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这一别后,却如杨修所言,我整有大半年的时间再没见过睿儿,直到建安十六年的开春,铜雀台建成,满城同庆,杨修和子建才得以寻着机会,让我与睿儿见面。
满城同庆的那一日,杨修让我着了身官兵服,脸上还贴了浅浅的胡须,杨修说如此的我,更生的俊俏几分。只是婉儿瞧着,似有些遗憾,她该也想去见见子建的,上回子建来茶馆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只匆匆坐了片刻便离去。
我刚想问杨修能否也将婉儿带去时,却被他的眼神拦下,却见他道:
“还有一套旧的兵服,婉姑娘怕是也不会要了,。。。。”
“谁说的!!”
杨修看着我,满眼忍不住的笑意,
“好了,杨公子,别再逗婉儿了,快给她去速速换上吧,别耽误了时辰才是。”
“娘子怎么说便就怎么是了。”
婉儿羞红了脸,匆匆回房换衣物。我知晓杨修没有恶意,不过是逗个趣,我只希望别伤着婉儿的心才好。
铜雀台高凡十丈,殿宇楼阁凡百余间,很有种帝王的气魄。我们随着杨修来到台前时,已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杨修让我和婉儿做了他的贴身侍卫,所以才能处处紧随。只是若真有刺客来行刺他,我们怕是只能增添他的负担罢了。如此不顾安慰的相助,我此生怕是也无法偿还了。
突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跳入我的眼帘,顷刻就刺入了我心,是他,那个说要保护我一生的人,我以为可以平静面对了,没想心却如当初般雀跃,我对他的爱,仍旧是鲜活如初,所有的思恋在这一刻涌出眼底,若不是杨修挡在了我的身前,我真想扑到他的怀里,告诉他,我很想他,且从没有间断过。
片刻的冷静后,我再次随着杨修前进,此时,我已能清楚的瞧见子恒身边的人,他的左身后跟着若樱,华容阿罗,开颜发艳,若樱的身后跟着两名陌生的女子,见装容不似女婢,额后的长发绾起,想是子恒的侍妾,当真是情薄如翼啊,不过短短三年,他已收了两名侍妾,或许还不止,我为适才的冲动懊悔不已。
一名侍卫正抱着我的睿儿走至子恒的右身后,我可爱的宝贝,双手欢悦的在空中舞来舞去。那名抱着他的侍卫好生眼熟,不过我却想不起来。
隔着一段距离,杨修却再不领我们靠近了,我并没有焦急,杨修既带了我来,他定是有安排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不多片刻,曹丞相便领着诸子群臣登铜雀台,杨修自是在内。曹丞相率先踏入,卞夫人紧随他左身后,他的右身后紧跟的是子建,他最疼爱的儿子,其实子恒该是最清楚的,又何须再争呢,本就不属于他的高位。
登入台顶,曹丞相性情大好,遂命诸子即兴写《铜雀台赋》。却见子恒握笔在手,谋篇布局,久久不能成篇,如此能吸引曹丞相注意的机会,他怎能放过。真是难为他以往为了我而得罪曹丞相,或许他早已懊悔不已。子建倒是从容挥笔,淡定自若,他不用争,那个曹丞相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已是他的。
片刻后,曹丞相命诸子将各赋文朗诵出,子恒是长子,原本子恒有位哥哥,却在五岁那年夭折了,于是子恒便成了嫡长子,这头一位朗诵的便也是他,
“。。。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
他依旧内撵成竹,似是万物均在其掌握。朗闭已赢得掌声一片,我亦是为他高兴的。
几篇朗诵已过,曹丞相始终没有露出满意的赞赏。轮到了子建,却见他一副羽扇纶巾,道: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双逞,
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御龙□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曹丞相终于开怀而笑,击节称赞,众臣僚遂也无不叹服。子恒当时该是委屈亦有些恨的,可是呈现在他面上的却是一派敬佩叹服之色。当初他加害艳儿以报复苏由时,他的面上也未曾透露过半点。子恒的心那么深,或许我从未懂过,即使我想去安慰、能去安慰,怕也是无从说起。
朗诵仍在继续,杨修却示意我下台去,我没有明白,但还是带着婉儿下了铜雀台,刚一出铜雀台,就有一名侍卫,手指着一个方向示意我们过去,我原想细问,却见他毫无答话之意,遂就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渐渐的一阵童言笑语飘入耳边,是我的睿儿,刚才一心念着子恒,竟未发觉他已离开。想来杨修是看穿了我那时的心思,才迟迟没有示意我离开,想及此,我双颊不觉已微烫。
睿儿的身边只有一名侍卫陪同,还是那名抱他站在子恒身边的侍卫。睿儿一见到我,就将肉嘟嘟的小手伸向我,
“娘亲。。。抱抱。。。”
我的心突然一拧,我的宝贝,他还记得我,如此乔装的我,他依然认得出,这让我无比的欣慰,纵是再苦再不易,我也值得。
“睿儿。。娘亲的好宝贝。。。”
我摘下假胡须,抱着他反复的亲吻,我的宝贝已无了上回的惊惶失措,他笑咯咯的回应着我,还不忘将他的口水抹了我一脸都是。
“宓夫人!。。。”
我猛一惊的回过头,是那名侍卫在唤我,他认得我!
“宓夫人!真的是你!小亦真不敢相信!”
是申亦!他都长这么大了,自从到了许昌后,我几乎都没有见过他了,
“小亦!”婉儿也认出了他来。
“婉儿!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嘛,嗯,不错,比以前好看多了。可有找婆家!”
婉儿气的就要来打他,我也抱着睿儿,让睿儿帮婉儿的忙,
“宝贝,快,打他,他欺负你婉姑姑呢!”
睿儿高兴的咯咯直笑,两只小手握成粉白的小馒头,朝着小亦锤打去。
“宓夫人偏心!。。。”
“小亦,唤我娘子!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了!”
小亦与婉儿都停了下来,我与他们相视一笑。
小亦说他是睿儿的贴身侍卫,负责确保睿儿的安全,是子恒特意指派的,他能这样安排,让我放心不少,至少他对睿儿是全心全意的,侍卫里他最信得过的,怕是只有申亦了。
我与睿儿的这次相见,是子建安排的,小亦说,陈思王只让他将睿儿带来此地,却没说是何事,不过小亦说他相信陈思王,当年在邺城曹营,陈思王鼎力相助,这让他愿意相信子建。
小亦说的简单,可我知晓,这匆匆的一面,安排起来是极其不易的,要避开卞夫人和若樱,还不能让子恒有半点察觉,光是打发开睿儿的奶娘就是极其不易的事,听说那奶娘是若樱的人,这会不在睿儿身边,真不知子建是如何将她支走的。
难得的一面,我顾不上去给小亦解惑,好在婉儿将小亦拉至一边,耐心的回答他的疑问。我与睿儿则尽享这短暂的天伦之乐。
我的宝贝又长高了些,就快要是五岁的大孩儿了,也该有个娘亲在身边教导他,可我却是尽不到半点这为人娘亲的责任。好在我的宝贝极其聪明伶俐,小小的年纪就知道挥刀骑马,将来助丞相平定天下。
我将睿儿的周身都细细的瞧了遍,我要知道他过得到底好不好。我将他的小靴子脱下,我想知道他穿的是什么样的袜子,小孩儿年幼脚嫩,只有穿细织的棉布袜,才不会伤到他的嫩肉,缝制的针线更是要细密周全,这些事多半只有娘亲才会上心,可我却不在睿儿身边。幸好他穿的细织的棉布袜,却如杨修所言,若樱待我的睿儿很好。
时间总是在快乐的时候过得极快,一曲童谣还未教完,申亦就过来说:
“娘子,我该带小公子走了,陈思王的暗号已发。”
抱着睿儿,我的泪再次忍不住的流下,
“娘亲不哭,睿儿下回还来跟娘亲学唱歌。”小小的手,懂事的擦去我脸上的泪珠。
好宝贝,你过得好便是,娘亲什么都可以放下。我将睿儿交与小亦的手里,
“睿儿要记住,今天与娘亲见面的事不能告诉别人哦,不然下回就见不到娘亲了。”
我的宝贝努力的抿住嘴,装出一副认真的表情道:
“睿儿记住了!”
煞是惹人怜。
我转又交待申亦道:
“小亦,我这一世仅此一求,便是睿儿平安快乐。你定要替我好生照顾睿儿啊!”
申亦看着我认真了点了头,便抱着睿儿匆匆离去。
此时陌将军已来催促我们离去,不远处有辆马车,他示意我们坐它回茶馆。那信号定也是陌将军放出的,子建与杨修均在铜雀台上,又都是惹眼的人物,怎么都无法离开的,是他们想的周全,不让申亦知道,如此对我的睿儿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