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仅因为冲鼻的消毒水味,还因为我记得晕倒之前发生的一切事。
那些混乱的,激烈的矛盾,争吵,我都记得。
此时我的嗓子干疼的厉害,头也疼,身上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想稍稍活动一下,却发现身体插着好多管子,手上也满是吊针,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还没等我全然适应,就感觉到有人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顿了顿,接着勉力转过头,看向病床旁的人。
其实一醒过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身边有人在,不过一直不太敢去看,因为怕见到的人是他。
可真要是细想一下便不难发现,现在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这样守在我身边呢?
我昏倒之前见到的陆行洲,是英俊的,矜贵的,站在一众人物中那也是最耀眼的存在。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过去,大概不到一天吧,他怎么就像是变了个人呢?
头发有些乱,衬衫的领口也是扯开的,还有眼睛,眼睛猩红一片,是多久没睡觉了啊。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我是说不出,那他呢?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慢慢用力,我忍不住轻皱了一下眉头,觉得有些疼。
他见此便很快松开我,然后快步离开了病房。我从没见他如此慌忙失态,甚至踢倒了床边的凳子。
我张张口想让他停住,却发觉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有干涸的碎音。
几个医生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我一眼便认出领头的那一个。
上次我来医院检查的时候,主治医生就是他。
而他显然也记得我。
他先是冷着脸检查了一遍仪器上的各项指标,然后继续冷着脸看向我,花白的头发也像是被气得立起来一样:“上次我跟你说的话看来是全当耳旁风了。真想一死了之的话就找个地方躲的远远的,何必还让人送到医院来。”
我看着不远处的陆行洲脸色变了,连忙扯动嗓子哑声道:“我本来想着下个周就来住院的……”
老医生哼了一声,也不知道相没相信:“说不出话就别说了,给你用的药会稍微妨碍你的语言机能,别逞强。”
这下子我便闭上嘴不言语了,安心等着他继续检查,旁边还有几个年轻医生在随时记录。
等到一屋子医生都离开之后,一直站在暗处的男人才重新走到床边,看样子是不敢握我的手,只轻轻触了一下我的指尖。
刚才被医生那么说我都没什么感觉,可此时仅仅是看了他两眼,我突然就有点想哭。
人在生病之后各项机能也许都跟着下降了,眼泪我忍了没几秒就顺着脸颊滑下,又流到了脖颈处。
陆行洲便用他的指腹替我一一抹去。
之后的很长时间内,没有人再来病房,只有他一个人陪着我。
而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本来我以为他会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把病情告诉他,又或者谈谈日后要怎么治疗。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看着我,用他那双疲惫不堪的,却盛满沉痛压抑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太敢跟他对视,往往闭上眼睛,装作要睡去。
可这个时候我哪能真的睡着,不管我避到什么地步,他的模样总是时时刻刻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那双眼睛,还是时时刻刻印在我的心上。
就这样过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我发觉身上的疲累已经散去了一些,喉咙的干涩也缓解了不少。
只是我的好转并没有让我觉得多轻松高兴,因为我瞧见旁边陆行洲像是更疲累了些,脸颊也多了几分清灰。
我吓得赶紧摸摸他的手背,沉哑着声音对他说:“你别在这了,回去、回去休息一下吧。”
陆行洲听完像是没什么反应,他坐在凳子上,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维持着这样一个动作。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嗓音却比我还要粗粝:“为什么……”
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我的眼眶又开始疼,趁着哭出来之前,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认真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妈妈的病吗?行洲,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人没办法左右和控制的。就像是这样的病,我逃不过,这都是注定的。”
他闻言没说话,只是脸颊的肌肉像是抽动了一下,嘴唇也绷得发直。
“上次你去英国找我的时候,你走的当天,我就像昨天那样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当我知道结果的时候,很奇怪的,那一刻我竟然不是在害怕死亡,我只是在想,要是让你知道了可怎么是好。再后来,我也想通了,比起害怕未来,人最该做的还是珍惜当下。虽然我们以前也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可在知道自己可能会死的时候,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所以我回来了,回来找你,想和你一起把以前缺失的那些补回来。当然没办法补全,能补多少算多少……”
说到这我的喉咙一阵干痒,于是忍不住咳了出来,咳得心肺都跟要爆炸一样。
陆行洲上前来抱住我,当然他没敢碰我的身体,只虚虚搂着,头埋在我的脖颈处,像是濒临崩溃的困兽。
“你这样……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跟你一起死吗……”
我听完眼泪终于簌簌而下,但我没去安慰他,一方面是我还在咳着,另外一方面我也清楚他说的不过是冲动的话。
陆行洲啊,他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生命,放弃他背负着的,拥有着的一切。
也许等我离去之后,他会伤心一阵子,甚至是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他会重新遇到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子,带他走出阴霾,走向幸福的未来。
那样的场景理论上是会让我觉得嫉妒和难过的,可很奇怪,此时此刻,我一想象出来,只觉得很幸福很欣慰。
仿佛那置身在阳光下的人是我一样。
所以啊行洲,不用怕,我说过会陪你走下去,直到我走不动为止。
在那之后,我会留在你的心里,不会占太大地方,就一点点就好,像是我还在你身边,还跟你在一起。
以前我很少说我爱你,但你得相信,我对你的爱很多很多的,多到,就算是要清除,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够。
我希望自己下辈子也能记得你,然后再遇到你,跟你真正地永远在一起。
……
我在医院躺了两天,这两天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慢慢好了起来,头也不常疼了,身体的骨架也活泛的很。
医生说这是药物发挥了效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效用会越来越小,药量反而会越来越大。
我听完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现在这样的状态我很满意。
陆行洲也不再时时守在我的病床前了,他回了趟家,换了衣服梳洗干净,好像还去了趟公司,总之像是恢复了正常。
他不在的时候,便有其他人来陪我。
夏侯春自然是其中一个。
这丫头昨天刚见到我的时候,我都以为她被人欺负了,眼睛肿的又红又胀,一张脸也皱的厉害。
还没等我问问是怎么回事,她便已经扑到我的床前,跟陆行洲一样,不敢碰我,就趴在床边毫无形象地哭了起来。
“何希凉,你这是干嘛呀你!呜呜……你生了病竟然也不告诉我,把我当什么了你!呜呜……”
我看着她这样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想给她擦擦眼泪,手还被吊针固定着。
我有些无措地开口:“春春,你、你别哭了。哎呀,别哭了,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我该早点告诉你的。”
这样无力的劝告当然是没什么用,夏侯淳又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止住。
不过她本性还是个特乐观向上的人,就算是遇上了这样的情况,她也能很快调试好心情,反过来宽慰我。
我就喜欢她这个样子,本来嘛,我感受到的病痛已经够多了,所以真心不希望身边的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那样我的心情会更糟。
此时我悠闲地躺在床上,旁边夏侯春就任劳任怨地给我削苹果。
她手上有些不利索,好几次都削断了皮,果肉也被她剜得像菱形一样。
我见此无奈道:“放过这个可怜的苹果吧。”
夏侯春对我的规劝充耳不闻:“快好了快好了,再等我一下啊。”
最终她把成品端到我面前时,我顿了一下,还是笑着接过,小口地吃了起来。
夏侯春擦干净手之后,就开始专心致志地找我唠嗑。
她说话的时候往往没什么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哎,你知不知道,听说你刚被送进医院的那天,陆行洲就跟疯了一样,差点把人都给打了!”她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像是要把人那点儿八卦心都勾出来一般。
只是我听完之后没表现出太大的反应,还是照常咬着苹果。
“是吗,把谁给打了?”我轻飘飘地问出一句。
“顾衍希呗。严格来说是他先动的手,他当着好多人的面,发着狠揍了陆行洲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