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你就像一颗尘埃,这话说起来矫情,可是你就是这么真实地充斥在我的生活里,有时钻入我的鼻息,带来沉痛的喷嚏,有时又梗在我的喉头,现在我想寻找你,却发现我们早离散在大千世界里。也许你从来不是尘埃,而是灰烬。
那一年,她离开林析的时候,听到了这番话语。
安如瑾不能说她当时闻言后,没有停顿脚步,但是很多做出的决定,是收不回的。世界上从来没有破镜重圆,每个人都知道。
而现在,她发现陆云开早就变成了她生命里的尘埃。只不过不是一颗,而是千千万万,挥之不去,却无影无踪。
她在听了第无数遍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之后,毅然决然驱车至临江寻找他的踪迹。
然后她听见面露难色的新秘书近乎残忍的话语。
“陆总上午,被带走了。”
带走了?
怎么突然一下子,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好歹说一句话,好歹挥挥手告个别,好歹临走前亲吻一下她的脸颊。怎么这些都没有,他就舍得走了呢?
“你告诉我,”安如瑾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云开他到底怎么了?”
“临江的财务有问题,安小姐您应该一直都知道。”
她的确知道,可是临江财大势大,怎么就这样被查了呢?
“这一次应该是有人想整临江。其实这么些年来,临江一直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只不过陆董苦苦撑着,小陆总也算尽心尽力。可是这一次,财务上的漏洞被查了,而且被人故意放大,以致临江现在根本不只是经济问题,更是法律问题。陆总原本想通过和您合作的那个项目重新积攒经费,然后填补之前的财务漏洞,可是您……”
未出口的话她却很明白,可是她突然脑子不好,突然发疯,突然癫狂,因为一种女人的任性,就恣意妄为地将陆云开逼上了死路。而他就一直瞒着,一直扛着,为了不知是尊严还是个人考虑的奇怪东西。
秘书似是看出她的疑虑,低声道:“陆总之所以不告诉您,是希望您可以和他断的彻底。在您心中,他是那种绝情绝义的男人,也许对您更好。”
“断的彻底?”她重复了一遍,“什么叫断的彻底?”
“陆总知道临江的未来很苦,很灰暗,他也知道这一次的问题在劫难逃,所以他想让你离开他。他说这么些年欠您的很多,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没必要让你陪着他受苦。”
“我自己一个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为什么现在不能陪他受!”她抄起桌子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就狠狠砸下,似乎这样就可以轻易发泄出所有不安的负面情绪。
那秘书静默了起来。
安如瑾感觉面颊莫名地就凉了,什么东西划过苏苏麻麻。其实她很少哭,甚至也不是因为主观的无奈与悲恸。而这一次,她真的泣不成声,为了一种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剑走偏锋的爱。
“安小姐,陆总还说,让我摆脱您一件事情。”
“什么?”两个字,她竟说得断断续续。
“他说,他不希望您找来,不希望您知道他的用心。但如果有一天,您知道了这一切,他希望您可以尽量地让他的亲人晚一些了解到临江的境况。”那秘书深吸一口气,“陆董和他在荷兰的兄长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董事长身体不好,陆总没有敢告诉他。至于陆离先生手上的股份,陆总已经拿过来了,也就是说,现在陆离先生不用承担法律责任。陆总希望,您能帮他保守这个秘密,至少熬到董事长身体好起来。”
她沉沉地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您自便。”
“等等。”安如瑾低低开了口,“告诉我,云开被带走得时候,是什么样的?”
“陆总是笑着的,其实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他说真好,不用被你看见。”
不用被你看见。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都是这么残忍。
看见什么呢?
安如瑾后来屡屡想起这个问题。陆云开到底是不想她看见他的狼狈和落魄,还是不想她看见血淋淋的真相。抑或都不是,其实只是他怕看见她的悔不当初,她的泪已决堤。
想了很久,她依旧乐此不疲。
小助理就坐在一旁陪她发呆,这样的日子竟然过了很多。
那盆鸢尾花被她悉心灌溉着,可惜原本枯萎的残枝再也长不好。就像奇形怪状的爱情,蓦然回首发现它的至关重要时,却早已拟不出最初的模样。
小助理有时也会问:“boss,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他真的被判了刑,我会不会等成一个老姑娘。”
小助理于是又想,如果boss口中的这位陆云开先生听得这番话,会不会后悔他们没有好好珍惜的时光。那些时光里,他们明明应该喜悦的相爱,怎么就成为了牢笼呢?
安如瑾在医院的时候碰见了又一次不远千里奔波而来的陆离。
“云开呢?”最终,她还是没能逃过这个问题。
安如瑾忙前忙后,刚刚坐定就被老人家无比期盼的眼神给盯了住。然后她撒了一个在心里彩排无数遍的谎言:“前些日子我忙,一直没工夫来看您,结果这几天就轮到云开了。他说去塞班岛谈一单生意,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这样啊。”老人家于是也就信了。
“是啊,您安心休养身体,等云开出来了,”她立刻发现自己失言,“等云开回来了,我们一起来看您。”
好在老爷子没注意到这句话,他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握住安如瑾冰凉的手:“孩子,我真的没有想过,你还愿意来看我。我也没有想过,你还肯对云开不离不弃。都是我和云开对不起你,谢谢你原谅我。”
“没关系,是我该感谢您可以成全我和云开。”
“孩子,我陆家欠你的太多了。”
其实从来就没有过谁欠谁吧,爱情中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那么哪怕是造了孽,也要去承担这样的爱。他们的缘分深,情也深,只是这份缘和情从不知何起的时候,便纠缠着,交织着,一不小心就演变成了复杂而难堪的模样。
“没事的,都过去了。”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说了无数遍都过去了,其实什么也没有过去。
“希望我老头子还能熬到看见你和云开结婚的那一天。”
“会的,您身体还好着呢。”她一边说一边起身,生怕呆得再久会满是破绽,“陆伯伯,我公司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然后她在落荒而逃一般地推开门时,正撞见陆离。
风尘仆仆,满是浮云阅尽经沧桑的味道。
他愣了一下,旋即捉住她的胳膊:“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点点头。
和陆离的这一次会面一如往昔地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我听说这么些日子,临江的事情一直都是你在帮着打理,谢谢你。”于是陆离帮她化解了这番尴尬。
“应该的。”
“如果不是我听说我爸身体不好从荷兰赶回来,也许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都是云开用心良苦。”
陆离点了点头:“难为他了。”
安如瑾突然就酸了鼻头,然后她努力昂了昂首,抑制住泪水的潸然。
“Ryan的事,还有转机么?”他低沉着嗓发问。
“我去了解了一下,也找了很多律师,机会还是有的,但是现在形势很不乐观。去年北京还有一个类似的案子,涉案金额大概是临江的十分之一,结果赔了钱不说,那家公司的法人被判了十年。”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
她续道:“依照云开现在这个情况,即便证据和法庭再偏向他,只怕入狱也是在所难免。就看个轻重程度了,尽量能少判一些。”
“这些天你见过他没有?”
安如瑾摇了摇头:“没有,我不知道怎么见他,我还没准备,也许我根本准备不好。”
“没事的。”陆离宽慰道,“会好起来。”
“我现在在和齐董事长商量这件事,希望天齐可以帮助临江度过这个难关。”
“你费心了。”
“应该的。”她竭力想扯一扯唇角,给他勾勒出一切真的会好起来的笑容,但是很难。
她现在觉着真费力,做一切都费力。过去有陆云开的时候,哪怕是和他针锋相对都让自己喜悦不已,如今他和她分开在北京城的两边,她却开始怅然并悲从中来。
久久的沉默之后,陆离低声开口。
“还有个事,我不想瞒你。”
“什么?”
“三年前。”
该死,又是三年前,为什么过去的事情不能端端正正地过去呢?
安如瑾感觉心跳了一下,旋即问道:“三年前怎么了?”
“我应该给你还原一个三年前真相出来。”陆离抬起头,正色瞅着她,“三年前,我爸不希望你和云开在一起,他心中云开的妻子应该是许知晴。可是你和云开结婚了,谁也阻止不了地结婚了。我爸无可奈何之下,想出了这个方法。他和那时天齐的副总裁齐静茹商量,害死齐董的女儿齐颖,让许知晴顺理成章成为天齐的接班人,然后设计那场绑架案,让你和Ryan决裂。”
特么的又是什么真相。
“只不过顶替这个罪名的人,得是我,还有Doreen。”他说到Doreen的时候,眼神莫名地温柔了起来,“Daisy对于Ryan来说太重要,我爸正是戳中了他的命门,才果不其然让Ryan对你近乎绝望。”
真可笑,她莫名地被这一家算计了。只是现在安如瑾却无比的淡然,什么真相的,执着了很久,都早在她知道陆云开入狱时被轻易地释然了。
陆离继续:“我之所以现在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今天临江的一切,都是陆家的报应,如果说有谁比较无辜,那也只有Ryan,他只是被动地接受着这些阴谋,然后在了无生机的日子里被牵着鼻子走。他曾经的确不成熟,不理性,不懂得如何爱与被爱,但是很感谢你教会了他这些东西。无论以后如何,我希望至少现在,你可以爱着他,就像你们最绝望地时候那样相爱。”
我多么庆幸。
最绝望的时候,我们正在相爱。
那么还有什么,是无法逾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