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麦和叶覃走后关略去找了唐惊程的主治医师,商量一下让她提前出院的事。
出了医生办公室,他又给虞欢喜打了个电话。
唐惊程住院的事一直没有对外透露,除却唐稷,虞欢喜应该是第二个知道她受伤的人,只是关略还是隐瞒了实情。只说她出了一点事故。
关略回病房的时候地上的汤水和碎瓷片都已经收拾干净了。
唐惊程靠在床头,两眼放空。
窗口的光线照在她虚白的脸上,皮肤近乎透明,额头那处几乎可以看清下面的青筋。
她这样无力又无措的模样让关略觉得不好受,他甚至情愿她跟自己闹,跟自己吵,可是这段时间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这样呆呆坐着不说话。
关略搓了搓手指,走过去。
“我已经叫人重新送了一份汤过来。”他边说边将她面前的小桌板收掉。
唐惊程的眼珠子动了动,扫了眼他手背和手臂上被她烫红的地方,想说话,可嘴皮扯了扯,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
两人之间的交流近乎为零。
要么歇斯底里,要么沉默不语。这是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
关略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也早晚会疯掉的。
“我跟医生说过了,后天就让你出院。”
唐惊程总算给了点反应,目光移到了他身上,里面有期许,也有一些兴奋。
关略苦涩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想住在这,出院之后我会让几个护工跟你回去,环境变一下,可能你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所以我的手呢?还是好不了了。对吗?”她总算愿意跟他说了一句正常的话。
关略早想好了最合适的词来回答他:“手不会有问题,医生说好好调理,等骨头养好之后生活自理肯定没有问题,但前提是你要听话。”
这话其实他是带有一点“哄”的意思的,只是关略实在不擅长哄女人。从小刀口浪尖的。让他去砍人肯定没问题,但软着调子哄女人真心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所以“哄”的就不伦不类了,听着倒像是责备和命令。
唐惊程嘴角带着一点凉笑,突然将右手那条手臂抬起来,抬到关略面前,问:“你知道的,我生活自理一塌糊涂,我不会做饭。不会拖地,不会叠衣服,我要生活自理有什么用?我要的是能拿锉刀,腕部有力,一刀下去可以勾出我想要的弧形,你告诉我,如果我听话,是不是就可以?”
关略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她有时候说话太刁钻了,掐着你的软肋去。
“嗯?”唐惊程又逼了一句。
关略眉头锁紧,抬起头来:“很多事情都说不准,医生也没说一定不能恢复。”
“好。”她点了点头,又笑着说:“那你握住我的手。”
她将右手凑过来,关略立即握住,大掌囊括。
唐惊程的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
“怎么了?”关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她轻轻摇头,泪眼望着他:“没有了,以前你握我的手,我能够感觉到里面的温度,很暖,有些干燥,你手掌里还有薄茧,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曾经她最迷恋的温度和触感啊。
如今她这条手臂……
“关略,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用了。”唐惊程声音悲戚,关略心头绞疼。
他伸手过去给她擦眼泪,她将身子倒过来,额头顶住他肩膀,哭得太厉害了,关略感觉整个胸腔都被她颤得疼。
那种无力感遍布全身,脑中像快进一样闪过唐惊程中枪时的那双眼睛。
谁说这段时间只有她一人在地狱里呢?
他又何曾舒心过?
中午吃过饭后关略有事要出去,唐惊程总算睡了一会儿,不过没睡多久就被开门声吵醒了。
虞欢喜大呼小叫地进来。
唐惊程撑住爬起身:“欢喜姐你怎么来了?”
“你个死丫头!”虞欢喜本想先骂几句,一见唐惊程的鬼样子就不舍得了,眼泪一下子冒出来,蹬蹬蹬跑到床前,“怎么弄成这样?啊?什么事故要弄成这样?”
冒失地还是抓了唐惊程的右手。
唐惊程立即将手抽开,虞欢喜这才发现她肩膀上绑着绷带,立即挪了挪屁股,问:“怎么样?被我抓疼了?”
“没有。”唐惊程心想疼才好,至少说明有知觉,但虞欢喜不知道这些,咋咋呼呼地又问了许多事。
唐惊程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要么敷衍,要么就不说话。
虞欢喜知道她的脾气,也不问了,只指着门外:“门口那些人算怎么回事?”
唐惊程苦笑一声:“看着我的。”
“看着你?保镖?可我怎么觉得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
“……”
正说到这的时候门外响起脚步声,齐刷刷几个人喊了一声“九哥”。
继而门被推开了,关略走进来。
虞欢喜一愣,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唐惊程:“门口是他的人?”
唐惊程没回答,关略自己走过来,将大衣脱了随手扔到沙发上,挺自在地问:“虞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虞欢喜一时心里就开始打鼓。她以前就觉得这男人身上有邪气,现在他这么往沙发上一坐,暖气烘得他那双眼睛黑得更渗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不过虞欢喜也不是傻子,审时度势,自然知道有些事不能随便问,于是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虞欢喜来了之后唐惊程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其实她这阵子闹,也就跟关略一个人闹,其余大多数时候她还算安静。
关略也不想待在病房听俩女人说话,拿了大衣出去。
刚走出医院便接到叶覃的电话。
“九哥,迟峰一小时之前跟苏霑接触过。”
关略冷笑:“早就料到了,迟峰逃不出云凌,自然会去投靠苏闳治。”
“那接下来怎么办?跟苏闳治翻脸?”
“不需要!”关略心里很清楚,“苏闳治那只老狐狸眼中只有利益,当初跟迟峰亲近是因为迟峰有利用价值,现在就未必了。”亚吐刚扛。
这么一说叶覃也明白了。
“九哥的意思是…?”
关略闷哼了一声:“也是时候了,扶范庆岩上去吧。”
……
苏霑给迟峰安排了一间旅馆,亲自送他过去。
迟峰感激不尽:“谢谢苏少出手帮忙。”
“应该的,迟叔您一直在帮我爸料理云南那边,这些年也给我爸省了不少心。”苏霑场面上的话说得很漂亮,迟峰又客套了几句。
苏霑临走的时候又给他留了一些钱。
“房间的费用我都已经付过了,迟叔您放心住着,有其他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迟峰千恩万谢,穷途末路之时总特别信任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人,迟峰那时候心里多少还有些宽慰的,觉得苏家人至少还有些良心。
苏霑安顿好迟峰之后出了旅馆房间,走廊里几个跟来的下手都站在门口。
“苏少…”
苏霑又看了看房间紧闭的门,嘴角笑得特别阴冷:“给我看好了,别出岔子!”
“明白!”下手领命,苏霑摸了摸下巴胡子悠哉哉地出了旅馆。
隔天唐惊程便要出院了,护工在给她收拾东西。
唐惊程心情难得还不错,可能是因为知道明天就可以回去的缘故,早上居然破天荒地乖乖喝掉了一整碗粥。
护工给关略打电话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郊外别墅陪楼轻潇吃早饭。
“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过去。”挂电话的时候关略嘴角还带着一抹不自觉的笑,这些楼轻潇都看在眼里。
她放下手中的勺子,佯装随口问:“什么事啊?一大早看你这么高兴。”
关略本想说实话,可想了想还是撒了谎:“没什么,店里的事。”说完就拿了外套起身,一副打算要走的样子。
楼轻潇赶紧推着轮椅滚到他面前:“这么急啊,我看你早饭都没吃多少。”
“吃饱了,你再吃点。”
“我也不吃了,送送你。”
关略本想说“不用”,但见楼轻潇满脸期待,也就没阻止。
他的车就停在别墅门口,台阶上有特意为轮椅铺的斜坡。
楼轻潇顺着斜坡下去,关略替她把她身上的披肩拢紧:“进去吧,外面风大。”神态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楼轻潇心里抽着疼,却偏要笑着说:“好,那你开车小心。”
“知道!”关略开了车门,正准备上去的时候又听到楼轻潇喊:“九哥?”
“嗯?还有事?”
楼轻潇将手在膝盖上抠了抠,最终只摇了一下头:“没,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今晚还来这吃饭吗?”
“……”关略眼底闪过一丝为难。
楼轻潇立即自圆自话:“如果忙就别管我了,我也就顺口问问,快去吧,我进屋了,真冷。”说完她就滑着轮椅转身回去。
关略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楼轻潇进了屋子他才上车。
车子很快驶出,楼轻潇在厅内的落地窗前转过来,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车子的背影。
她一下子松了轮椅的轮子,双手掐着自己的膝盖,越掐越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下身体里快要冲出来的激烈情绪。
护工将唐惊程的碗筷收掉,她抽了湿巾擦了擦嘴,正准备躺下去的时候听到门口有人喊。
“姐姐,姐姐在这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