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两个很女人的女人,在列车上的偶遇,也没想到会又同居在了一个屋檐下。对欣雨而言,回到海滨后,她的心事变得更沉重了,小胖墩的影子在脑海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和志伟他们在一起免不了会提起孙浩然,无论是在什么场合,无论是在什么环境中,欣雨只要一听到浩然这个名字,都会立刻想起小胖墩。
记得,在外面的这几年,她并没有刻意地去想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是在刻意地忘记这个人,但是这个人的一切,就像烙在了记忆里一样,随时随刻都会因为一个最不起眼的蛛丝马迹突然跳到脑海中,出现在眼帘前,但那个情景却也好像是自己生活中的一点香料,尽管是一种回忆,有点沉重,总还有点淡淡的童意,根本没有现在这种被压抑的感觉。
虽然她不能确定出现在眼前的孙浩然就是当年的小胖墩,心里却有着一种相见如故的感觉,她想见到他,却又不想见他,有时候,志伟请吃饭,没叫孙浩然,她心里就会出现失落感。有时候看到孙浩然和李纯珍双双对对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又会感到不安和恐慌。这种强烈的,说不清楚的情感,真让她有点坐立不安。
有人敲门,欣雨开门是李纯珍,她在纯珍背后张望了一下说:“就你一个人?”
“是啊,就我一个人,浩然没来。”
“纯珍来了,好久没看到你了。”温淑娟从屋里走了出来。
“哦,淑娟姐,在创作啊,可以看看吗?”
“怎么不可以,来吧。”
欣雨和纯珍走进淑娟姐的屋子,屋子里挂了不少的新画。
纯珍问:“淑娟姐,来海滨有段日子了,习惯吗?海滨给你的印象好吗?”
“海滨这座城市,就像你们这些朋友一样热情,给了我不少的灵感和创作源泉。”她指着画说:“这些都是来海滨后创作的。”
她们的脚步在一幅名叫《他走了…》的画前停了下来,画面上是一位青年蓦然回头的瞬间,他背着画夹,手里拿了几只画笔,凄怆和留恋,画面上,除了这个占比例很大的背影之外,所有的行人都好像要从画中走出来,背景是城市的容貌,高楼大厦,再远点便是一片蓝色的天空,有种另人憧憬的感觉。
这位青年画家的脚步很匆忙。欣雨和纯珍对绘画艺术不是内行,但对这幅的感觉很特别,读着画中青年画家的背影,就像在读朱自清的散文《背影》。
朱自清的散文《背影》、《荷塘月色》是欣雨最喜欢的作品,特别是“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那一段的记忆尤为深刻,每次读到最后几句“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自己的眼泪也不禁会潸然而下。
每当人们提起爸爸妈妈,好像都是说妈妈怎么样疼爱自己的孩子,怎么样怜惜自己的孩子,母爱是伟大的。天底下所有爱,都是有求索回的爱,只有母爱是不求回报的。子女的高兴,子女的幸福,就是对母亲最好的回馈;子女的优异成绩,子女的身体健康,就是对母亲爱的回报,这一点欣雨一点也不会怀疑。自己从十几岁就离开了爸爸,是在妈妈怀抱中长大的,妈妈对她的爱,她终身也无以回报。对爸爸的爱,似乎很少有人提起,也许是受古训的影响,父亲都是严厉的,都有一种强烈的“恨铁不成钢”的欲望。大多的父亲都希望子女能远远地超出自己的能耐,但是有一点,任何一个家庭,父亲是顶梁柱,不是有句广告语说的吗,“有家的男人真幸福,养家的男人真辛苦。”说的就是,当然,在父亲严厉之外,对子女的那种疼爱可能会比母亲来的更加细腻,来的更加唯妙唯巧,大凡长大的子女能记住的,还都是父亲的疼爱。
欣雨从这幅《他走了…》的画中,就读出了作者对这位青年画家的背影留恋和无奈,而那回头一望的眼神中既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却又包含了一种爱恋,充满了一种神奇的吸引力和感染力,凭欣雨的眼光和心中的揣摩,这幅画中的青年画家对温淑娟有着很特别的关系,作者在创作这幅画时,那种悲痛,惋惜,爱意全部都寄予画中。
温淑娟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说:“怎么样,看完画,我们喝一杯。”
三个女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淑娟捏住高脚杯伶仃的细腿,在杯底摩挲,看着杯中的酒在荡漾,含情地说:“女人就像这酒,微红,甜口,温柔而依附。”
欣雨放下杯子说:“可我觉得,这酒更像男人,香醇,成熟,耐人而寻味。”话题转到了男人。
“淑娟姐,你结过婚吗?”纯珍问道:“爱情究竟是什么味道。”
淑娟喝了一大口酒,慢慢地说:“结过,但离了。爱情的味道是酸,甜,苦,辣,辛,五味子。”
“你的爱情跟那张《他走了…》的画有关吗?”欣雨追问那张画的根源。
“我和他?不错,爱过,爱的死去活来,也恨过,恨得咬牙切齿,却也痛过,痛得心碎如片。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青年画家,他是低我一年级的学弟。我们轰轰烈烈地爱着彼此,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这样手牵手地一直走下去,为了他,我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毕业后,为了他的艺术成就,我曾一度放弃自己的艺术创作,心甘情愿地做他的贤妻,就在他获得一个国际大奖的那天,我们结婚了。
新婚之夜,宾客散尽,我们含情脉脉宽衣解带,准备入洞房,那时,他接到一个电话,给我留下一句话:“我有点急事,出去一下。”就走了,结果,我空守洞房一夜,我恼,我恨,但是,爱情就是宽容和理解。
有一天,我终于发现了他的秘密。我们只用了一天就办了离婚。没有吵,也没闹。爱了近十年,同居近十年,结婚不到半年的所谓的真爱,在一天时间就全部结束了,于是我来到了这里,就是想把过去的全部忘掉。
“爱的那么深切,那么轰轰烈烈,说忘,就能忘吗?”欣雨问。
“全部忘记,是不可能的,在我和他这十年的记忆中,有很多值得人生回忆的,我做了记忆的删减,婚前的美好幸福记忆忧新,婚后的心痛不留心间。”
“那你创作这幅画的目的是什么?”欣雨又问。
“你们当作家的,都喜欢这么刨根问底吗?”她笑了笑,喝了口酒,放下杯子说:“十年的爱情经历告诉我,爱,可以做出一切,但爱情不是一切,爱有不同的各种形式。”
“怎么解释?”欣雨有点迫不急待了。
“因为我爱他,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一切,不惜金钱,甚至牺牲自己的事业为他奔波忙碌,可他的婚外恋,我却无法容忍,我们离婚,并不说明我不爱他,可以这样说,至今,我还爱他,他还在我的心中,如果说爱他就要在一起,就要结婚做夫妻,那早就不想了。如果说,还记得他,会为他的高兴而高兴,为他的忧愁而忧愁,那还是爱,只是形式不同了。
你们看那张画,他高高地立在人群之中,说明他的成就已经高过众人,朝着我的背,是我不愿看到的东西,然而那张回眸的脸,是我还爱着的脸,蓝天白云,是希望他的成就更加辉煌。”
“爱,可以做到一切,爱情是一切,爱有不同的各种形式。”欣雨在心中回味这句话的含意和哲理,她忽然明白一个道理,父亲动不动就打孩子,而母亲总是以自己的身体庇护孩子,其实都是爱,只是方法不同,母亲的爱是护着,掖着,怕孩子吃苦受累,父亲的爱是放手,教训,责骂是为了子女早日成熟长大成才。
“对了,纯珍,能不能找个地方,帮我代售一些画,先搞点收入,维护一下基础生活,然后,我想办个画廊,看来,还得请你们帮忙哦。”
纯珍想了想说:“浩然的姐姐郝梦婷开了家咖啡屋,进出的人很多,档次也不低,放那里试试。”
“行吗?”
“没问题,他姐姐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肯定没问题,要不,我们这就去咖啡屋坐坐?”
三个人走进咖啡屋,咖啡屋的面积并不很大,装潢很精致,走进来,就有一种清爽特别的感觉,很怡人。
纯珍把欣雨和淑娟姐给梦婷做了介绍,梦婷找了个地方,让他们坐下,让侍应生端来咖啡。纯珍把淑娟姐的想法告诉了梦婷,梦婷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并让她明天就送画过来,标上价格,还说:“你是纯珍的朋友,我们也会成为朋友的,至于说提成就免了,反正我这里有些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你画拿过来,说不准还能帮我装点一下,增加一些艺术氛围呢。”
说话间,梦婷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田欣雨,她猜到,浩然说的田欣雨就是眼前这位姑娘,姑娘长得不错,漂亮,阳光,说话的声音也很甜美,但到底是不是那小子心中15年的牵挂,还是个谜。
临走时,梦婷特别地关照欣雨说:“欣雨,你一个在家,如果喜欢这里,就常过来,咖啡,姐全包了。”
“梦婷姐,我会的,到时可别嫌我烦了,”欣雨说话,总有点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