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中老

匆匆年华,曾经以为不会老去的,像青春一样会永久沸腾下去的热血,终会在现实的作用下一点点的冷却。变成冰凉的血。

那些曾经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失去的;那些曾经以为一辈子也会牢牢抓紧的;那些自认为会超然物外,陪着我们老去的,一个,一个,一个的,都不见了。

繁华的巷弄里、市集上,那些搂着、亲着、疯狂着的青春情侣,他们脸上那一张张藏不住情绪,单纯情感表达的脸,如今看来是那么的美好。幼稚,映衬的成熟的代价,是那么大。

那些多少年来天天都只注视着一个人的情感,那时装着不经意的纠缠,那时无法言说的暗恋,那时总会有好多时间在一起懒在太阳下挥霍青春的岁月,一去,再没了归时。

太多执着总是事与愿违;瘦弱的肩膀再也抱不住那么多的放不下。久了,除了【你要安好】,再没有了其他执着。除了【你要安好】放不下,其他也都放下了。

人生仿佛陷入了幻境,我,进入中年。面对的是四十岁后的人生。

三十,四十,五十,男人的三个坎,男人的三次蜕变。

我和三十岁时不一样了,那些有关艺术的,那些诗歌、绘画、音乐,已经袅去无踪,生活里,再没了那么多美好。不是遇不上了,是感觉不到了。

生命里的一切,都在现实的洗刷下腐朽,像是中了人世间最歹毒的慢性毒药,在一点点的泯灭我的人性,直到再没了性情,成了一个机械运作的尸体。

除了心,我还倔强的将它冰冻着。余下的一切,都已输给了现实。

我冰冻着的心里,还记得十年前童谣和我的诺言,那句会一起结婚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只是一句很稚嫩的、很顽固的誓言,而我和她,更没有在青春时,留下哪些共同经历过的、永生难忘的回忆。

我想,她早已经把我忘了吧。无论是我,还是和我的那句儿戏誓言。

只是,我依旧没能结婚,没能另娶她人。我,想等,想等到看见了她的幸福,然后……

我也不知道我还会有怎样的然后。

四十岁了,四十多岁的人不结婚,要习惯很多不同于别人的事。

要习惯一个人睡着双人床也不会觉得孤独,要习惯把泡面吃出家宴的味觉,要习惯不再为电视剧里的爱情而伤春悲秋,要习惯在别人询问起为何还在未婚这件事情上编出几套像样的谎言,要习惯无情无感的去工作,要习惯无情无感的去生活,要习惯把心里的思念只说给自己听,要习惯把脸上的笑容温暖每个人的心——除了自己的,要习惯……好多好多。

十年磨砺,往昔的朋友们大多已都结婚了,各有成就。我的事业和十年前没什么不同,依旧做着最平凡的工作,在别人的眼里,蹉跎的活着。

其实我个人并不计较这些。人世变幻,朋友其实多了,但知心的少了。那些可以从心底相信的朋友,快绝迹了。无论是否愿意,我,已无法再去相信别人了,那种可以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相信,再也没有了。

但我还想去相信她,或是在执拗的相信她。于是,我将生活也留在了分别时刻的那样,依然平淡枯燥的活着。我想知道,我也在等,等一个相信之后的结果。

十年,没有富贵加身,除了苍老,我还是原本的那个样子。

只是我的年龄已经不能再去做救生员的工作,所以,如今的我,改行做了快递员。对我来说,这些工作都没有区别,填饱肚子罢了。

国产车已经可以很舒服的行驶在马路上,国家越发强盛了,轿车行业已经可以和德国、美国那样的欧美车不遑多让,至于日本车……切,懒得去比较了。

国产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物美价廉。远比他国车更便宜的价格和耐用抗得住折腾都是它的特点,我自从跑上快递,需要一台车后,就一直用着它。多少年了,它和我一样,旧旧小小的,不好看,却陪我走过了许多路,见过了许多人,看许多的人情冷暖。

快递是个没什么休息日的工作,生活不算特别忙碌,也每一天的不闲着。其实不一定非要这么忙的活着。只是一个人,休息日也不知道干嘛,久了,也就情愿用工作来代替了。

“冰清,有你的快递到了,是你下楼来取,还是我给你送上去?”我开着车来到了白冰清的家楼下,她是我的老顾客了,我无论做什么行业她都总是换着法的帮着我。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但,总也还是念着她的好的。

对了,白冰清如今已经结婚了。住的是别墅。丈夫是一个企业家,企业很大,工业园的那种,资产有几十个亿吧。具体的我自然不清楚。但我清楚她嫁的很好,日子过得不仅富足,丈夫还知冷知暖,这已经足够了。我所有的朋友里,我最担心的就是她,她的个性和我太像,太较真,我真怕她因为我蹉跎了一辈子。她,也确实因为我,蹉跎了许多年……

回想起来,还记得她订婚的那一晚,我第一次见到她喝多了酒,整个人都醉了,醉到什么话都敢说。她说她想过死,她说她如何如何的爱我,她说她知道我爱的是谁,她说不想离开我,她说……

那一晚,她的哭停不下来,像是天顶倾塌下来的暴雨,要把一切都淹没。她仿佛没有明天一样的哭着,我怎么劝都没用,后来,看着她哭的那么伤心,我想起了我自己,又内疚又感同身受,于是也跟着她哭了,一起没有明天的哭着。我,又何尝能看得到自己的明天呢?

她傻,真傻。可我也一样的傻。所以,我们两个人就只好在无力的现实面前不甘的哭着。那是我这十年里,唯一的一次发泄自己的情感。

“哥,你来啦。快进屋来做。”白冰清打开门,看见我先是笑起来,她永远都是那样,生活再多的不快乐,她也不肯跟我说,什么事都可着我的心情来。不过都是同一种人,她快不快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时的她,很快乐,我也就随着一起开心的笑了。

“别麻烦了。手上还有其他快递要送。而且我这一身衣服好几天都没洗了,进去弄脏了你丈夫那个有洁癖的家伙的沙发,回头我怕他晚上睡不着觉。”我在门口把快递交给她,并不想进去。能知道她的安好就够了,没必要打扰她的人生。

我们如今的关系成了兄妹,但必定不是真的兄妹,我不能做那些会让人误会的事情,尤其是爱她的丈夫,不能让他心里不舒服。

“好你个白小疯!原来我不在家时,你就是和冰清这么念叨我的!难怪冰清总说我的洁癖是病,看来,是被你教唆了!”门内走廊上传出声音,是白冰清的丈夫赵国华从上面走下来。

“咦?你们企业家不都是把企业当家的大忙人么?今天怎么会闲在家。——而且你刚刚可冤枉人了啊,我这么纯洁的人,哪里是人后搬弄是非的人,我向来是当着面埋汰人的。”我见到他在家,着实惊讶了一下。

尽管白冰清嫁的很好,但企业家的工作总是太过忙碌,所以一年下来,能够陪着她的时间的确不多。人生就是这样,不可能真的尽善尽美的。还好,白冰清是个贤惠的女子,不计较丈夫一年里可能只有几十天呆在家里的生活。

枯守空宅,深闺会有多寂寞无需言说,绝不是一般的女人做得到的。

白冰清和我一样,身上没有那些世俗的恶习,酒色财气的那些。她会守在这个宅子里,不是图什么荣华富贵,她的家境也不需要,只是她嫁的这个男人,值得她用寂寞陪伴。

“知道我难得在家还不进门?工作永远也做不完的,休息一天吧,陪我陪陪你妹妹,你妹妹这些年为我吃了太多苦,你今天要不骂我两句,你可对不起她喊你的这一声‘哥’。”赵国华走过来拉住我,虽没往屋子里拽,但明显是不会让我走的。

他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也就没法走。何况,工作什么的,对我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事情。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被我骂狠了,把你那副企业家的脾气拿出来,告诉你,我可不吃你那套。”我说着走了进去,脱下我的鞋子。白冰清此时已经帮我准备好了拖鞋,我穿上时,她已经把我的那双全是灰的运动鞋放上了鞋架。她总是这样,细心到我无话可说的地步。

“哎!哥哥来了,丈夫就成了端尿盆的太监公了,我可真羡慕你啊。”赵国华笑起来调侃我。

“多大人了,还吃这样子的醋,也不觉得羞。”白冰清翻白眼看他一眼,脸上却不自觉的红了。

虽然因为一些原因两个人结婚几年也没有孩子,但这样的情感,也已经足够携手一生了。我真的为她的幸福开心。

“来,快坐下吧,我可不是那种会洁癖到晚上睡不着觉的小气男人。”赵国华拉着我往沙发上请。

“国华啊国华,你成心的吧。我就算不去工作,你也先给我个时间打电话安排剩余工作吧?那些快件可是别人都赶着要的。”我拦住他,说道。

“对,好!工作就应该这样!工作负责啊。我早就说过,你这样自律的人,做个快递员太过大材小用了,你完全可以来我的企业里做个负责物流管理的经理,或者是采购部经理也行,都是特别适合你的岗位。”赵国华夸着我说。

“你可别闹了,我一个连英语都不会的中年汉子,去你的那大企业做经理?你也不怕被手下人给笑死!没事别想这些没用的,有这个功夫多陪陪冰清,你多陪她,我就已经念你对我的好了。”我知道他每次这么说都是真诚的,都是认真的,但我每次也都一样的拒绝他。

我不是因为什么自尊心作祟才拒绝他的帮助。我只是不向往那种生活。虽然什么工作我都能做,对我而言都差不多只是为了一口饱饭吃。

但,如果是去了朋友的地方,怎么还可以像现在这样混吃等死的活着?人用国士待我,我必该鞠躬尽瘁才能回报吧。

可我做不到,我的人生里,已经用了太多的时间去想念了。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

“喂,老板,今天家里有事,工作不能做了。你让小王来替我吧。”我打电话回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个仓库里的地方。

“你小子!好吧,老规矩,扣三天工资和提成。”

“没问题。麻烦你了。再见。”我挂下电话。回头,坐上了纯白的沙发。

几十万买下来的皮艺沙发坐下去感觉的确不一样,完全符合人体工学的柔软度,让各种重量的人都能够在其中找到自己舒服的坐姿。

不过我对这些舒适方面的事情并不热衷。所以,也不太能够发自内心的去赞美他家的沙发。

我的朋友都懂我这方面的木讷,所以没人会为了这个认为我冷漠。

“哥,吃水果,这荔枝是昨个小刘特意去公园里摘下来的,正新鲜,你尝尝。”白冰清把一盘已经拨好皮的荔枝拿到我面前,让着我,并同时问我,“今天哥想怎么玩?”

小刘是赵国华的司机,人机灵,这荔枝他送过来我一点也不惊讶。

“什么叫我想怎么玩?我只是个跑龙套的好吧。今天主要是陪你,你说玩什么,咱们就玩什么。”我当然不可能做喧宾夺主的事情。

白冰清不满的看着我,“哥哥真是,非要做个跑龙套的,这么多年也做不够,明明是该做主角的人,真是……”白冰清嘟囔我。

我被她嘟囔也不是一次了,好多次的嘟囔下来,我早已免疫。老神在在的吃着我的荔枝,不接茬。

白冰清见我这副懒赖的样子,也没办法了,只好别过这个老生常谈,用征询的方式问我们,“要不,给柳永打个电话吧,不知觉就十年了,过去的朋友也没什么人了,真有点挺怀念的。找他聚一聚吧,怎么样?”

我自然没意见,点点头,我和柳永也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了。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不意外的是和李念娇结婚。现在大家都忙,想要再像过去那样在一起蹉跎青春已经不能了,因为我们的青春,都已经消耗光了。

“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坚决服从冰清大人的领导!领导指哪,刀山火海我们也要冲过去!”企业家夸人的方式有点怪,不伦不类的,但只要情义是真诚的,就都是美丽的、悦耳的。

白冰清甜甜的笑起来,抄起沙发旁侧柜上的电话,拨通了柳永的手机,“喂,柳永吗?是我,白冰清。今天有时间吗?大家出来聚一聚,放松一下,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

安静的客厅里只有电话的声音,即便没用免提,柳永的声音依旧小而清晰的传出来,“哦!是冰清妹子啊,你好你好。的确好久不见,不过……我这边你也知道,今年房地产不景气,桌子上好几个开发方案等着我拿主意,整天都焦头烂额的,恐怕没时间呀……”柳永如今的生活也没法整日的花天酒地了,忙,没完没了的忙。每天变化的,就只有公司资产负债表上的数字。

白冰清听到柳永的话后神色黯然下来,失望的说,“哦,那太遗憾了,今天好不容易我丈夫和小疯哥都聚齐了,还想着找你一起来,大家像从前那样的轻松玩一天……好吧,既然你忙……”

“等一下!”我就听到电话里柳永忽然大吼了一声,接着就是激动的说,“你说谁?你说白小疯在你那?那我在去!必须去!这小子,这么多年总共也没来见过我几次,躲我跟耗子躲猫似的,今天我非拿酒灌死他不可!你们在哪?我过去!”

白冰清听到柳永突然变化的态度,哭笑不得的瞧我一眼,接着调侃他说,“你要不是每次见面都拉着他让他去帮你做生意,他才不会躲着你呢。——哼!好你个柳永,我找你就没时间。你兄弟在这,你就连钱都不赚了!你可真是,你不该叫柳永,你该叫李逵的!”

接着,又是彼此胡闹的几句话,最后,白冰清和柳永敲定了约见地点,“……会所,行,就去那吧。一会儿见。”

任何城市里,总有些我们早已十分熟悉的建筑,但里面我们却从来都没进去过,如今要去的这个不对外公开的私人会所,就是其中的一个。

但我或许进得去,因为这间会所是周蕊蕊夫妻开的。但我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进去过。

周蕊蕊的婚姻算是我朋友里最离奇的,也是最靠近江湖的。她的丈夫是罗琦,那个曾经的非主流青年、辛兰的未婚夫,他最后没能娶到辛兰,因为辛兰失踪了……他改娶了周蕊蕊。但听说他如今混的也很不错,是这个市内能够呼风唤雨的老大之一,虽然见不得光,但倒也附和他的性子。但我和他仍然不是朋友,至多,算是彼此认识的两个人。但周蕊蕊和我的关系还是可以的,多好谈不上,但称得上朋友。

我的那台破车和车钥匙都留在外面,等着公司的其他同事开走,继续送快递。——就算没人要用,我也不可能开着那种低档次的车和白冰清柳永几人相见。

不是我的自尊心作祟这种事情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如今都已经是在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作为他们的朋友,太过寒酸,是会让他们被人耻笑的。

我也只能坐上白冰清家的车。

赵国华懂得社会上的那些规矩,也懂得照顾我的脸面,尽管我自己其实不在乎自己的脸面。

将家里的那辆黑色法拉利跑车让给单身的我,他和白冰清坐上更稳重更适合夫妻出场的劳斯莱斯高级轿车,两台车在司机的驾驶下,朝着会所跑去。风呼呼的吹着,驾驶的事情有司机,完全不需要我操心。我只管看着那些早已熟悉却永远也亲近不起来的城市街景,别了柳永,我已经好久都没再坐在跑车里兜风了。

这感觉不好,却让人怀念。

会所到了。

“小疯!小疯!好兄弟!”柳永先到了,但没进门,一直在门口等着我们,或者说得准确点,在等着我。看我下了车,他跑过来,喊着,笑着,一拳打在我胸口,一如青春时的我们。

就像是时间把偷走的十年在这一瞬还给了我们,我们又回到了那个乱七八糟的难兄难弟里。

只是,那终究只是一瞬。夕阳跑赢了老马,那十年,永远被偷走了。

“还好,看样子还很健康。哎,中年了才发现,健康有多重要,活着有多重要。”柳永打量着我的身形,放心也伤心的叹息。

是啊,那些没心没肺的青春,再也回不去了。

我为他对我情真意切的关心深深的感动。但,我不习惯把这样的感动挂在嘴上,“我对你可没这样的感觉,每周的不同杂志里都能看到关于你的专访,你个资产大鳄,活的可是滋润的不得了的。”

“哎!有什么用?钱如今对我而言就是一堆数字,我又不能吃金子活着。整天还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还是你好,一个人自自在在的活着,没有事情惹你烦心。”生活也把柳永的洒脱变成了各种样子的无奈。

“少在那吃着葡萄还对我说酸。今天我就管吃喝玩乐,可不理你那些烦人事,别对我说,我懒得听。”谁的生活没有无奈呢?若是青春时还可醉生梦死的去蹉跎,现在,没了青春,就连蹉跎,也成了一种奢侈了。

“好!那我们今天就只管吃喝玩乐!”柳永说着,对一旁的妻子,李念娇挥手道,“进去跟周蕊蕊说,今天会所我包下了,别让她再招待其他人。去吧。”

李念娇听话的点头,瞧着我微微笑一下便算是招呼,然后就进了会所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也想象不到这些年她是怎么生活的,可我知道,如她这样活着的人并不少,相反,很多。她和柳永的婚姻谈不上幸福,可也不能说不幸福。就像是我曾经说的,柳永和她的确没有爱情,但是,必定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总是培养出了亲情。

只是,亲情不像爱情那样美丽、美好、温柔,所以,更多的装满怒骂指责的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逝水流年的过下去了。

但,也已经算不错了。柳永还愿意和她有亲情,还愿意指挥她,说她。还有好多的家庭,两个人只是在同一张床睡觉,可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心灵,都隔着银河一样遥远的距离。那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无味。

“何必这么破费,就是朋友间过来玩一下,你呀,总爱小题大做。”我知道柳永是怕那些个我不认识的圈子里的人会嘲笑我攀高枝,为我带来困扰,所以才这么做的。

但我其实哪有那么脆弱?我做人做事问心无愧,自己知道自己懂就够了,别人不懂又如何?我又不是活在别人的人生里。这是我的人生。

“只是一点钱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走,咱们先去打两杆高尔夫,饭前运动一下,等下吃饭的时候才能吃得更多。今天你必须喝酒,行吗?”柳永知道我已经许多年不喝酒了,曾经说的戒酒,现在说成了不会喝酒。不是柳永这般的老友,已经没人知道我曾经喝过酒了。就像我曾抽过烟一样,都早已从世界上把这个痕迹抹去了。

“行,喝就喝!不过先说好,高尔夫我可不太会打,到时候别嫌弃我水平烂啊。”我点头答应。

“草!你小子,以为我是罗琦那样的人吗?咱们兄弟间,什么水平不水平的,你要不喜欢打高尔夫,那咱们就玩别的。什么都行,就是你说弹玻璃球,兄弟也陪着你玩。”柳永这个兄弟,真的没话说。

“滚!说的跟我青梅竹马似的,丫的,我是青春期之后才认识你的好吧!还弹玻璃球呢。”我感动,但不想表达。兄弟间的情感,再浓烈,也都融在一杯杯的酒里,但不是靠酒量海喝去表达,是喝着酒一样的兄弟情。

“不过你也别总说人家罗琦不好。按着我看,罗琦也很成功了。虽然有的只是见不得光的地位,但你不得不承认,你我这种脾气的人,就算去混,也混不出他那种程度来。”等下就可能见到罗琦,我不想彼此的关系还那么僵,必定都已经中年了,哪还有那么多的好计较的。

“屁啊!那是我们够聪明,混子哪有好下场的。你还不知道吧?罗琦已经死了。”柳永除了最先的一声骂,后来的话声音已经是极小声的在对我说。他这种态度无疑表明了这件事情牵连许多不能说的内幕,所以,公开场合不适合谈论。我想,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和别人谈论。当然,够格跟他谈论这些的人,也没人会瞎传这种事情了。

“死了?”我愣住了,最先想到的却是剩下的周蕊蕊怎么办?七八年的婚姻可不算短,突然间的家里没了男人,那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再婚吧。生活就是这样,真正能沉浸在痛苦里一生不改嫁的,见不着几个。

“怎么死的?”只是,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所谓的呼风唤雨,不该这么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吧?

“死法挺惨,是老百姓想象不到的死法。别提他了,他这人身上有问题,如今死了也好。最起码,周蕊蕊免得跟他摊什么事出来,这结局已经算不错了。”柳永说到这里不再说,因为会所门口已经到了,周蕊蕊也已迎了上来。

“哟,柳哥来了,还有赵经理,冰清妹妹,还有小疯,今儿还真是贵人稀客齐进门呢。”周蕊蕊未语先笑,张口便是迎合所有人说着。

数年经营会所的生涯让她也磨去了不少菱角,或者说虚伪了,没有以前那么的彪悍,可骨子里的那份性情,还是在的。否则她也不会和罗琦看对眼,结婚。

“周大妹子,客气话咱们就别说了,那些该准备的东西都备上吧,今天我和朋友们要好好玩一天,少不了你的好处。”柳永开口回答她,他们之间可算不上朋友,撑死算是熟识,可其实,只是认识的早,也并不熟。

白冰清夫妻和周蕊蕊就更加不熟了,来这里纯粹是因为我的关系,必定和周蕊蕊还算认识,这才为了让我玩的更放松些,才苦心选择了这里。所以这时面对周蕊蕊的客套话,他们只要微微笑一下就足够礼貌了。

我都懂。

“成,那几位里面请。”周蕊蕊往里让着我们,自己则悄然的走到我身边,附耳悄声对我说,“别送什么快递了,来我这里吧,我养你。”

我知道她心里或许还对我有些从前的心思,但更多的还是应该只是因为寂寞。何况无论因为什么都好,我枯等了十年,可不是为了她。

“我这人吃得少,自己赚的都花不了。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也小声说着,拒绝了她。这种事,此时不可能大声说,那对她就太不尊重了。

但周蕊蕊似乎不死心,这一次声音大了些,用身旁其他人也能听到的声音跟我说,“我这里可不仅仅是吃饱,还够你醉生梦死一辈子的。”

其他人早都注意着她的举动,这时她的话,让朋友们的目光都看向了我,我对此并不高兴,于是回答的声音也就冷了许多,“想喝酒我会自己买。而且我更喜欢清醒明白的活着。”

Wωω✿тTkan✿Сo

我一不高兴,柳永和白冰清夫妻自然也不会再对周蕊蕊满意。周蕊蕊一见这样,自然不敢再继续纠缠我,赶忙赔罪和大家解释道,“我是真喜欢他,所以才想和他好。但他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敢强迫他不是?这件事算我做的不对,小妹认罚。正好我这里的SPA会所新换了个东家,她那手绝活可着实厉害着呢。等下我跟她言语一声,让她好好招待各位,SPA里的一切费用由妹妹来出,好吗?”

我们出来是玩乐的,自然谁也不愿意置闲气,也就点点头,抹去了这一次不愉快。那SPA我们应该不会去。但这事却不用和她提前说。

成熟就是这样,许多事情都变成了潜移默化的规则。一个规则是一个圈子,一个圈子套着一个圈子,圈子多了,规则繁复,所以许多人说别人不成熟。实在是因为这成熟,太不容易。

成熟后,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

到更衣室换好运动衫,我们几个人在周蕊蕊的陪同下来到高尔夫球场。

广阔无垠的草地,这里一切的朴素,都是由昂贵的金钱构成的。

若是遇到哪个仇富的人可能会对此骂上几句。可我不是仇富的人,而且,我比许多人更懂得所谓富贵的含义。

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不花钱的呢?就算是穷人喜欢时常游玩的公园好了,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条条马路一个个亭台一处处素雅好看的免费公共卫生间,那一切,不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吗?只是,那是国家出的钱。所以,这份绿化是国家的乐善之举。

可高尔夫不也是一种绿化吗?至少,比拿出这片地没完没了的盖楼要对人类有意义多些吧?

可高尔夫球场不是国家盖的,是私人筹款的。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呢?合理的收益恰如其分。世界,是在所有人的共赢中发展进步的。单纯的毁灭他人的财富、人生、甚至生命,那是战争,是极不人道的行为,而且,也是会泯灭人类文明进步、甚至令文明退化的可怕噩梦。

我深吸一口气,全身心的放松,只是呼吸这里的空气。混合草香的空气,真的很好闻,很让人清爽。

不过,在不远处的草坪上正有三个人在忙着什么,瞧有人凹造型有人拿着照像机的架势,显然不像是在打高尔夫的。

柳永见到那几人后眉头皱起来,问周蕊蕊,“不是和你说过吗?我要包场,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哦,她们呀,她们不是来这里玩的,只是借着我的地方照几张像,照完就走。我瞧着是以前一个学校同学的情分上,也不好不答应。但柳哥既然不喜欢的话,那我现在就让她们走。”周蕊蕊解释着。

一个学校?我不知道周蕊蕊说的这个学校是哪个时期的,但我却很希望是华光美术学院的同学,尽管那对我而言依旧是陌生的,可,必定藏着我最深深想念的,童谣的影子。

“让她们忙着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柳永,咱们玩自己的,草坪这么大,撞不到一起去的。”我对柳永提议。

“行,今天全听你的,你说行,就行。”柳永对我说,也是对周蕊蕊说。

周蕊蕊知道这时候已经没有她的什么事情了,便告罪一声,离开了这里。

我们几个人来到场中自顾自的打球。当然,打球不过就是一个陪衬聊天的行为,谁也没在乎输赢,多少杆数,甚至姿势正确与否这种事情。

“小疯,这么多年了,该结婚了。你等的那个人,现在或许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就像张危楼。”柳永知道我的事,也明白我这十年里唯一的执念是等待,也知道我等待的,是童谣。

十年前的那一晚,我经历了许多,不仅结识了白冰清,离别了童谣,还遇到了张危楼。而张危楼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对人生有任何影响,她和陈铸年在那晚的两三个月之后,顺利的结婚了。记得他曾发给我一张请帖。但我没去。我还记得陈铸年不想再见到我的警告。我不想去打扰他们的人生,因为我而产生任何不愉快,都是没必要的。

我望着他一杆挥出,远远飞出的球。划着蔚蓝天际的白色抛物线像是许多个梦想一样,被高高的抛起,又重重的在现实这个无法挣脱的引力下坠落。天空没有痕迹,就像这梦想从未存在过一样。

可我自己知道,属于我的痕迹,即便已经趴在地上不能动,仍是存在着的、真实的,我的人生。

“我也不知道。或许你说的对,她早已经结婚了。可是,我却没法再爱上别人了。”我们来到球旁,沉默的我开口了,伴着再次飞起来的球。

“哥,已经十年了,就算你守着承诺,这承诺的时间也已经到了。为什么不去找她呢?你找得到她的,她现在那么有名气一个国际大摄影师,我不信你会找不到她。”白冰清不打球,她陪着我们,看着自己丈夫将球高高打飞,她开口说。

想起童谣,我为她的成就开心,可是也为自己的依然平凡而失落。

“找到又能如何呢?谁知道她有没有成家。何况,就像你说的,她已经是个国际知名大摄影师了,身边遇到的不是明星就是名人,再不是十年前那个平凡的童谣了。我去找她,可以说什么呢?让她和我结婚吗?你觉得她会同意这种可笑的求婚吗。”我们边打球边说着,没注意的,竟然把球打到了忙着照相的那几个人旁。

白冰清想说什么,但却没说出口。我知道她想告诉我能行,但这种话,她自己,即便只是想一想,也已经不能确定了。就像我一样的心情。

“小疯,我知道我说的话没那么中听,但我是你兄弟,所以我不得不说。你为什么不跟孙尚香结婚呢?她可也已经等了你十年了。十年前,你莫名其妙的和她分手,她却等了你十年,这样的女孩,你还想怎么样?你上哪找这么好的女孩去!”柳永越说越气,像是也说着他一辈子也做不到的遗憾。是啊,这样好的女孩不去珍惜,会遭雷劈的。

提起孙尚香我又何尝不头疼,不难受。

“可是我不爱她。我不爱她啊!”我仰天叹息一声,我很想要大叫,可似乎大叫也留在了青春里,人已中年的我,已经喊不出那种声嘶力竭的呐喊,一切,都像是用理智编织成了栅栏,围住了我的一切。

“我只有一颗心,一颗很小的心,装下了童谣,实在装不下别人了。”我无奈的说着。

“就算没有爱情,人也该活下去啊。你看看我,看看所有人,有谁拥有爱情了吗?我们都没有爱情!我们都活下去了,活的很好。你为什么还要死抓着爱情不放呢?醒醒吧!我的兄弟。”柳永声音越发大了,声音在空旷的草坪上格外的清晰。

我也终于被他说的不耐烦了,跟着他吼了起来,“你以为我能选择吗!你以为我不痛苦吗!可我已经把选择权留在了她那,我能怎么办?怎么办!我爱她!我爱童谣!我就是这么不可救药的爱着她!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我知道我是个中年人,我知道我应该从心里往外的泯灭光一切的幻想与希冀!我应该和你们一样的活着,活在现实里,活在功成名就的人生中!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每一天每一天的都在想着童谣,除了想她,我什么事情也不想做!我没办法把心神分在其他事情上!我就想童谣!喜欢童谣!爱童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有什么办法啊!”

不知不觉的,我们走进了照相的那三个人。我们的争吵声也在不知不觉的吵到了他们,他们转过头,我看着其中一个女孩的容颜,呆住了。

“白小疯?原来是你。我说是谁,喊我喊的这么大声。”童谣的目光看向了我,她和杂志里照片上的一样,一样的美,同时在眼底,保留着我曾见到并想念着的熟悉。

我没想到,只是一场单纯的发泄,却因为童谣的存在,变成了某种蹩脚的告白。

我很慌张。但人到中年,不再有不知所措的茫然。我很快调整好了我的慌张与尴尬,走过去,对她说,“童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童谣看着我,足过了好几秒,她忽然转过头,手挽住另一个拿照相机的中年男人,“这是我师父,也是我的男朋友,蔡佑生。”

“哦?你有男朋友了吗?”我的心在这一刻像是狠狠一刀给扎死了,那种十年希望苦盼换来的绝望,是一种超过了心痛的悲伤。

“为什么不结婚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太晚了生孩子会让身体吃不消的。如果觉得不错的话,就结婚吧。”但我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我必须让自己理智下来,理智的应答,我不想,因为我,让她有所负担。

“你让我结婚?我还以为你爱我爱到没有我会死呢。”童谣撇着嘴,像是在不高兴,但我知道,我刚刚的吼声里,已经表达光了我对她的想念。这时候无论怎么去否认去淡化,都是画蛇添足。

“没有你我会心死。可人不会死。你不要担心我,自己的幸福要自己要抓牢,你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对童谣极认真的说。我,也是真的这么想的。

“好!那我问问师父好了。师父,你愿意娶我为妻吗?”蔡佑生也听到了我之前的吼声,他这时看看我,转头看向童谣,说,“你呀!鬼灵精一个,是不是知道师父我不可能喜欢你,所以才这么变本加厉的拿为师做挡箭牌,遮挡你的桃花呀?”

童谣对着蔡佑生笑起来,一脸的自得,她转过来,用这样的笑容对着我,说,“瞧,师父他老人家看不上我,所以,不是我不想结婚,是人家不要我。”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们,“为什么?你这么漂亮、善良、又优秀的女孩,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你?瞎了吗?”虽然蔡佑生的话让我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我还是觉得太刺耳了。在我看,童谣这么好,他说的好没有道理。

“哎呀,一个就知道拿我做挡箭牌,一个就知道损着我夸童谣。你们呀。我还是躲着你们远点吧,免得被你们气出个病来,还要自掏腰包去医院遭活罪。”蔡佑生见我说法,也没生气,只是笑着走开了。

我见他这个样子,越发好奇了。不由得问童谣,“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又不是每个人都该喜欢我的好吧?”童谣白了我一眼,然后突然悄悄跟我说,“我师父喜欢男人的。”

“说说你吧,十年不见,有什么变化。看你能在这里出现,一定是又富又贵了吧?见到我失望吗?有没有嫌弃我已经不年轻了呢?”童谣问我。

“怎么可能,你在我眼里,一直都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样子。一直那般美,那般好看。”我说的都是心里的真心话,不过看到柳永几人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类似的话,只好提起了我,只是,却又变成真的没有可说的了,“我啊,哪有什么富贵加身,还是那个老样子,打打工填饱肚子,还是一样的平凡,心里,也一样,和十年前一样,都没变。”

“这么说,你一点没变?你怎么会一点也没变呀。”童谣惊疑的看着我,她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也因为这样,她越发惊疑的盯住我,“就是一头猪,奋斗十年,也该有所成就了吧?”

我……

“人活着,不是只为了钱吧。”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我心里这十年所经历的,我苦心煎熬保存着的,那份傻,那份痴。

“切!没有钱,这个世界你能干什么?”童谣很不认同我的这句话。是啊,在社会上经历几年人生后,谁都无法否认,金钱的重要。

“就算你认为金钱不重要,可你赚的钱却代表你在这个社会上的价值,代表你的成功!你总是这样,十年前就是,十年后没想到还一样!总是奇奇怪怪的想法,说来说去,就是在掩饰你的穷!你的不上进!你说,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穷不好,就你不知道呢?你是傻呀还是傻呀还是傻呀!”童谣似乎对我的人生十分不满意。

“小疯这十年来一直在想念你,他把一大半的时间都用来想念你了,哪里有时间去赚钱!童谣,你不要说话太过分了!”虽说柳永也未必赞同我的人生,但作为兄弟他却会毫无道理的挺我。

但童谣不行。

朋友再好,也只会在困难的时候帮你一把,不会和你一起在一个屋子里生活,一个床上睡觉的过一辈子。但我想要的是童谣做我的妻子,而她也会从成为妻子这样的角度去考虑,自然就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了。

“什么叫太想念所以没时间赚钱?简直胡说八道!我见过那么多相亲相爱的夫妇,都是两个人同样杰出成功的!反倒是像那种只有一个人成功的家庭,生活的才不幸福!”童谣争论。

我听着童谣的话,重遇的激动一点一点的被蚕食,我的神情也开始变得黯然。

人生若不如初见……可即便从头再来又能如何呢?同一个人,那些不会变的,依旧不会变。

“你这么说不就是讲究个门当户对了吗?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嫁掉,还让我兄弟等你十年干什么!他等的是十年后你嫁给他,不是十年后的一场骂!”柳永情绪开始变得不可控制。

“谁说十年后就必须嫁给他了?我没答应过!我也不可能去嫁给一个穷鬼!人穷,代表他根本没活明白这场人生!一个连人生都没活明白的人,我怎么会嫁给他!”童谣也吵起来。

“别吵了,别吵了。十年不见,不该一见面就吵的。柳永,别说了。”我开口了,也没办法再沉默下去,柳永知道我,哼一声后不再吭声,我转头看向童谣,“童谣,别生柳永的气,他只是关心我。十年没见了,我是真的挺想你的,正好遇见,一起吃顿饭吧,好吗?和我一起吃顿饭吧。”

但童谣拒绝了我,“哼!不了,今天我还有事!饭你们自己吃吧!我先走了。”童谣说完,没和其他任何人打招呼,气哼哼的朝外走了出去。

“童谣!”我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草坪里,显得那么空旷,那么遥远,我只能用尽全力的大喊着,“还能再见面吗?行吗?!”

“不知道!等你有出息了再说。”童谣的声音远远飘来,像是从九天之上漂浮的云上刮来的风,飘渺了我的未来。

“真是名气大了脾气就大!“柳永与其说在埋怨,倒不如说是某种无奈的叹息,他拍拍我的肩膀,“兄弟,该赚钱了。不赚钱,没有人会瞧得起你的。童谣也一样。”

穷,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我叹息一声,微笑着向众人示意我没事,“打球吧。今天是出来放松的,又不是跑来这里伤春悲秋的,你们一个个都这种表情看着我干什么?放心,我活的安生着呢。”

“来我这吧,一年百十来万,还是赚得到的。”一直沉默的赵国华走过来,很认真的跟我说。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实的收入,并不是他变相送给我的钱。

但即便这样,我仍然不能要。因为我知道,在他那里,我无论做的好不好,因为白冰清,他都不会对我评说,拿这样的钱,我问心有愧。

都活了一辈子的问心无愧了,没道理人已中年再去更改生命的信条。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那句话,对冰清好点,就是最好的照顾我了。”我回答他,也是我心里的实话。白冰清生活的幸福,才对得起那些年,为我错过的年华。

赵国华知道我这个人坚持的事情往往拉不回来,也只好沉默着不再吭声。

柳永看着我,却仍忍不住劝我,“到我这里来吧,我手下房地产项目多,有许多重要岗位都缺人,其他人我不放心,但我放心你。你在我那用心做,只要运营的好,一年收入千万也不是做不到的。”

“柳永,一场兄弟,不谈钱,好吗?”我同样拒绝了柳永。

当年,我和柳永能够脾气相投,成为好友,就是因为我们对钱有着一样不屑一顾的情感。现在,我不可能因为钱,失去兄弟。

君子取财有道,不该去赚的钱,我不要。

“哎!真拿你没办法。”柳永也不再多说。其实这才是兄弟,兄弟不一定都要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又不是江湖人,只懂得拿钱砸起来感情的,叫什么兄弟。

懂得尊重兄弟的坚持,才是兄弟。至于帮忙,我从来都没需要过。

社会上互惠互利的事情多了,不胜枚举,我真想要帮忙,会进入一个行业,然后在这个行业里遵循规则,同其他需要我的力量的人合作,这样的人并不少,用利益换利益的方式共同发展。不需要靠出卖我的情感来换取所谓的财富。

我不是欠不得人情债,但不会为了这种小事。

一阵无言的沉默在这时潜伏在我们的身周。

然后,一个声音打破了它。但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人,是曾经和童谣呆在一起的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走到我的身边问我,“小疯,还记得我吗?”

“你……你是赵飞莹!”我略愣了下,接着猛然认出了她,先前因为童谣的关系,我的目光根本没往她那里看,这时我才发现,这竟然是我的那位青梅竹马。

“总算还认识我。”赵飞莹见我认出她来,笑了。

人生总是这样,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变的情感,就在岁月里悄悄的浅了、散了、丢了。我还记得十年前,赵飞莹曾说过,她永远不会放弃我,可事实上,她在那之后的第二年就已经有了新欢,是一个同圈子里的男模特,人既高且帅,而且还是国际小有名气的名模,收入不菲。

不过,她好像和那个男朋友也没能持续太长时间,更别说结婚。之后,陆陆续续的听说过她有过其他的好几次恋爱,但都没有什么结果,所以至今依然是单身。

不过,无论是否单身,对于现在的我俩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人的情感就是这样,想要变得复杂是容易的,但想要重回单纯,却是不可能的。她的心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情感之后,已经再也没法感受单纯的幸福了。

就像是我的爱情,一次就足以铭心刻骨,也一次,就足以结束我心对爱情一切的追求。

失了纯粹,爱情,就不成样子了。

人生许多梦,都是因为第一次的错过,而再没法有第二次了。

“身为青梅竹马,我想我有义务要告诉给你知道。我们圈子里有很多人知道童谣有个等了她十年的男人,但,童谣这十年里不是一直单身的,她有过恋爱,有过男朋友。你,能不介意吗?”赵飞莹忽然这样问我,问的十分直接,直接到不像是中年这个年龄段的人会说出来的,可,又只有这个年龄段才能这么平静狠辣的说出口,这种话。

“没什么好介意的。……而且,我似乎也没有资格去在意。”我笑着回答,笑容自然是苦的。

“既然不介意,既然爱,那就去追吧!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再这样等下去了。童谣这十年因为事业的忙碌,所以才能少去许多男人的追求,你能等到,已经是一个奇迹!不会再有第二个十年了。而且,我知道正有几个家世事业都很不错的男人正在追求她。你再不追,就真的见不到她了。”赵飞莹劝我。

“可,我怎么追呢?我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她现在去了机场,还有两个小时飞机就起飞了。快去吧!无论能不能在一起,别让自己后悔!”赵飞莹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被赵飞莹推的一个踉跄,那曾经厚重到抬不起来的心,这刻也随着身体一同踉跄着。

“柳永,把车借给我!”一切都变化的太快,十年的分离,偶然的相见,不开心的分手,一切变化就像是一场梦,快到我无法反应。但此刻,我终于在赵飞莹的劝说下,醒悟过来,是啊,十年了,我应该去追,必须去追!至少,留给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心,一个结果。

柳永二话不说的将车钥匙拿给我,甚至连钱包都交给了我。我知道,他担心我突然需要钱,身上不够。

我没推迟,因为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那种情况。我拿着这些,冲出了草坪,逃一般窜出周蕊蕊的会所,按动车锁,我恨不得能够穿越空间一步迈到童谣的面前,跟她述说我的渴望。

然而,人生,并不让我由着性子去活着。

孙尚香,突如其来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知道是谁给她打的电话,让她知道了我来到这里,于是她找来了。

“你要去哪里?”孙尚香刚从车里走下来,看着我,也看出了我的紧张和满头的汗。

我不想隐瞒她,“我要去找童谣,我要去求婚!求她嫁给我!”我说。

“你!那我怎么办?”孙尚香冲到我的面前,拦住车门,盯着我。

“……对不起。但我依然像十年前说的一样,不爱你。我无法爱上你。”我黯然的回答她。

“我也从十年前就告诉过你,我爱你,只要我爱你就够了!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我可以等,一年不够两年,两年不够十年……”

“现在已经十年了!”我大声吼了出来,我多希望这吼声可以让她清醒。

“不!我还可以继续等!我还可以等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到死我也等!”孙尚香哭了,痛哭着叫喊着。

“孙尚香,求你让我去找童谣,好吗!她的飞机就要来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说着,狠心用力的把她拽离开车门,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发动了。

“你敢走我就死给你看!”然而,孙尚香却用极端残忍的方式证明了她的决心。一种我以为根本不会真的发生的方式。

她,从皮包里取出美工刀,狠狠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那里是动脉……

“你疯了吗!你疯了吗!!!”我从车里跳出来,瞪着瞬间淌满血的她,心里的痛扭结在一起。我知道,我没法去找童谣了。我知道,面前的女孩,也被我深深的伤害了。

“我只要你不走。我只要你不离开我……”孙尚香是害怕血的,她就这么说着,看着自己的血,看着抱住她的我,开心的笑着,昏迷了过去。

我脱下自己的POLO衫胡乱用力的绑在她的手腕上,开动车,疯了一样的冲向医院。

这一去,就是三天三夜。孙尚香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哪里也没去,工作也辞了,就这么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她,等着她醒来。

终于在第四天,她醒来了,我看着她睁开的眼睛,笑了,也哭了,因为我又一次的,把童谣给弄丢了……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三年。

因为孙尚香的这次事件,她的家族开始正视我,在怒斥过我后,似乎也接受了我,于是,我和孙尚香的关系,越发难断了。

这三年来,我没再去做平凡的工作。我在孙尚香父母的逼迫下,不情愿的学着做生意,尽管我真的不喜欢,可是出于对孙尚香的愧疚,我没有拒绝,为她家赚钱,权当为她还情。或也有因为童谣刺痛我的关系,我,也开始想要赚钱了。

一切,都似乎在世人的面前喜人的进展着,三年的奋斗,我成了孙尚香家族一间上市公司的常务经理,孙尚香是这里的董事,也是我的秘书、司机、翻译,每一天,没完没了的工作,每一天,她也就这样陪着我,用她手里的那个记录本操控着我的人生,我每一天的什么时间,出席什么活动,见什么人,甚至是一天什么时间可以用来睡觉,有哪个小时可以用来放松,全都在她的控制中。

许多人都羡慕我们两人这样的生活,说我们是商界的神雕侠侣。我对这些都不吭一声,可我对这些都不喜欢。这样子的人生,赚来的钱,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和柳永与白冰清也慢慢失去了联系。我的生命,仿佛绑在孙尚香的车轮上,每天都被她驱驰的东西不分,四处晃荡。

我没有和孙尚香结婚,我不可能和她结婚。

但我也不知道这场债还需要还多久,我才能重新获得自由。

直到……

我从白冰清那里收到一封信,里面是童谣的新婚喜帖,还有白冰清的一句说给我的话,“哥,你做了一辈子的烂好人,这一次,为自己,去自私一次吧。”

这句话从此整日缠绕在我的心中,在童谣即将走进教堂的前一夜,我没睡,我用目前生活里只属于我的睡眠时间用来思考,用来痛,我曾以为只要童谣能幸福就好,无论是否和我结婚。但事到临头,我发现,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不想她和别人结婚,一点也不想!我要她,我要和她在一起!我想和她结婚,我想和她组织家庭,我想陪着她走完我的一辈子!

她曾经因为我没钱而瞧不起我。不要紧。现在,我已经有钱了……

次日黎明,我走出了这个三年来让我受尽折磨的地方,我开着车,冷冽的风在曙光中,让我重新意识到了自由,意识到了快乐。我想着童谣,想着要和她说的那些话,该怎么说,该怎么做。那场婚礼又会因为我乱成什么样子?

但无论什么样子,我都管不了了。因为时间只剩下在这一刻,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终于又一次的,不用是在梦里,见到了我爱的童谣。她变得更漂亮了,那身洁白的婚纱穿在她身上,耀眼着我的视线,就像是把阳光穿在了身上,那么灿烂,那么刺眼,我的眼泪,被刺眼的光刺杀出来,越流越多,我控制不住它。我也不想再去控制!

我已经快要五十岁了,我太老了,这纠缠了我一生的情感,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生。我,已经没有多少未来还剩下,所以,就像白冰清说的那样,这一次,我想为了自己,自私一次。

婚礼进行曲的琴声奏响在礼堂的钟声里,牧师微笑的等待着即将成为夫妻的男女。新郎已站在了牧师前。我爱的童谣正在父亲的挽送下一步步的迈向前方。我看着这一切,用尽全力的大喊着,“童谣!”我的声音再没有年轻时的清脆了,这种沙哑着沧桑的嘶吼,就像是即将老死的猛兽,在最后一刻,发出的惨叫。

童谣的脚步停住了,她转过头,看向了我。

我看着她,泪水一直一直的流,我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她说,那些客宾对我投来的不善目光已让我不在乎了,我的视线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只有童谣。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只住着我们两个人的屋子,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我们的世界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

可时光,回不去了……

“白小疯!”我的身后,一声像是我的梦魇的叫喊,听起来如杜鹃在啼血。我转过头,我知道,孙尚香追来了。

孙尚香看着我,“能出来谈谈吗?”

我转头去看童谣,童谣也在看着我。

“不行!……对不起。尚香,这一次,我想自私一次。一辈子了,让我自私一次吧。好吗?”我请求孙尚香,也是在强迫她必须答应我。我想要自私了。

孙尚香望着这样的我,泪水流了下来,“那我也请求你,在你自私之前,让我自私一次,最后一次!好吗?”

我盯着她,她的眼睛里这一刻已经失去了光泽,像是一切希望都因为我的无情而被泯灭。

我,回头看向童谣,她已转过头,重新随着父亲走向牧师。

我也终随孙尚香走出了门。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孙尚香哭着问我。

我摇头,“尚香,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用了我可以付出的一切去回报你对我的好。我知道,或许我的回报还并不足以弥补你对我的好。可,我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和你结婚。我不爱你。我只爱童谣。你一直都知道的,我爱她。现在,我醒悟了,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失去她!如果没有她,我宁愿死……”我的话,被胸口猛然的痛扎住了。

我愣了,心痛的感觉陪伴了我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样的真实,这样的切进皮肤,这样的痛的令我如遭电击。我疑惑的低下头,一把刀子已扎进了我的心脏,刀把处,孙尚香的手,苍白,用力的,松开。

难怪这么痛,原来,如此。

“尚香,你……”我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的生命正在随着不断涌出的血在急速消失,我的嘴里都是血,我一张口就全是血喷出来,我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忽然觉得好累,好累,累到我必须坐下,不,应该躺下才行……

我躺下了。

噗!另一把刀子扎在了孙尚香的心脏,是她自己扎的,扎的一样的深,一样的狠,一样的用力,一样的没有留下任何活路。

她脸上流露出痛苦,只是这痛苦里藏着欢愉,解脱的欢愉,她趴下来,倒在我的身上,用最后的生命和我说着,“别怕,我会陪着你的,永远陪着你的……”

我呆呆的注视着天花板,我已经不能再说话了,我的生命已在弥留之际,现在的我只能听,什么都做不到了。门内,传来牧师询问的声音,“……愿意娶童谣小姐为妻吗?”“我愿意。”

“会,怪,我……吗……”孙尚香死了,这是她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也在她这一声话语里,我失去了视觉,我再也看不见洁白的天花板了。我笑了,闭上眼睛。

人是哭着来到这个人间的,所以,不该哭着离开。应该要笑的。

于是,我笑着。

我笑了。

“童谣小姐,你愿意嫁给他为妻吗?”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全书完》

本书完结,看看其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