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有了个准样,晓得了昨日为何会有那样子的事了,“李贵人是想说什么?”
“接下来正是臣妾要赔罪的地方,过了一会,德喜公公来报说太后您玉体抱恙,需要皇上去个一趟。臣妾本想与皇上一道去的,只是皇上让臣妾今日再来,臣妾也就打算回了自己的寝宫,没料到碰上了一个人,正是方才被打的小太监。他不知在与一旁的小宫女说些什么,却从他们的话中听出那小太监是您宫里的人。臣妾想,那小太监莫不是您遣去通知皇上的,便觉得自己是犯下了过错,耽误了您的病,特来向太后娘娘请罪的。臣妾一错在杖责了您殿里的公公,二错在延缓了皇上来您这儿。”
我笑笑说:“无妨,李贵人哪里有罪?那小太监不是我殿里的人。李贵人无需自责。”当然不是我殿里的,是范家的。然而我今日差人去寻小兰子,小兰子却不见了踪影,想必定是知道昨日事败露,留在宫里保命不得,遂就趁机离了宫。
“哦,竟是如此,这个小太监还真是可恶,竟是打着太后娘娘的旗子做事情,是该好好打打。”
李双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这样说,我望向她,她却说:“臣妾以为铜雀宫的秋海棠开得好,没想到您这儿才叫真真的好。如若太后不介意,能让臣妾摘几枝回去插在瓶子里拿给皇上瞧瞧么?”
我望着她,不明白她是否有意几次三番提起秋海棠之事,又偏偏要说皇上喜欢秋海棠。我曾经说过,我最喜欢的花便是海棠,才在殿里栽了几株的。而她此刻提起海棠与云启,定是有话要讲。
“若李贵人喜欢便折了好。”我淡笑。
“臣妾不是爱花之人。”李双笑了两下说,“刚刚臣妾说到折花时,见您眉头微蹙,便知道您不愿花儿离枝。但是即使花儿现在不离,等花期一过也要离的,与其枯败零落时离枝,不若在开得最盛时离枝,也保全了几分美态,太后娘娘您说不是么?”
她以花喻我,表明了她知道我的想法,那么既然她如此说,就是有法子助我离宫了。“哀家被你这么一说,也是明白了李贵人一番护花之心,哀家与你一道剪下几枝来,让人送去群英殿如何?”
“多谢太后。”
我与李双剪下了些海棠来后,李双说也就此告别,盈盈一福身说:“太后美意成全,若有需要,臣妾自当鼎力。”
当下,我便理清了思路。李双是看出了云启对我的不寻常,便想着法子帮我离开云启,一则我可以远离纷争,二则她身边也没了其他人对她的地位造成威胁。所以我能够相信她不是云启的人,没有哪个人知道了利害后,又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李双亦如是。
我晓得了其中的周折,便告诉了李双我打算初七离宫,她说当日她会想法子牵绊住云启,不让他来桑梓殿。她暗中帮我支会了几个侍卫,到时候我离宫时,也不会被多加盘查。
现在还有两日便到初七了。云启之前想让我假死的方法,我也大约知道了。我私放囚犯一事,因为已经有些人知晓了,便不得不“处死”我,这样对于云启也是一举两得。
一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了我的太后头衔,再将我纳进宫时,便不会惹人非议取母为妃。虽说只是名义上的母,但也是有违正统的;虽说老皇帝已经有旨意我可以再与他人婚配,但是,辈分这道坎对于皇室而言是不可越的。
二来,也可以平息了臣子们的怒气,知道了哀家有违妇德,有违国家,放走刑犯,若我还好端端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躲在重重的帘幕下,岂不是收服不了人心了么?
我想着想着脑子又疼了起来,干脆就早早睡下,做了一个冗长而又深刻的梦。
雨下得很大,但这日是夙小侯爷与葭玉公主成婚的日子。十里红妆满了元京街头,纵是冬雨飘飘,也掩不住喜庆。
一旁的道路上挤满了百姓,在屋檐下避着雨看礼,面上的神情是喜悦的,说着些话儿不外乎是恭喜啊祝贺啊天造地设的一对。
范子玉上了轿子,一路抬着,身后的唢呐一路吹着。夙昧坐在马上,一身红衣,长发如墨,走在前头。我不知道为什么眼里一阵干涩,竟是有些难过却哭不出来的样子。我下了决心离开了重重宫阙,却放不下宫阙、城中的人。一时竟还没走出城外,奇怪的是当下也没人捉我回去。
雨似是下小了些,迎亲队伍终于到了帝师府中。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拿着苹果,跨过火盆。与夙昧各执着红绸两端,拜天地高堂对拜。
我分明看见了夙昧满眼的笑意似是要溢出来般。也根本没有看见我,我好像是突然明白了,夙昧就是故意迎亲的,他就是想要明媒正娶了范子玉。我的身子一怵,心麻木了,强忍着。想着他之前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我差点就要破了贞洁。心中愤懑难当,悲痛欲死。
转身便离开了婚堂。雨突然又变大了,一个雷打下来,我跌倒在地上,忽然头上一暗,是一把伞。我起身看到那拿伞的人竟是宁谰,心中不免得有些失落,他问我有没有见到花不语,我说没有。我说有没有去珠玉店里找过她,他说找过了,人不在。
他说那就到花府去等等看。他把伞给了我,我忽然想到,那范子玉的身形与花不语的是极其相似。那新郎新娘执红绸的手似是拿错了,男左女右是一贯的拿法,而方才分明是女子用左手拿的,而花不语是左撇子。
我突然苦笑出了声来,冒着雨,拿着伞再次跑到婚堂里去。不顾一旁人奇怪的眼神,冲入了洞房,夙昧与新娘正坐在床上,一旁的侍女在指导些什么,帮他二人衣服边角打上了结,但他们好像没看到我似的。我狠狠地发话,却没有人听见,只看见夙昧那甜得腻的眼神,望着那新娘。我眼看着夙昧掀起了那块红盖头,露出了新娘的真容。
胭红的唇,微微羞赧的脸,一双凤眼望向夙昧,缓缓地眨了一下,两下,笑意浅浅。
那是我。
竟然是我。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用手指将我的泪痕擦干。
夙昧与我饮下交杯酒,侍女们离了房间,并将房门关了关紧。偌大一个寝室,只余他和我。他顺手拉下了罗帐,一片喜气腾腾的红色铺天盖地,吻了下来。春光正好,一室旖旎。
二日梦醒,不由得想着:许是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么?竟是做了这么一场来如春梦几多时的梦,竟也是梦得我也真的手脚发软,四肢无力,头重如灌了铁水。好似真的经历过那档子事情了般。
初七。
终于到了这个日子,双眼睁开。我不晓得那些安排到底能不能逃得出云启的眼线,但是做了这么多部署,我一定要出了这皇城。
前几日的梦让我的脑子隐隐作痛。但是风寒渐渐地好了起来。药虽是苦的,但是效果总是好的。若不吃药,我病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是不一定的。
昨日拿出了几张纸,写了封信给云启,不晓得应该如何措辞。眼下朝中事情繁多,云启又刚刚建了内朝,漠北雅国的战事又十分困扰,我离开不知究竟是对是错。然而,我又无从讲起。我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找云启好好谈谈,我生怕他看出我的不寻常来,若我说得过多,交代繁重,势必会引起他的猜忌。故我不得不以留书的方式让他知道我离京的原因。
起初知道云启的心思时,是震惊是无措,才急急想要逃脱。而此刻我心已经平静下来,想起多年之前爹爹对我的嘱托,袁崧海对我的予以重任。一切以大瑨为重,更让我无法逃避这些担子。
我是为了请君入瓮。
知道碎碎念念洋洋洒洒写了数十张纸后,才就此停笔。我这一去,又不是不回来了,笑了一笑。看看我这个奔三的人儿,叹了口气,应该是人老了,才会这么啰嗦的。
我将那封信拿出来,塞进了信封里。提笔在封面上落下三个字:给云启。
拿了茶杯压着。
本想是不是该再给其他人写点什么,又怕到时候连累他们,毕竟没什么好说的,知道的人自然知道我是如何想的,便不再费墨了。
李双今晚在宫内请了云启过去,所以云启是被绊住了。我想了想,把放在妆奁盒子里的香囊拿出来收在身上。本想把那袋子里的凤印取出来的,但是发觉之前不小心将那个同心结与之打成了死结,一下子扯竟是扯不开来,就寻来了剪子,干脆一刀剪开,一了百了不是么?
明明这两样东西不是一个人的,当初为什么之前要将他们绑在一起呢?
只取了鱼儿纹香囊出来,想到曾经见到的那个姑娘,搞了一个乌龙,其实也挺好玩的。
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带走的,那些华丽的装束、金步摇、玉搔头都不是我的。我身边还有两三百两的银票,再加上花不语给的银子,足够我到丰州了。
亥时,我顺顺利利地出了宫。一路上没什么阻碍,只是在出文承门时,恰巧遇上了一辆马车,不过也只是擦肩过了,没多注意。到了西街巷口的包子铺,发觉早有一辆马车在那儿等着了。
我下了车,入了那辆马车。
车内是花不语。她笑着说:“我准备了一匹马,在城外,此刻出城刚刚好,再晚些城门就要关了。”
“那么,你随我一起出去,你又如何回来?”
“放心,这辆马车不是我家的,本就是定安的主顾的,我此时出去顺道将马车和他们订制的瓷器送过去,明日再回京便可。”
“如此便好了。”
“待我到了一处地方安定下来,我给你写信。”
“好。”花不语笑。
车子渐渐驶离了元京城,花不语叫车夫停下,在定安的一户人家外停了下来,花不语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牵马出来。”
我撩开帘子,看到那座宅邸的名字是“章府”。
等了一会后,竟是看见李复从中走出,见到我也不惊讶,微微一笑说。
我见也躲不过去,心想他应该也是知道的。那么到底是李双还是花不语与他说的呢?不过若他顾忌到任何一人,为了保全她们,他也决计不会与云启说些什么的。
“李公子在这是”我出言问了一句。
“卑职外祖姓章。”
“章府与花家是老主顾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