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母之所以要跟老伴打赌,是因早就有预感:当年差点成为自己儿媳妇的云雁,很有可能真的要出现。
这一预感,不是今天才有,而是云雁当年离开这个家后,她就一直如此自信。
怀母曾经断言:云雁之所以渺无音讯,绝对不会是她留恋繁华大上海,嫌弃这偏远落后的山村,应该是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所为。
果不其然,云雁写给怀宸所有的信件是被潘安父亲潘墩扣留。
不过,能让怀母坚信云雁迟早还要跨进这个家门,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直接原因,还是云雁当年悄悄告诉过她一个秘密。
那次云雁到水东小学陪怀宸一起生活了六天后,第七天到莲花寨这个家住了一天晚上,第二天要返回她工作的学校时,怀母担心地问云雁:她父母什么时候答应为两人举办婚礼,这边家的两头架子猪,一头已经有三百多斤,再喂也大不了多少,她想抱孙子了。云雁告诉怀母:待她父亲从上海探亲回来就给两人择吉日举办,她的父母也盼着有外孙抱。云雁说罢,随即悄悄告诉怀母:这一次是肯定怀上了。
当时云雁这一句话,让怀母高兴极了,把准儿媳亲了又亲。
这个秘密,怀母一直没有透露给家里任何人。怀宸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因为,云雁也没有告诉他。
后来,虽然没有了云雁的任何消息,虽然吴婷趁机闯进了儿子的生活,虽然现在有了子玥这么一个好儿媳,但就因当初云雁的那一句话,让怀母总是对她念念不能忘,从来没有失去信心,云雁出现的希望总是在梦中向怀母招手。
怀宸在电话里告诉母亲,等一下他和子玥要给母亲送来两朵美丽的花,是一年四季永不凋谢的玫瑰花。
儿子的话,让怀母惊喜万分。因为这种话,儿子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何况他现在是身负重伤,不可能还有心情去开玩笑。
怀母当即断定,两朵花中必有一朵是云雁。那么,另一朵是谁?
怀母心想:当年出嫁到怀家时,父母陪嫁给自己的三根金项圈,一根已经送给了云雁,后来虽然吴婷成为自己正式的儿媳妇,但她心中就是不认可这位不明不白的儿媳,所以就没有送金项圈给吴婷。第二根送给了子玥,那是正儿八经的送。子玥是儿子命中贵人,是自己值得骄傲的好儿媳。同时,从子玥身上,怀母看到了云雁的温柔、善良以及高贵的气质。怀母确定,天上即将掉下来的两个林妹妹,除了预感中的云雁外,第二个林妹妹应该是第三根金项圈的主人。
怀母这么推测着,心中也是美美的乐。但这一乐,却因儿子在电话里的特意交代,被她心中瞬间的忧虑所替代。
怀宸在电话里跟母亲提到专用于接骨的中草药陆英、水冬瓜、杉木皮等,子玥和廖芳肯定不懂,在场的其他人也不一定懂。能懂得的,也就只是云雁了。
当年云雁陪同心上人在莲花寨的那些时光,虽然只就一个寒假和一个暑假,再加上毕业后那浪漫的七天七夜,但就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怀宸带着她到处走,到处看。除了观赏周边的狮子山、秀才山、猫石、晴雨石、仙人桥、月亮河、月亮树外,还拜见了一些亲戚、老师、同学以及自己的师父。
怀宸三岁就被师父收为徒弟,而他的这位徒弟是师父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徒弟。
师父不仅武功深厚,草医更是远近闻名。尤其是骨折之类的损伤,那是手到病除,秘方绝对是独一无二,无人能比。
师父虽然对别人从来就是高深莫测,深藏不露,但对怀宸是不遗余力,毫不保留地传授秘方所有。
不知多少次,师父当着云雁的面,不仅悉心指导提升怀宸武功和草医方面的许多绝技,同时还教他如何人,让云雁感同身受,直至影响到她后来正确的待人接物和为人处世。
怀母深知,对于一般的外伤和骨折,儿子完全有能力自行处理和治疗,但他却在电话里特意交代要师父准备草药,说明儿子行动已经不方便。
从而,怀母断定,儿子一定是遭到潘安一伙惨无人道的摧残和折磨,伤势一定很重,不然他不会轻易请师父亲自出马。因为,怀宸的师父已经是九十八岁的高龄。
虽然跟老伴说了一句打赌的玩笑话,但怀母心里很是发愁。
如果怀宸的手臂或大小腿遭遇骨折,怀母并不怎么忧虑,她最怕也是最担心的是儿子的大梁骨是否遭受损坏。因为怀母深知潘安一伙的恶毒,总是想方设法把怀家这根独苗置于死地为后快。
俗话说的“大梁骨”就是医学上的脊椎骨,也就是脊柱。
一旦大梁骨遭受损坏,那怀宸这后半生就是黑暗的后半生了,更不要指望第三根金项圈的主人前来认领了。
支书快速跑回村委会,欣喜地对着早就在此等待下令进发县城的乡亲们宣布:“我刚刚跟宸兄弟通了电话,他马上就要从县城回莲花寨。随同的除了我们敬爱的叔妈王子玥外,还有从京城来的大领导。潘安一伙已经全部被抓了起来,这一回他们死定了。所以,我们就没必要进城。大家这就回家去,有鸡杀鸡,有鸭杀鸭,带上最美的酒,到老木房接待贵客。立即行动。”
其实,支书并不知道潘安一伙已经被抓捕,也不敢确定潘安一伙必死无疑,他只是根据情势来分析和推断得出的这个结果而已。
当然,他说的老木房,指的就是怀宸家那栋已修建有一百三十多年的老木房,莲花寨的人都称之为“老木房”。
由于耽搁了一些时间,两个小时后,也就是傍晚六时许,怀宸才被送回莲花寨,回到生他养他的那栋古老木房子。
在此之前,乡亲们已经在老木房和怀德怀全家三栋房里的楼上楼下,都摆满了餐桌。
鸡肉鸭肉,还有牛肉猪肉,还有豆腐白菜,还有香菇木耳,生菜熟菜凉拌菜,美酒茶水饮料,酒杯碗筷纸烟等等都已摆放好,一应俱全,比城里盛宴还在丰富,就只等待宸弟宸哥宸叔宸伯甚至是宸爷爷回到家了,到时莲花寨最智慧的老妇人最德高望重的怀母一声令下,亲人们就可以像平常怀宸回到家一样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划拳行令,把酒言欢,一醉方休了。
可是,可是……
莲花寨人看到:停在老木房大门前的三辆车,其中唯独一辆是商务面包车停在最前面。面包车上分别下来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其中一女就是怀宸的老婆王子玥,全村人都认识),还有三个男子,其中一位英俊男子就是王子玥的哥哥。
莲花寨人之所以认识王子晟,怀宸与王子玥去年国庆节在莲花寨举办婚礼时,他来过这里。
当然,有人还记得王子玥的哥哥曾经单独到过莲花寨调查了解怀宸的情况。
另外两辆黑色轿车上的人,也都下来了,就是没有见到怀宸的踪影。
正当两百多双疑惑的眼睛在三辆车上试图寻找到怀宸的身影时,两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轻轻地打开了那辆面包车的后门,接着三个美女和随同人员一起涌上去,一起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抬下一张担架。
担架上躺着的那个人,被一张碎花毛毯盖住,只露出头部,看不见手和脚,好像人是睡着了,有人还看见他额头上浸出豆大的汗珠子。
跟着担架下来的还有一男一女。有人认识男的就是柳江县医院曾院长,女的是外科主治医生夏真。
就在担架刚刚被抬下来的那一瞬间,怀母怀父以及怀德怀全冲上前,一起护着担架缓缓地走进了老木房。
至此,所有的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担架上躺着的人正是他们莲花寨最值得尊敬,最是值得骄傲的人。
“宸兄弟,你怎么了?”突然有人大声地喊。
这突然的喊声,打破了刚才那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喊声,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子捅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这一喊声,更是让整个莲花寨的上空充斥着极度的不安……
瞬间,“宸弟”“宸哥”“宸叔”“宸伯”“宸爷爷”“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高,声声忧虑,声声牵挂,甚至有人在低声啜泣……
“我要杀死潘安!”“我操潘安的八代祖宗!”“把潘安拉到莲花寨来,一刀一刀地剐他的皮,挖他的心去喂狗……”愤怒的骂声顿时穿云裂石,撼天震地。
突然有人要冲进老木房,后面的人群也随之一片涌动。
支书慌忙挡住大门,张开双臂,不高也不低,十分严肃地低吼道:“冷静,乡亲们必须冷静!”
但是,悲愤的人们似乎不想听从支书的话,人群依旧如潮水一般要压上来。
乡亲们就是想上前去看看怀宸,就是想像四年前那样亲口安慰怀宸,就是担心再次遭受劫难的怀宸坚持不下去,更是担心他们亲爱的怀宸就此想不开,想鼓励他,更想给予他更多的勇气,特别是生存的勇气,因为莲花寨的人离不开他。
“不能进去。”突然有人站在支书面前威严道。
声音虽然不高不低,但极具震慑力。
说话者正是怀宸的师父,一位九十八岁的老人,人称神医。
“听支书的。不准许任何人上楼去,务必让我静下心来给怀宸疗伤。”神医又低声警告:“来客中一定有大人物,不要丢了莲花寨人的颜面,更不要让我们的怀宸失望。”
说罢,老人一个利索转身,就上楼去了。
就是这一句简短的话,让所有的亲人们都停下了激动而担心的脚步,都冷静了下来。
楼上堂屋中间坐有王思民及其两位助手,还有王子晟、廖东、唐朝荣、弘深、老陶、小葛等九人。一看到这位鹤发银髯、精神矍铄的老人健步上楼来。大家都纷纷起身致意。
神医只是对这些贵客微微一笑,便径直走进了怀宸和王子玥的卧室。
卧室里,怀父、怀德、怀全、王子玥、云雁、廖芳以及曾院长和夏真等人,围着躺在床上的怀宸,静坐一边,都不说话。
一见到神医走进来,子玥立即把在医院拍到的胶片交到他手上。
神医手捏胶片对着室内西南角的窗口,借助光亮认真仔细地看了一番,然后把胶片还给子玥,欣慰道:“小子功力不错,自己居然能把四根断开刺进肉里的骨头给复原上去。不简单。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小子’呢!”怀父在一边故意调侃道。
“你看我徒弟像是快要五十岁的人了吗?我怎么看来看去,他怎么就像一位十八岁的小伙子呢?”神医指自己:“你看我,九十八岁的人,就像五十岁的人一样。”又道:“我相信年轻美女就喜欢我这位健硕阳光的徒弟。你信不信?”
神医一句开玩笑,顿时把室内原来凝重的空气变得轻松了许多。
神医立即打开药箱,开始给徒弟疗伤。
只见神医以娴熟的动作,丰富的经验,少有的民间手段,先处理好七根肋骨,然后把在医院包扎了的八个手指上的纱布一一揭开,敷上特制的药膏。
神医冒了一身汗,床上的怀宸也是汗流浃背。
花了一个半小时,终于把怀宸身上所有伤处理完毕。
神医一边收拾疗伤工具,一边叮嘱怀全:“派专人守护你二哥,三天三夜笔直仰卧,不得翻身,除了我给他配制的药粥外,不能进食其他食物。以他的体质,五天就可以翻身下床,十天可以到户外活动,二十天可以完好如初。”
一听到神医说不能进食其他食物,子玥不得不为老公担忧起来,连忙问道:“可以喝牛奶之类增强体能的食物吗?”
“可以。”神医表示同意,但又道:“不过,一定要温的。不能生冷,更不可太热。否则,影响药效。什么花椒、辣椒、香料之类更是不能碰。”
“谢谢师父!”怀宸突然睁开眼,替妻子子玥,也是为自己而答谢。
怀宸这一声谢,突然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因为之前,他一直都处在双目紧闭状态。
这是怀宸回到家说的第一句话。因为十个手指是钻心的痛,他一直咬着牙关忍着,哼都未曾哼一声。
“谢什么谢?要谢就谢你自己非凡的意志力,谢你自己强大的内功。”神医说罢,收起药箱就匆忙离开了。
就在神医离开的那一瞬间,心细的云雁突然发现神医看了自己一眼,同时还发现神医两眼里早就噙满了泪花。
云雁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确定:一是老人家还能认出自己就是他徒弟的第一任女友;二是老人家为自己的徒弟遭受如此残忍迫害而感到伤心,不得不老泪纵横。
经过师父的精心治疗,怀宸感觉全身上下轻松了许多。于是对子玥道:“你带云姐和芳妹,以茶代酒,每桌敬一杯,并代我对乡亲们的关怀,说一声谢。同时,告诉乡亲们,我不会有事,十天以后就可以跟他们拼酒量了。”
乡亲们,有的抽烟,有的喝茶,没有像平常那样海阔天空开心地聊天,不吵不闹,一直都在老木房门前的平地上或坐或站,静静等待着神医走出老木房。
当神医走出老木房时,只见他偷偷地擦着眼泪,看都不看大家一眼,就急匆匆离开了。
所有人顿时都紧张起来,大家都在担心,难道神医治不好怀宸的伤?
就在此时,三个漂亮的女人,一起走出老木房。都是纤纤的玉手里,都捏有茶杯。都是俊俏的脸上,都流露出令人放心而踏实的神情。
怀宸的老婆王子玥献上灿烂的笑容对大家说:“乡亲们辛苦了,请大家都回到各自的餐桌上去,我们三姐妹要敬大家一杯酒。一是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怀宸的关爱;二是传达怀宸一句话,他说五天后就可以下床,十天就可以跟大家拼酒量了。”
听了子玥这么一说,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舒心的微笑。于是,纷纷回到餐桌上去,开始用晚餐。
但是,今天的晚餐,是让亲人们高兴不起来。
大家都没有吃饭,只知道喝酒,是喝闷酒。亲人们一边喝酒,如潮水般的眼泪也一边跟着流下来。泪水和酒水混淆在一起,喝到嘴里的液体,已经分不清是酒还是眼泪,只是涩涩的,苦苦的,心里就是难受……
王子玥、云雁和廖芳三人,按照怀宸的意思,以茶代酒,一桌不落的敬。三人的眼泪如同亲人们一样,澎湃程度,苦涩程度,没有什么区别。
当敬到最后一桌时,王子玥终于忍不住心中的那一份牵挂和担心,于是焦急和不安地问云雁和廖芳:“你俩看到妈了没有?”
廖芳急忙答道:“送怀大哥到卧室后,我看见妈悄悄溜出了房间。那一去就一直没有回来。”她紧张地问:“妈不会是想不开,出什么事了吧?”
“妈的心,是一颗伟大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坚强。不会有事。”云雁安慰两个妹妹后,又道。“我估计妈应该在一个地方,我三姐妹不妨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