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旁的时慎行就完全没有进入这两人的状态中去。听得是一头雾水,还在心中暗自腹诽这时疏言怎么谈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真真不是他原先的作风。难不成是喝水喝多了,便变得愚笨了?
当然,不再多思。夙昧嘴边笑意更甚,回道:“那么,来年再赏也是不错。”
“来年花败了,或是被人采撷了去,那又该如何?”时疏言不饶不休,点到了夙昧的心上。
“满山皆是繁花,怎会叫人全採了去呢?”夙昧反问,也是给了自己和他一人一个台阶下。
意思是说,如花美眷甚是多,你又怎的有这般能力摘得其中我属意的那一朵呢?但是又用后半句话,将此话题抽离开,不再纠缠。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他二人来说,皆是如此。
来年时疏言请命离雅去瑨,也没等到他所说的海棠开时再赏。夙昧心里没由来地泛起了些不安,但春风和煦,正如不知时疏言的人所说的时疏言一般,骀荡人心,只会叫人将思绪引开,而忘了原先所想所虑的。
待到夙昧抚平心中的波纹,再次重新将注意力转到时疏言身上时,才发觉,自己竟是慢了那么一步。
有时候,一步,便能相差许多。
他看见的是春风拂过朽木,枯木也想要在此和煦之中再次开了花。他看不惯二人的笑语,他看不惯那人的素衣,他看不惯其人皎皎的诗句,他看不惯那木头这般容易就差点失了自己蛰伏好久的少女之心。
那什么慎人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话,还是真真地给夙昧不小的震动。
还好,他及时回来;还好,时疏言没有认真;还好,一切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能遏转的地步,否则,那个云里雾里的朽木,早早地被刻成了小舟,到那时候该是有多悔。多悔都难以回到最初。
不过,即便是刻成了舟,也不能让别人乘坐泛舟。
时疏言未有败兴而归,见到夙昧如此,心底却是点点笑意。果真如此,果真有这么一个可笑的弱点罩门。
在一个三年,终是回到了雅。
夙昧没有权术之心,这一点,时疏言一直知道。看着那二人,却像是在看一出戏一般。可是那木头却还和他好言说着人生如戏。
人生自是如戏,他却也是戏中之人。江山、美人、红尘在这唱词中捻转,他的江山,他的雅国,亦是这戏中之景。
而今的雅国,难题只有一个。便是他的母妃,容妃了。
视之为耻,一心想扶慎行上皇位。不惜在雅王膳食盘内一日复一日地下毒。
容妃与雅王之间的隔膜亦是不容他人窥探。他却看得透彻。
而直到雅王驾崩的那一天,他巧妙地点了一两句话,导致了时慎行转而愤怒地出走,整个雅国全数回于他的手心。
七日后。
白纱素幔,整个宫阙,整个絮阳,整个雅国一片素缟。容妃上升为西太后,原本浓妆的脸上,似是涂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以至于那紧抿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眼角却是似哭非笑的模样。
“好、你做得真真叫好。”西太后似是咬牙切齿。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计划,却在朝夕之间被他破坏地全军覆没。而那时慎行也却选择了远离。她狠下心来杀了雅王,伤了那女人,却换得儿子的仇恨与羞恼。一时间的无力却在看到眼前龙纹明深衣的人儿之后,尽数爆发出来。
时疏言浅淡一笑,“自然是如此。既然老六不要,又何必强加与他?朕可是比母妃更为老六着想得多了。”
“你、你个孽子!”西太后闻言怒极,打碎了手边的茶盏。
“太后娘娘莫不是忘了,你本姓‘聂’,朕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自然是‘聂’子了。”时疏言改变了称谓,将二人的身份拉远,不再想有什么牵扯下去。
西太后被气得语滞,脸色发青,却想伸手打过去。被时疏言牢牢捏住手腕。
“太后莫要逾越了规矩。毕竟,朕为君,你为臣。”时疏言语气疏得好似对未有血缘之人说话一般。
语毕,不带眼色,转身而去,拂袖对守在门口的大太监卓翎说,“好好守着西太后,三日后的正式登基大典,还得由母后来参加。”
西太后面容憔悴,却是再也无力抵抗。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老五,怎么会是这般。从前就觉得他是个祸害,却不知笑里藏刀,如春风笑意下的狠厉却是这般让人不堪一击。
那么,是她错了么?
不,她怎么会有错。谁知道那西番莲一样可怖的印记会在他身上出现,谁知道他是不是妖孽或者鬼怪。
二十多年前的那位蕃人男子,在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但却是记不清了眉眼。身为皇妃的她,自然知一个宫妃的贞节是如何重要。
但她却留下了一个怎样也抹不去的过错。
时疏言似是如愿,却依旧空虚得寂寥。即便是和谈了三年,日日日理万机,却找不到心头的那缕线头在何处。
月色明皎,胸口微烫,那多妖冶的西番莲,沁入月华,开得愈发肆意。
故人如昨,依稀可见,却无多大变化。
他也是这般,好似过去的几年都付了流水。
再不重来。
当柳小鸟第一次碰见那个作恶多端的人儿时,他才一岁不到些。其实已经记不清了,但迷糊中他娘亲抱着他,指着木姨圆滚滚的肚皮说:“若是个女娃儿,就给我们家小鸣当媳妇。”
柳小鸟自然是不知道媳妇是什么意思,只是张着嘴,吐了两个泡泡,却被那些个大人们当成是他内心欢喜同意此番指腹为婚的举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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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只是随便说说,也不将其当一回事,再者说,小孩儿的记忆力总是弱的,没到三个月后,木姨生出了小娃娃后,他就将这件事彻彻底底地忘记了。却没想到,到了五六岁大时,父辈们又开始旧事重提了。
争锋相对或者是处处使绊都做的不动声色,让人家以为他是一个天底下顶顶好的好人。但是暗中不知道柳鸣因这夙昧吃了多少苦头,最后也不得私了。
其实这全属当年小孩子的心性,若不是柳鸣不经过大脑先喊了夙昧一声“酥胸”又不小心连连改口喊了几句“美胸太”“妹哥”这般不堪入目的话语,导致周围的那些学生子弟忍着笑心中嘲笑着夙昧的名儿。
夙昧是不会故意害人的。
都是柳鸣不经大脑,丢人现眼了。
丢夙昧这原本在众人脑海里营造的翩翩佳公子形象的眼了。
柳小鸟当时心中实在是憋屈得慌,明明自己只是不小心的口误,却换来这几年不得安生的日子,心里头荒芜得紧啊。
此时此刻的他,是多么想念那在丰州城内的木头君和木头妹啊。
上早课的时候,被先生叫起来回答问题时总找不到自己的书本,夙昧看似关心却颇有深意地一笑,拿出自己的书借给柳鸣,还借口说几句话儿,类似于“先生莫要错怪了柳鸣,我昨日见他带着书本如厕,可看得出他是多么珍惜每一寸光阴了,连这般的时段都不放过,其奋勤之心天地可见。”
明着损柳鸣用书页插某些物什了么!可怜的柳小鸟是被冤枉的啊!谁带书出恭,今早分明是放入书袋子里头的啊!
众人又是强忍着瘪笑,一个个的小脸都瘪得通红,像是要去出恭一般。
吃中餐的时候,众人将一些鸡头、鸭屁股等等的东西放在柳小鸟面前,笑着对他说:“你初来乍到,听闻鸣弟你最爱吃鸡头。便特意端到了你面前,多尝一点好,千万别客气。”
于是,柳鸣只能得不违逆众人的一片好心,导致最终咬牙切齿地终于将这碗饭塞到了肚子里。
一旁的夙昧端着碗,好似事不关己。
柳小鸟已经出离愤怒了!
小鸟就给予他强有力的回击,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二人的奇妙抗压能力,两个人之间虽说是不对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水火不容了。
最最让人难得其解的是,第二年先生就将他二人排在了同一宿寝之中。这样,他们二人表面上看着和气,实际上心底里还是互看不惯的。
柳母每个月一封长长的家书,重要处少,笔墨每每都是牵扯到一人,向他汇报着某木头的日常。柳鸣很是无力,对自家母亲这种坚持到底的毅力很是钦佩,说了不用写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柳母却不听,硬是将柳鸣此番作为当成了小孩子家家的,脸皮儿薄是傲娇的表现。
柳鸣石化。抖了抖身上的灰继续写着说,浪费笔墨。柳母说他爹爹会挣的,不用小娃儿操心。
后来柳鸣无能为力,只好作罢,起初是将那大篇幅的稿子权当是看作一个笑话,谁知道到了后来,却被夙昧看了去。看着夙昧那种意味深长的眼色,柳鸣不得不为那桩子木头而感到担心了。
“什么事情竟是让你愁苦成这个样子?”夙昧眼瞧着柳小鸟手上的书信,唇角略扬。
“夙昧你有所不知,我自小被许下了一桩亲,对方的小泼皮你是没见过她的样子,唉。”再说什么却是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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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小鸟可是从心底里不愿承认那什么指腹为婚的封建之事的。
“父母之命,无可违背?”夙昧的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唉。”柳小鸟用叹息来表示确实如此。
夙昧闲闲地躺在椅子上对柳鸣说,眼底里的笑意不减分毫,“鸣弟莫慌,想必离那泼皮及笄日子还早,我自有法子帮你躲过这场姻亲。”
柳鸣一开始并不相信,但是听闻这位夙小侯爷本事大得很便想承了这个情,心想反正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可是又怕夙昧到时候做出一些损人之事,到那时他可担当不起,便多多嘱咐了几句,将那些事关小木头的书信都取了出来交之与夙昧。说是不要害人便是了。
夙昧一笑,道:“贤弟什么时候见过我害人了?”那一笑,束人寒毛好么。
是的,哪里见过他害人了,根本就瞧不见好么,一转眼害人之事就成了,却没见过他动身分毫。有时候,确实是要怀疑夙昧他是不是会什么奇门异术,会一些分身遁甲之事。
夙昧拿过那些书信,细细看了起来,脑海中立马勾勒出一个无赖女子的模样,心中暗笑。竟是平宁侯家的娃娃。
谁料得到他之后的几个小小举动竟是如同蝴蝶效应一般,导致了五年之后的临霄帝请来了平宁侯,将这小女娃留在了宫中,一留就是近九个春秋。
谁又能料得到,当年不屑一顾的破皮无赖竟是长成了一个聪慧的小姑娘。
还有谁都料不到的是阴差阳错地,当年夙昧一手造成的局面还给他自己带来的不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