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林一边整理被弄皱的衣物一边出了小院, 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卫白苏。
“兄长……”卫白苏的手里握着短笛,用力得青筋暴起。
卫青林愣了一下,随即扬起浅笑:“寒解, 你来这里干什么?”
卫白苏一字一顿道:“若我不来, 又怎么能知道兄长你是这样一个伪君子呢?”
“伪君子, ”卫青林哑然失笑, “寒解何出此言?”
“兄长, ”卫白苏闭上双眼,“我再叫你一声兄长,别让我对你失望。”
“哦, ”卫青林挑眉,“怎么寒解竟然还对我这个哥哥抱有希望吗。让我猜猜, 你是对我抱着什么期望。是从此再不见云娘, 还是说, 你以为我千辛万苦布局多年,就是为了进这皇宫替你将她救出去, 好让你们双宿双飞?”
卫白苏握紧双手:“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青林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自己的兄弟:“那我就不清楚了,寒解想要什么大可对兄长直言。”
卫白苏看着他:“我要你不准再伤害她,她是一个人,不是你手里的棋子,不是可让你达到目地的工具。哥, 如果你真的爱过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折辱她, 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什么, ”卫青林冰冷的打断了卫白苏的话, 他从台阶上走下来,和卫白苏面对面的站立着, “寒解……弟弟,你以为谁的爱都和你一样--犹豫不决幼稚可笑?我已经忍耐了太久,退让了太多次,权利我要有,云娘我也不会让。”
卫白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兄长:“那嫂子呢,你有没有为她想过?!”
卫青林发出一声嗤笑:“寒解呀寒解,我真是太高看你了,你怎么能问出这样无关紧要的话来,不觉得可笑吗?”
卫白苏冷冷的看着他:“不觉得,难道在你心中大嫂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唉,”卫青林叹了口气,看卫白苏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回家去吧,后山的树我会吩咐下人全部砍掉,这个地方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卫长生!”
“怎么,”卫青林轻笑:“这么大声干什么,你想让云娘听见是不是。要不要我们再打一个赌,这次……我还是赌她不会出来。”
卫白苏的脸色黑了又白:“你真无耻。”
卫青林笑笑:“有时候无耻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兄弟两个擦肩而过。
回到卫府时夜已经深了,卫伯跟在卫青林身后汇报一些琐事。
“夫人睡下了吗?”卫青林问。
“还未歇下。”卫伯答道。
卫青林便哦了一声,到了他的院中时两人也的确看见屋里的灯还亮着。
卫伯汇报完了事情,便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卫青林:“公子进去吧,老奴退下了。”
卫青林点点头,接过灯抬脚跨进了院落。
冯慧心正在灯下缝补一件小孩的衣物,母性的光辉笼罩着她的面容。
“慧心。”卫青林叫了一声。
冯慧心抬起头来,看见卫青林后眼中闪过欣喜。
“你回来了?”
卫青林点点头,嘴角含笑的吹熄了灯笼然后随手放在一边。
“竟这般高兴,”冯慧心很是惊讶,片刻之后她就反应过来了,也因此嘴角的笑容略有僵硬,“你见到云娘了?”
“这么明显吗?”卫青林问。
冯慧心苦笑:“是。”
卫青林满足的喟叹一声:“她真的变了好多……可又哪儿都没变。”
冯慧心问:“哪儿变了,又是哪儿没变?”
“她的脾气、她的性格都没变,只是……”卫青林的语气忽然低落下来,“她再不护着我了。”
冯慧心低下头:“人心善变……”
“此言无理,”卫青林打断了她的话,“人再怎么变,本质是不会变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面目全非。 ”
“是吗,”冯慧心低头一笑继续缝制手中的衣物,“你总是这样执拗,可云娘经历了那么多事,真的还能……不变吗?”
卫青林出神的望着油盏上跳跃的火焰:“她真的没变……还是那么傻,还是那么心软。”
冯慧心已经不想再听她丈夫谈论他的青梅竹马了。她对很多事都知之不详细,唯独对卫青林和钱云的事情知道得很多。因为卫青林很喜欢提及她,读书的时候他会忽然说--云娘以前最爱缠着他,他便总劝诫她多看看书。喝茶的时候他会说--云娘总喝不出来新茶旧茶,分不清茶的品种。就连吃饭的时候,卫青林都会突然笑着说--云娘最爱吃酸酸甜甜的菜,可是太嗜甜了不好,凤英也让她不准多吃。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明天我要去看一看小鱼儿,”冯慧心忽然开口,“有日子没看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在私塾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学进东西。”
卫青林回过神来:“是吗,那我让卫伯派些人跟着你。”
冯慧心点点头。
卫青林稍坐了一会就要回房了,冯慧心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此时便立刻站了起来。
卫青林已经站在了门边,他为冯慧心弄出的动静愣了一下。
“还有事吗?”
冯慧心提起勇气快步走到卫青林身前,一把按住了房门:“你一向不喜欢别人伺候,可出去一天了衣裳也脏了,不如……让我服侍你更衣。”
卫青林低头一看,衣摆上的确有些脏--是钱云踹的。卫青林看着这半个脚印,心中竟然也莫名的生出了些欢喜。
“不用,”他摇摇头,“是云娘踹的,这件衣服不洗了,我要留着。”
说罢,房门便啪的一声关上了,把冯慧心的满心期许一腔孤勇也关在了外头。
她独自在门外站了片刻,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又慢慢的走回了原地。
对着未熄的油灯冯慧心冷笑一声:“是云娘踹的……哈…哈哈哈。”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憋在嗓子眼里,满是心酸与自嘲。
笑完了,冯慧心又继续捡起针线,她的神情又变得平淡冷静。方才一瞬间的失态已经足够了,对她来说--卫青林曾经是救赎的天神,亦是落难凡尘的仙人,他本完美无缺高不可攀。可是这么多年,卫青林从不吝啬表现他凡人的一面,哪怕都是云娘,总是云娘……可冯慧心还是忍不住生出痴心妄想。但她早就不是闺阁中的怀春少女,情之一事她难以自持却也不可能随意放任了。
钱云来夜里怎样也睡不着,守夜的宫女禀告了小贤子后,小贤子便让人给钱云来熬了一碗安神汤。
钱云来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任性对待,所以哪怕近来喝药喝得想吐,她也仍旧将小贤子送来的药一点不漏的喝完了。
太医院的药都是好东西,服下不过一时半刻钱云来就觉得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本想再吩咐守夜宫女将烛火点亮些也忘了说。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男,女子好逑……
钱云来做梦了,一开始的梦混乱无序,好似发生了许多事,可钱云来再要仔细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一颗心被梦中的情愫牵引得忽上忽下,不可安宁不得解脱。
等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时,眼前的一切却渐渐清晰。
少女临水照影,一边酸邹邹的念着歪诗,一边时不时的偷看身边的男子。
男子自然就是卫青林,他就坐在池边的石桌上看书,也不知看的是什么,全神贯注之下好似连眼角余光都不得空分出来。
可是钱云分明看见他的耳朵都染上了薄红,于是心生欢喜再接再厉。
“咳咳,窈窕淑女 ……呸,窈窕淑男,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够了,”卫青林终于忍不住呵止了钱云,“你也是大家小姐,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少女时的钱云可谓死皮不要脸,闻听此言不仅一点儿都不臊,还十分得劲的跑到卫青林身边死缠烂打。
“如此这般是哪般嘛,诶,长生哥哥,你说这‘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想你想得睡不着的意思?那可真是太贴切了……”
“钱云!”
“嗯,生气了?真难看到你除了微笑点头之外的表情,卫长生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美男子越是穿得……咳,越是隐藏得深越是容易勾起别人的好奇心,我真想扒开看看你究竟有多少副面孔。”
卫青林沉下脸:“或许面具之下肮脏得让人不堪直视呢?”
钱云瞪大了眼:“那我就更好奇了。”
卫青林颇为苦恼的看着她:“钱姑娘,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在下?”
“不肯、不放,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
“钱姑娘,你还小,钱卫两家虽是世交,可我们也不过是初相识。”
“我不管,正所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过瞧过不要放过……”
梦中的钱云犹在笑闹,钱云来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心中的快活与甜蜜。
梦能这样真实吗,她真的只是占据了钱云身体的一抹孤魂吗?
钱云来想起得越多,就越无法忍受……
原来傻的从来不是卫白苏,他从未认错过钱云,是她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