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卫白苏正在替皇帝守门。他的工作有时十分无聊,简而言之,皇帝去哪儿他去哪儿,皇帝干什么他带人守着门口就行了。
不该他当值的时候就训练禁卫,为皇帝增加说话的资本。毕竟手里有兵有人这才能直着腰板说话。
今日下值之时,几个御林卫的军官都说要去酒坊喝酒,来请卫白苏。卫白苏不好酒,便推辞打发了,只叫他们少喝点不要耽误了明日当值。
正要出宫门时却遇见了一个眼熟的小太监。
“卫大人,”小太监匆匆走来对卫白苏行了一礼,“这是下值了吗?”
卫白苏认得这小太监,自然也知道必然是她有事相求。
“不错,”卫白苏神情冷淡的点点头,“不知公公有何事?”
小贤子笑了笑:“瞧大人您说得,奴才能找您有什么事,不过是帮主子去御膳房拿些吃食,正巧遇见大人便闲话两句罢了。”
“原来如此,那便不耽误你为宫中主子办事了,告辞。”
眼看着卫白苏转身就走,小贤子脸色略变,但仍旧不慌不急,只是仿佛喃喃自语一般,一边走一边说。
“唉,也不知道主子今儿如何就想食这肉包了,不过是外边的粗鄙之物,宫中什么好的没有……”
卫白苏的脚步停了一瞬,景仁宫的小太监却脚步飞快,已经不见了人影。
景仁宫中。
今天钱云来的胃口依然很好,哪怕朝不保夕,可吃一定是要吃好吃饱的。只要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大可不必太忧心如焚,毕竟再担心也不济事。
小贤子这人忠诚可靠,而且比霓裳聪明多了,几个月观察下来,钱云来觉得此人可以一用。而且最妙的是,小贤子虽然年纪不大,入宫却很晚,十八才入宫,在此之前他是有妻子儿女的,这样的人用着才放心。钱凤英不仅给钱云来送了两个人到宫里,还在宫外留了个联络的人。而且钱凤英如今起复,钱家也只能紧紧依附着他们兄妹二人,所以在宫外的事倒是能提供一些帮助。钱云来去了一封信,钱家就把小贤子一家接进了钱府里,爹妈共几个兄弟姐妹都给寻了活计。既是收买人心,也是要把人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里。
若没有软肋被掌握,钱云来又怎么敢放心用人?电视剧里面施点小恩小惠就得到忠仆一个的简直是扯淡,就算有那样傻的人,宫里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你放心交代出去吗?况且钱云来运气一向不好,也没有虎躯一震八方来投的气运。
别事还没办成,就被人家转头买了。事关身家性命,还是小心为上。诸葛一生唯谨慎。小人一点没关系,保住性命要紧。钱云来可爱惜自己得不得了,只有失去过才晓得珍惜。她已经死过一回了,所以就尤其想活着。
霓裳和冷月在钱云来身后布菜,小贤子也在一边伺候。心满意足的用完饭,钱云来挥挥手把冷月打发出去,又叫霓裳去盯着正熬的药,独留下小贤子指挥着几个太监收拾残局。
因为伤没好,不大能动弹,钱云来一日三餐都在寝殿里,支上一个小桌子就是了。几个小太监将饭菜收拾了,好多钱云来根本没动过的就都赏了下去。小贤子代众人道了谢,然后就领着人出去了,还不忘将房门紧闭。
“娘娘,奴才们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便叫奴才一声就是了。”
钱云来点点头:“近日总是疲乏得很,本宫要小憩一会,你便守着门吧。”
小贤子称是,便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钱云来和一个埋着头的陌生太监。
“卫大人,好久不见啊。”
穿着太监服的卫白苏抬起头来。
“噗嗤……”钱云来没忍住笑出了声,“卫大人啊,何必……嗯……这么糟蹋自己的美貌呢?”
卫白苏立刻皱起眉头:“娘娘若只是为了消遣,还请另寻他人吧!”
“诶,等等!”钱云来赶紧叫住恼羞成怒的卫白苏。
也怪不得钱云来发笑,仪表堂堂的卫白苏为了装成个让人不注意的小太监可是费了大劲。标准的剑眉添了几笔变得又衰又傻,脸上不知道敷了什么草药皮肤变得又黄又脏,眼皮子还不知道沾了什么,整个的耷拉下来,又怪又可笑。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卫白苏声音很冷。
钱云来挑挑眉:“不叙叙旧吗?”
“我以为娘娘明白,卑职出现在这里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
“我明白,”钱云来轻笑,“所以我知道,在这后宫里,只有你能帮我。”
卫白苏沉默了许久:“娘娘,卑职人微言轻恐怕并不能帮你什么。”
“哦,”钱云来趴在床上,把卫白苏从头到尾仔细打量,“那你大可不搭理小贤子,何必跟着他来见我?”
“……”卫白苏低下头,“当初一念之差,心有愧疚,今日之所以来也是为了和娘娘做个了断。”
“了断?”钱云来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什么了断,你有什么好愧疚的。当今皇帝是个什么东西,你常年伴随左右难道不清楚?况且,事出有因也不是你我的错……”
“够了,”卫白苏满脸痛苦,“陛下待我……待我卫家皆不薄,还有我兄……”
“你给我闭嘴!”钱云来从床上坐起来,殿中常燃银丝碳,温暖如春,所以她只穿着一件薄丝裙。
卫白苏立刻背过身去:“请娘娘自重!”
“自重?”钱云来赤脚踩在地上走到卫白苏面前,“我就是要让你看看。你说皇帝对你不薄,对你卫家不薄?那你可真是没骨气,活该一辈子当奴才!”
“娘娘,如果你再这样,卑职这就离开!”
钱云来走到卫白苏面前,他就换个方向,等钱云来再走过去,他又立刻转身。钱云来烦了,她一巴掌打在卫白苏脸上,清脆作响。
卫白苏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盯着钱云来。
钱云来暗自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心里嫌弃,也不知道这姓卫的往脸上弄的是什么东西,滑不溜丢的。
“现在你肯看我了?”钱云来仰头才能看清卫白苏的脸,她开始宽衣解带……
卫白苏立刻倒退三步。
钱云来冷笑,她脱了外裳,又解里衣。
“娘娘,自重!”
“怎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钱云来问,“竟然会为了达到目的出卖色相?”
卫白苏整个人隐藏在黑暗里,钱云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他猛然皱起的眉头。
“看着我!”钱云来轻斥,她掀起衣角露出侧腰的箭伤,“看见没有,你说皇帝对卫家不薄,那为何夺臣子之妻?你说皇帝对你不薄,那为何这般侮辱你我?这伤你看见了吗,若是再深几寸,这世上就再没有钱云此人,你要眼看着我死而无动于衷?”
卫白苏不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钱云一哭他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光明殿一事,他亲眼看见浑身是血的钱云来被太监们抬出来,而后面的皇帝却只顾着怀里的美人。
卫白苏痛苦不堪,他是卫家次子,从小习武却远远不如文弱的哥哥坚韧聪明,简直是不可以貌取人的典范。他优柔寡断又软弱不堪,斩不断情丝也狠不下心肠。
“别这样……”卫白苏缩在黑暗中,他声音痛苦嘶哑,“别这样对我……我不能一错再错……”
“我也不想的,”钱云来放低了声音,她走到卫白苏身边,轻轻牵起他的手,“钱家大祸临头我已不能自保,在沁芳阁我过的什么日子你都看见了。很多人想要我的命,我不想这样……现在我只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不用衣着华贵只要自由自在,我不想待在这种地方,皇宫里是吃人的魔窟。你带我走吧……好不好?”
卫白苏像被毒蛇咬中脖子,他猛的抬起头。
“你说什么?”
钱云来仔细观察着卫白苏的神色,按着计划一步步紧逼,目光却婉转凄怨。
“带我走……”
“不行。”卫白苏一下甩开钱云来。
“不行!”他又重复了一次。
钱云来皱眉:“你怕了?”
“我的确怕了,”卫白苏突然变得僵硬冷漠,仿佛刚才一瞬间的痛苦软弱都是钱云来的错觉,“我没这个本事,我不能背弃皇帝,也不能背弃卫家。”
钱云来嗤笑,她早就料到了。这个卫白苏果然白长了一张一方霸主的脸,既没有决断也没有胆量,不过至少还有点脑子。要是换成钱云来,也不可能舍弃唾手可得的富贵和一家老小,就为了一个女人。不过这个钱云也真够惨的,未婚夫这样软弱毫无担当与骨气,怪不得霓裳说她很讨厌卫白苏。试问又有哪个女人不会讨厌这样的男人?
尤其是自己在仇人身下婉转承欢,献媚讨好,转头就看见曾经的未婚夫守在门外,战战兢兢尽职尽责的看护守卫。
这个钱云果然是气死的,不气死也不成啊。
“我早就猜到了……”钱云来幽幽的说。
卫白苏转过头去躲开她的目光。
“世间安得两全法,”钱云来道,“你不肯带我走,我也不强求,可是你也不想下次再见,看见的是我的尸身吧?”
卫白苏声音低沉:“你要我干什么?”
“我要离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