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寒心里微微的疼,微微的涩,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一瞬间仿佛被打碎了那层坚硬的外壳,震惊中夹杂着伤痛,从他脸上一闪而逝。
只是一闪而逝,立刻就恢复了冷漠。他垂眼,面无表情地道:“不认识。我从小四处流浪,认识的只是一些乞丐、流浪汉,还有就是杀手和被杀的人。”
萧暮寒失望地道:“哦,这个人在武陵很有名,我还以为你会认识。说起来,你的长相与她十分相像,让人忍不住猜想,你们会是亲戚呢。”
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苍夜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可是心头早已掀起狂澜。从玉佩到母亲的名字,仿佛有一道光芒穿透浓雾,突兀地呈现在他面前,刺痛他的眼睛。
萧暮寒看着苍夜,缓缓吐字:“我有一位亲戚也住在武陵,与这位孟小姐关系莫逆,他的名字叫做凤璧……”
密室里的萧沉璧一下子屏住呼吸,他没想到萧暮寒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这是他当年出外游历时用的化名,也是孟无忧所知道的名字。如果苍夜是孟无忧和他的儿子,那么,苍夜会知道这个名字么?
死一般的沉寂,苍夜没有声音。萧沉璧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心脏毫无频率地跳动,一波急一波缓,脑子阵阵发热。这短暂的、窒息般的沉默无疑宣告着:凤璧这个名字给苍夜带来多么强大的震撼。
“你……究竟想说什么?”喉咙仿佛被砂纸磨砺着,苍夜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他紧紧盯着萧暮寒,瞳孔中仿佛有烈焰在飞舞,可是眼底又仿佛凝结着冰霜。冰与火的纠结,一面想将自己冻结,一面想将自己焚烧。
萧暮寒凝视着他的眼睛,低低道:“我只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我知道的可能比你多得多。”
火焰在渐渐熄灭,灰烬飘落的时候,苍夜眼里只剩下寒冰。他抿紧唇,目光下沉,看着地面:“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萧暮寒一滞,看他半晌,好脾气地道:“那么,你好好歇着,我不打扰了。”
苍夜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王爷,你太客气了。”
逸王府书房,萧沉璧像困兽一样转来转去,满脸懊恼、苦涩、匪夷所思:“寒儿,看来你说对了,苍夜真是我儿子。可是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这么糊涂,怎么会连自己有个儿子都不知道?我的儿子,他竟然是我的儿子?我竟然会和无忧有个儿子?……”他说不清心里是喜是忧,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喋喋不休地道,“可我这儿子怎么会成了杀手?怎么会跑来行刺大凤的朝廷命官?他在黎国经历了什么?”
他忽然停步,一把抓住萧暮寒的手臂,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瞪大眼睛:“寒儿,你说,如果我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会认我么?”
萧暮寒第一次见皇叔这样彷徨无措,像个迷途的孩子,他看着他微笑:“皇叔若肯听寒儿的,寒儿有两个建议。”
萧沉璧急声道:“当然了,你快说!”
萧暮寒道:“其一,你说你曾经在灵雨谷中昏迷,醒来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可皇上是在你身边的,那么,明天你不妨进宫问一下皇上,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沉璧摇头:“皇兄当初告诉过我,我只是无缘无故昏倒了,没有什么事。”
萧暮寒沉吟:“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皇上好像有意在遮瞒什么。会不会……?”
萧沉璧悚然一惊:“你是说,我与无忧发生了什么事,皇兄唯恐我羞愧,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萧暮寒点头:“不无可能。”
萧沉璧颓然跌坐在椅子里,怔怔地看着地面,神思恍惚:“怎么会这样?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另外,我已差人去找玄浮生。苍夜虽然意志坚强,可一旦触及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我想,迷_幻_药与催眠术可能对他有用。另外,你不是有孟小姐的画像么?到时把画像拿给苍夜看,再配以玄浮生的催眠术,双管齐下……”
萧沉璧猛地抬头,双眸发亮,夸赞道:“不错不错,寒儿,你真是足智多谋。”
萧暮寒的唇角弯了弯:“其实,皇叔你是关心则乱。能够想到这些,一点也不奇怪。”
第二天早朝时,文武百官都发现,他们的皇帝神色疲倦,面容黯淡,看起来好像昨夜没睡好的样子。萧沉璧想起昨晚侍卫向他汇报,说皇帝差了侍卫统领皇甫嵩到过监牢,见过苍夜,具体问了什么,他却不知道。
看来,皇兄真的有事瞒着自己。
圣德殿,萧重彦呆坐在龙案后,案上堆着高高的卷宗,可他根本无心去看。手中拿着茶杯,看着杯上袅袅升起的水雾,一动不动。直到内侍来报逸王求见,他才如梦方醒,道了声“宣”。
萧沉璧恭敬如仪地行过君臣之礼,站起身看着萧重彦,注意到皇兄脸色憔悴,他关心地问道:“皇兄气色不好,是国事繁重,太过操劳么?”
萧重彦摆摆手,声音干涩:“朕没事。你这会儿进宫,有什么事么?”
“皇兄。”萧沉璧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臣弟想问皇兄一件事,请皇兄一定要如实相告。”
萧重彦面色微微一变:“什么事?”
“当初臣弟在灵雨谷中,有一次无故昏迷,皇兄可否详细告诉臣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重彦怔了怔,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怎么无缘无故问起这件事?”
“……臣弟怀疑,苍夜是臣弟的儿子……”
萧重彦的手颤了颤,茶水几乎溅在他手上,他把茶杯放到案上,盯着萧沉璧,目光近乎犀利:“你为什么这么怀疑?”
接触到他的目光,萧沉璧心头微微一凛,却依然无畏地看着他:“臣弟想起来,在谷中时无忧曾看到臣弟手中拿着皇兄的那枚玉佩。当时臣弟没有解释,无忧必定以为是臣弟的。现在玉佩在苍夜手中,而苍夜不可能是子擎的儿子。寒儿用孟无忧与凤璧的名字试探过苍夜,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让臣弟更加怀疑。”
萧重彦眼里陡然升起怒意,沉声道:“你有审问出苍夜的来历与行刺的目的么?自从看到那枚玉佩,你就一直在围绕无忧转。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更重要?你将国事置于何地?就算苍夜与无忧有关系,难道你还想包庇他么?”
萧沉璧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