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阁死过很多人, 阴气一向很重。
死在这里的每一个女人大多都身份尊贵高不可攀,可安坤仍旧不一样,她是公主, 和那些皇帝的玩物不同, 毕竟是有天家血脉的。
守在这里的太监在门外尽职尽责的把守着, 即使半夜也仍旧没有睡意。
说句实话, 在这种让人背冒冷汗的地方睡得着才是见鬼了。况且屋里一阵阵的传来低低的哀嚎和拖得极长的痛哭声, 比话本中描写的夜半女鬼还可怖三分,守门太监哪里敢闭眼啊。
沁芳阁的院墙松动了,一个小小的人影钻了出来——是陈宁云。
沁芳阁的院子年久失修, 角落老树的根将墙捅了个洞出来,以前卫白苏就是通过这个洞给钱云来送吃食的。
白天她不过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呆就被陈宁云注意到了。
他身子小, 连挖带踹的弄掉了两块砖之后将将也能从洞里钻进来了。
过了那个洞, 陈宁云浑身都脏得不行, 手上也被磨出了伤口,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衣服倒好解决, 这伤若被人发现可怎么是好呢?
不过这些问题暂时都无关紧要,他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呆,听着女鬼般卡在嗓子眼又幽幽飘出老远的哀哭出了神,过了好一会才下定了决心抬腿朝里走去。
沁芳阁的门半开着,里面诡异的点满了蜡烛, 桌子上、地上、床上, 统统都是。
光能驱走黑暗让人感到安全, 可陈宁云看着沁芳阁满屋的灯火却只感到心惊胆战汗毛倒竖。
屋中摆着一口大水缸, 往日非高床软枕不肯安歇的程纤就被放在里面。
人彘非一日可成, 程纤只是被砍掉了手脚,耳目倒还完好。□□的疼痛还在其次, 眼睁睁看着四肢残疾更加使人难以接受。
屋内破旧的木桌和装着程纤的水缸相对摆放着,桌上除了密密麻麻的红烛还有一颗头颅——是安坤。
“嗬嗬嗬……”
程纤不停地发出似笑似哭的声音,她的眼皮被缝住了,能睁不能闭,只能瞪大双眼满脸血泪的看着桌上的人头。
陈宁云定定的站着,看了这一幕良久。
“嗬……你……是你……”
程纤发现了他。
“母妃……”陈宁云轻声叫她。
“你……你还叫我母妃?”程纤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厉害,声音也极小,可陈宁云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来干什么?”
陈宁云没有说话,可程纤的目光却落到了他手中的匕首上。
“哈……哈哈你……要杀本宫……好,来得好……杀……杀了我!”
陈宁云不由得握紧了拳。
“母妃,我有事问您。”
“问我?”程纤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全靠太医院的猛药吊着一口气。
“对,”陈宁云看了安坤的人头一眼,“我弟弟……是怎么染上瘟疫的呢?”
“哈……”程纤僵硬的转动着眼珠,未愈合的伤口中又流出血来,“你来就是问这个……原来如此,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钱家的狗崽子……养不熟,这么大点……鬼精一般……”
“母妃,”陈宁云朝程纤走近了一步,“是安坤出的主意吗?”
“你想知道……本宫偏偏不说。”
陈宁云沉默了一会:“难道,母妃不想知道……父皇怎么样了?”
程纤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他如何了……是不是在和宁妃那个贱人鬼混?”
“是。”
“你说什么!”
“儿臣说——是,”陈宁云又重复了一次,“我去拜见过父皇了,宁妃随侍左右,不忍分离片刻。”
“你撒谎……你撒谎!”程纤用了最大的力气嘶吼,可发出的声音却低得让人难以听清。
“父皇很好,宁妃也极好,儿臣还见到了五皇兄,父皇考究了他的学业,很是夸赞了他一番呢。”
“胡说……不可能……不可能……”
“母妃为何不信,”陈宁云道,“男人本就薄情,母妃以为的以进为退不过是给他人可趁之机。父皇一向很喜欢宁妃娘娘的啊,只是过去碍于母妃的脾气罢了。您在皇寺的这些日子,说不定父皇就越发体味出没有您的好处了呢?”
程纤怒目而视如同地狱恶刹,陈宁云低下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母妃……您真不该拿我和宁中当棋子,他们说得对,我是认贼作母了。”
程纤发出尖利的嘲笑:“我的好孩儿……好孩儿……这就后悔了。母妃告诉你……你同胞弟弟就是死在你的手上……那道符还记得吗,是你……你非要他带上的……哈……哈哈……”
陈宁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他将它慢慢抽出,烛火映照着锋利的刀刃反射出点点寒芒。
“对……杀了本宫……快杀了本宫!”
陈宁云不知道怎么杀人,可他在皇寺时见过不守规矩的僧人偷偷宰鸡。
那把小臂长的匕首毫无阻拦的插进了程纤的脖子里,她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陈宁云跄踉着倒退两步,然后呆呆的看着死不瞑目的程纤,他没有将刀再□□便转身飞快的跑了。
一头扑进墙角的洞口时,陈宁云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咬住袖口不肯发出声音,就这么趴在那儿畅快的流了会泪后才开始缓慢的朝外爬。
洞小,陈宁云像条虫一样挪动着往外钻,可等他好不容易钻出去,抬头一看——不远处,周轩正提着灯笼看着他。
“你!”陈宁云一惊。
周轩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他身后的跟班太监立刻就跑到了沁芳阁前门。
过没一会跟班太监回来了,只回了两个字。
“死了。”
周轩便叹了一口气,他走过来牵起陈宁云血肉模糊的双手看了看,然后开口说:“殿下不该这样心软,娘娘的气没出完,您就让贵妃提前去了,她心里如何好受。虽说是母子,可心里的嫌隙不就是这么一次次落下的吗?”
陈宁云猛的收回手,色厉内荏道:“不用你管!”
周轩轻笑一声:“对不住了殿下,以后……直到您能做主的那一天奴才都得看着您、管着您了。”
陈宁云胸口起伏了两下,却仍旧忍不住问:“本殿下要哪天才能自己做主?”
这试探如此幼稚,可周轩的眼中却浮起欣赏。
他似笑非笑模棱两可的说:“这就要看殿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