮开道,后有丫鬟打扇,中间还得跟俩拿茶壶,酒壶,食盒,书等等等杂物的下人。真真是不出门则已,出门必定轰动全城。

午时三刻,日头最毒的时刻,方阿草大摇大摆的出门了。

“方先生,我们去哪?”老管家一边抹去额头的热汗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方阿草靠在四面垂帘的车厢里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懒洋洋的道:“这寒州城里,可有那极妙的去处?”

管家愣了愣:“先生是指?”

方阿草一根手指头挑开帘子,露出半张脸:“嘿嘿,老子最近虚火上升,有点燥热,老沈你说呢?”

管家看着帘子后面那张连半点汗珠都没有的精致的脸,反应半天才哈哈道:“哦,小人明白了明白了,咱们这就去,这就去!”

方阿草微笑:“老沈不愧是老沈,咱们这就去吧!”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日头虽烈,但方阿草乘坐的马车后部,一个大大的筐子里盛着块滴答滴水的冰块,小丫鬟在后头打扇,凉风徐徐,舒畅万分。于是方阿草哼着小曲儿想着呆会儿会有怎样的风流快活,脸上便挂上了诡异的微笑。老管家偶尔从被风掀起来的帘子缝隙里看到这样的表情,立即惊得一身冷汗:

“乖乖,这道爷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越是这样想,老管家越是担心,只吩咐那车夫把个马车赶得飞快,生怕里面那位要是一不留神怎么样了,少爷还不拿自己当下酒菜啊。

于是,方阿草春梦正酣的时候,被老管家给唤醒了。

他咂吧咂吧嘴,还回味着梦中瞅见的那白皙结实的胸膛,虽然被老管家打断了没看到脸,不过,总算解了个饥,再说,正餐就要上来了,犯不着和下人制气,这么想着,他便抬手掀开帘子准备下车,这一掀帘子不要紧,方阿草当场石化。

松涛掩翠,古木森森,檀香袅袅,硕大的红底蓝字招牌在清风中无言凝视方阿草。

“风月观?!!!”

“先生?先生?”管家老沈见方阿草呆滞了,感紧唤道。

“老沈……这就是你心中极妙的去处?你确定你刚刚理解了我的意思?早知道我就不那么文绉绉的了!这他妈的什么破地方!风月观!道观!”方阿草突然跳起来,一把扯掉了马车的帘子,惊得身后打扇的小丫鬟吧嗒掉了扇子。

老沈目瞪口呆的看着方阿草暴怒,欲哭无泪,他实在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祖宗:“先生……这……这……”

“这这这……这什么这!”

“可是,先生不是得道高人么,极妙的去处难道不是道观?您不是燥热要去道观清修么?”老沈无限委屈。

方阿草气得翻白眼:“靠!”

这一番动静虽说不大,但还是惊动了道观的道人,只听山门嘎吱一声,走出来两位束发青衣的小童,见了门口这奢华的排场不由得一愣,再一看,身着道袍的方阿草首当其冲,到底是道观长大的孩子,只微微诧异了一下便俯身作揖:

“施主有礼,敢问施主为何在我清修之地喧哗?”

方阿草虽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道士,伪神职人员,但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过得去的,用他的话来说,职业道德不可不守。所以当下也只得回礼道:

“二位道友见谅,贫道初来宝地,惊讶于贵地风水之盛乃平生少见,故而喜不自胜情不自禁,叨扰贵观清修,实乃罪过罪过!”

这一番话又吹又捧,鲜花漫天撒,很快哄得两个小道童喜笑颜开,当即邀请方阿草进观品茶,倒是老沈一脸被雷劈的样子,这还是那个又刁又刻薄满嘴老子的先生么?

方阿草脸皮甚厚,这一番鬼话说完也居然施施然的跟着小道童进观,说要参观一下难得的风水宝地。老沈等众位下人待要跟进去的时候,却被拦住了,小道童十分有礼貌的表示,今日观内有贵客,地方太小,人多容不下。于是方阿草大手一挥,就让老沈和众下人当了门神。

进得观中,举目望去,朱楼绿瓦,青砖小径,竟是说不出的幽静,当下方阿草那一股邪火就被压下去大半,加之观内檀香袅袅,诵经之声不绝于耳,倒也心平气和了不少,于是便在道童的带领下,一心一意的参观起道观来。

待行至一处月亮门处,两位小道童止了步,恭恭敬敬的说道:“道友请止步,里面就是我家观主清修之地,本应请道友一叙,无奈今日有贵客临门,着实不便,还望体谅。”

方阿草站在月亮门口向里探了探,见无非是些房子小径之类的,也就失了兴趣,点点头就要回转,哪知就在这时却听见了几声极熟悉的声音,忙忙扭头去找,却赫然发现,就在月亮门后的假山上,方家第十九代大弟子方阿花嘴叼半个桃子正啃得汁水淋漓毫无形象。

“咦?”方阿草奇怪道,这吃里爬外的猴子自从被沈越收买以后就一直跟着沈越,寸步不离,如今怎么会在这风月观给见着了呢?想到这里,他试探性的唤了一声阿花,哪知那猴子飞快抬头,一见是方阿草,立即一个飞扑,连滚带爬的撞进了他的怀里,吱吱的叫个不停。满嘴的桃子汁蹭了他满身。

“这……”方阿草有点发懵。还未说什么,却听其中一个道童道:

“道友可是认得这猢狲?”

方阿草点点头。

“哦,那可巧了,这猢狲是今日我们贵客带来的,此刻贵客就在观主的静室里,道友既然认识这猢狲,想必和我们贵客也曾相识,我们何苦阻住道友呢?”说着,连忙请方阿草到静室一叙。

方阿草一边把兀自乱扭的方阿花治牢实一边胡乱点头,其实他并不想去那个什么静室见什么观主,这样的道观,那观主也必定古板教条得紧,方阿草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刚刚跟那两个道童一番文绉绉的话已经让他很不耐烦了,可一想到沈越也在这里,他就不由得好奇,据他所知,沈家最近应该正处于权力交接的关键时段,此时的沈越应该是埋首在一堆账本和很多个胖墩墩的分店掌柜之中的,而突然出现在这清静幽雅的道观,倒真真耐人寻味了。

两个道童带着方阿草穿过月亮门进了那小院子,沿着假山下的小径穿过了花圃进了左近第一间屋子。

“道友在这里稍后,容我们去回禀一声。”道童说完便退了出去。

方阿草皱着眉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不大,很干净,只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自从走进这个院子,他那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就告诉他,这个院子不简单。好像总有一股力量在和他体内的血液抗衡,而这种感觉一般只出现在他抓鬼的时候。

难道院子里有鬼?不过反过来想一想,阿花在这里,沈越也在这里,以他那个体质,吸引几只野鬼也是可能的,但问题也出在这里,方阿草给沈越的那只锦囊上时染了血并且画了符的,一般情况下,鬼魅不得近沈越方圆两丈的地方,而这个院子并不大,目测而去东西只有一丈多一点,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这些鬼魅居然敢不怕死的靠近呢?

方阿草想不明白。

还未等他想明白,门咯吱一想,刚那两个道童中的一个回来了,说是请方阿草移步观主静室。于是方阿草抱着方阿花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两人在右边第三间屋子门口停了下来,道童正要敲门,却只听方阿花尖叫一声,突然伸爪子挠了方阿草一把,趁着他吃痛,挣扎着一溜烟的跑了,表情甚是惊恐。

“阿花!”方阿草喊了两声,可是猴子早已没了影子。

“算了!”方阿草挠挠头说道,“反正带着这东西去见观主不大好。”

小道童笑笑,并不答话。

打开门,方阿草唯一的感觉就是暗,举目望去才发现这屋子根本没有窗户,靠南的墙边,坐着一位身着道袍的老者,正端着茶碗悠闲的品茶。听到动静,抬头冲这边看了一眼。

光线太暗,方阿草并未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老者的眼睛就像暗夜的猫一样,有种闪闪发亮的感觉。屋内并未见沈越。

“道友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吧!”老者终于出声,但声音却似破锣,生生的刮耳朵。方阿草在心中骂了一声,伸小指头掏了掏耳朵,然后一脚迈进屋内。

这一脚下去,前脚刚落地方阿草就感觉不对,想要赶紧撤回来却冷不防被后面的小道童一推,整个人立即失去平衡,一头栽了进去。

“他娘的,暗算老子!”方阿草在心中怒骂,只是没等他骂完,眼前一黑,接着后背一阵剧痛,登时看见了许多星星。

方阿草是什么人,那是行走江湖刀尖上过日子的家伙,什么场面没见过,所以,纵使此时四周漆黑一片,情况不明,他还是躺在地上缓了半天然后才开始进行探索,他摸了摸周围,是干燥的泥地,空气中还能隐隐闻到一股檀香的味道。

想起方阿花进屋前的反常表现,方阿草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畜生比人机灵,刚想到这里,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呸呸呸,老子比那只吃里爬外的猴子聪明得多!”

想到方阿花,就又想到那该死的沈越,于是刚刚下去的邪火呼得又腾了起来:

“要不是那死小子,老子就不会在这寒州城耽搁,不耽搁就不会到这什么风月观来,不到风月观就不会在这里挺尸!娘的,说到底都是那死小子的错!”

这么磨磨唧唧怨来怨去的在地上躺了很久,直到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这才慢吞吞的摸出怀中的火折子晃亮,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还没有完全被沈越那个纨绔子弟腐蚀掉,一边打量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墙壁上居然还镶着油灯,方阿草犹豫了一下,上前点燃了油灯。暖黄色的光线瞬间充满周围,他眨眨眼睛,却看到墙角蜷着一个人,脸埋在胸口,看不清楚。

“嘿,居然还有同类,别告诉老子是沈越那个死小子!”方阿草冷笑道。走过去一探,居然是沈七。

“喂,醒醒!”方阿草粗暴的踢了沈七一脚,后者只是闷哼了一声。

“不错,死不了,还知道哼哼!”方阿草刻薄道,取下腰间的酒壶,含了一口酒噗得喷在沈七的脸上。

后者哼了一声,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先……先生……”沈七迷迷瞪瞪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方阿草翻了个白眼,一把掐住沈七的脸来回拉扯:“喂,你给老子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啊……啊……先生,疼……”沈七一阵嚎叫。

方阿草满意的收手:“知道疼就好,快说,这怎么回事?”

沈七委屈的揉着自己饱受□□的脸盯着方阿草看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

“少爷!不,先生,求求你,快救救少爷,那个观主,他是个妖怪,他是妖怪啊……”沈七突然翻身一把抱住方阿草的大腿就开始嚎。

方阿草继续翻白眼,果然是那个该死的唐僧体质的沈越又出事了。

“放心,老子不是给了那死小子一个锦囊么,死不了!”方阿草像拍小狗一样拍拍沈七的脑袋说道。

哪知闻言沈七嚎得更大声了:“不……”

“不什么不,大男人的,快给老子起来!”方阿草不耐烦了,踢踢沈七说道。

可是沈七就是不撒手,一边继续把方阿草的大腿当救命稻草,一边抽抽噎噎的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方阿草低头一看,也愣住了。

橘黄的灯光下,沈七的掌心里赫然躺着方阿草送给沈越的锦囊,上面还用被方阿草坏心的用血画了一只狗头……

“这个……这个是我跟少爷进道观的时候,被花园的树枝给挂掉了,我捡起来本来准备还给少爷,可是还没等我给少爷,就看见……就看见那个老妖怪突然像章鱼一样伸出好多触手,然后……然后就把少爷拖走了……呜呜……”

听着沈七断断续续的话,方阿草皱起了眉:

“触手?喂,你没看错吧,你家少爷只招鬼稀罕,不招妖怪待见!”

“千真万确,先生,你快救救少爷吧!”沈七又开始嚎哭,鼻涕眼泪全往方阿草的衣摆上蹭。

方阿草挠挠头,头又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