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快步下来,站在石阶尽头,我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江树依然立在原地,直挺的身姿犹如另一棵树,融进了那片青黄之间。
我掉回头抹干眼泪,伫立小会,等到他跟上时,我又快步往前走。夕阳在我们身后渐渐下沉,他的影子穿过我的身体,被我踩在脚下。
回到车上,沉默依然亘在我们之间。我来时的被动忐忑与此时的茫然无措已大不相同。我叫嚷月余的离婚,就在今天尘埃落定时突然得变得心慌不已。我曾以为我爱他,可除了知道他与苏瑗那段世人皆知的恋情之外,我何尝真正的了解过他?他的内心,他的想法,他的委屈,他的不为人知的方方面面,原来我竟一无所知。
这是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段婚姻中还存在着不足,我对他的爱或许在了解他的人的眼里也仅仅只是夫妻间的顺从和占有,从灵魂高度来讲,我并没有真正靠近过他。
我心头生出莫名悲哀,隐约间竟觉得江树与苏瑗之间的藕断丝连并非那么可恨,突然就问道:“离婚后,你会跟苏瑗结婚吗?”
江树正开着车,听到我这话,冷不丁地手抖了一下,扭头过来问:“你觉得呢?我说过我跟苏瑗已经断了,她拍完这部戏就要出国了。”
“哦。”我虚应一声,有点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你呢?”江树顿了下,“离婚后会回头去找钟鱼吗?”
“你觉得呢?”我学着他的语气,“你不会以为我对钟鱼还存在什么心思吧,退一万步讲他还是你表弟啊。”
江树静默了下,目光朝向前方,车子在山道上缓缓地行驶,良久后,他突然说道:“你跟钟鱼分开了两年再见面还是朋友,与我呢?我们离婚后,会把我当朋友还是仇人?”
我内心狠狠一震,好一会回道:“你希望是什么?”
他想了想,略显感伤地回道:“仇人吧。”
我苦笑了下,心里头仿佛被人凿了个洞,血液正在一点点地流失,我偏过头看向车窗外缓缓掠过的景色,无力地答应他:“那就仇人吧。”
“嗯。”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突然猛地一踩油门,将车速飙高,等到他把车停回到镇上时,我已因为这超高的速度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今晚要回a市,你跟我一起回吗?”停下车,江树问。
我摇摇头:“我哥哥预定了明天下午回去的车票。我跟他们一块回。”
“那我送你回舅舅家吧。”
“不用。我还想逛一会。”
江树思索了下,点点了头。
我顺手开门下车,站到路边强笑着跟他挥手再见。他没有急着将车开走,而是歪着头通过车窗怔怔地望着我,似乎是要看穿我强装的微笑与镇定。
我很想上车赖着反悔离婚的决定,可嘴巴却在大声说:“你不走我走了。”然后大步朝前。我幻想着他会跟在我的身后,于是一段路后,猛地回头,可入眼的却是小镇萧条的街道。我像是个行尸走肉的傀儡,在小镇上逛了一圈后,找了个装货的三轮摩托车,一路轰隆回到了舅舅家。
因为手机没电,这一整天家里人都联系不上我,这会见到我搭耸着脑袋回到家,个个都打着关心我的旗号,跳出来指责我。我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在面对比我小的陈玲的指责时,再也崩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陈玲被我唬得愣了下,然后又强势道:“你,你冲我哭什么?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出去一整天连个音讯都没有,你还好意思哭?”
“我就哭怎么啦?”我也不知哪来的脾气,脑子里一时间竟然想到她当时偷了我的戒指丢到了池塘里。这一下,我像是终于找到了导致我离婚的罪魁祸首一样,火气越加大了,冲她更大声地吼叫:“都是你,你偷什么不好,你偷我的结婚戒指,你还把它扔到池塘里,你给我去找回来,快给我去找回来……”
我哭吼着伸手将陈玲往大门外推,陈玲哪见过我这么泼妇般的样子,愣了一下后随即一扯嗓子哭得比我还大声。
其他人过来扯架,舅妈尖着嗓子骂我不识好歹是个白眼狼,大家好好的关心被我当成了驴肝肺。杨圹也息事宁人地瞪着眼冲我厉道:“杨淇,你发什么疯,这是哪年月的事了,你现在提个什么劲啊?”
我寡不敌众,松开了陈玲,脑子一热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撒腿就往那天那个池塘边跑。仿佛有一个莫名的信念在支撑着我,我只要找回了那枚戒指就能穿越时空隧道,回到丢失时的那一天,重新经营我的婚姻。
我哭着跑到池塘边,毫不犹豫地脱鞋下水,池塘水位较之上次已降低了不少,最深处才到我的膝盖上点,我就着头顶发白的月光一点一点摸索着池塘里的淤泥。
杨絮在岸上大叫:“二姐,你快上来,……”
杨圹淌着水过来,一把拉起低着头的我,狠狠给我了一巴掌,我连耳膜都在刺痛,他却不依不饶地训斥:“我叫你考虑清楚要不要离,可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样做贱自己算什么?你要是反悔了,就跟江树去说,你冲着自己妹妹发火,你算个什么本事?”
我大抵是被杨圹打坏了哪根系统神经,态度陡然恶劣,将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归结到导致我离婚的原因上来:“我是没有本事,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干什么让我去替你筹钱?我本来不爱他的,可就因为你们一个两个地要钱,我不得不跟他开口,你现在还教训我,你凭什么教训我?”
杨圹被我戳了痛处,脸色微微寒了寒,咬了咬牙甩手上岸不管我了。
我又弓身下去摸,脑子里根本没想找到戒指又能做些什么,只是在内心一遍遍给自己打气,我一定要找到那枚戒指。
月上中天,我已将整个池塘摸了两遍,但那枚戒指依然没有见着。我不服气,回想到当天戒指落水时的情景,又重复摸起了重点位置。
身后又传来了淌水声,我以为是杨圹,便大声叫道:“我不要你管,我一定会找到的。”
“找到了你想做什么?”一个声音冷冷地回我。
我怔然偏头,看到钟鱼正朝我走来,近时他将我拉起,狠狠搂进怀里,骂道:“傻瓜,你这么做不值得。”
我推开钟鱼,眼泪抑止不住地往下流,再弯身时他强行将我拖上了岸,不断地告诉我江树不爱我,如果他爱我,就绝不会跟苏瑗纠缠不清。如果他爱我,就绝不会昨夜还说没想过真离婚今天就放任我一个人在这里哭着要挽回。
我的头脑开始发涨,挥手打断钟鱼对江树不停地中伤,我说:“你不用把他说得那么不堪,我跟他会走到这一步,我自己也有原因。我说我爱他,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他也没有了解过我,我们之间还没有正式开始,就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弄散了,才八个月啊,钟鱼。我嫁给他才八个月啊……”
我说着又是满脸的泪。
钟鱼望着我,眼里的情绪多到让我辨别不清。良久,他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江树他怎么会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娶你?更何况,你是我的女朋友!说到底,他娶你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跟你长久,他只是看出外公收留你的真正意图,知道我还爱你,所以想要报复我!”
“知道你结婚时我为什么没有出现吗?那是因为江树他耍了手段,让我那几个没有血缘的哥哥一而再地拖跨公司。我的确是为了钱没有赶来,但是你知道当我在网上看到你挽着他进礼堂,看到你冲他笑时,我的心有多痛,有多后悔自责……,我做错了,氧气,给我个机会,原谅我,……”钟鱼说着低头下来,微凉的唇在我额间轻轻磨蹭。
我心内一片荒芜,推开他说道:“我早就原谅你了,对你就像是朋友一样,但我没法再给你机会。我今天是你的表嫂,离婚后就是你表哥的前妻,不管怎么样,我跟你都再回不去了。你别再把心思放错了地方。”
我说着转身回家,寻找戒指的举动就像是发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疯,无视家里人看我的奇怪眼神,径自洗头洗澡,什么都不想占了个床就睡觉。
第二天,我又恢复了正常,看到钟鱼很热情地叫了声表弟,无视他吃人的表情又问:“你表哥昨晚就回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钟鱼狠瞪着我,见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不是说好要买你的老房子么,这次顺带办好,我回头可以直接找人过来动工了。”
“哦。”我恍然大悟,问一旁的杨圹和杨絮:“你们两个有啥意见?没意见就肥水不流外人田,卖给我钟鱼表弟算了。”
“氧气……”钟鱼开始磨牙。
我就不信他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我动手动脚,见杨圹杨絮没发表意见,回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什么时候给钱?”
“现在就行。”
“爽快。那就付吧,哥哥把钥匙给他吧。”
杨圹迟疑了下,看了看杨絮,又看了看我,返身回屋找钥匙。钟鱼要了我的卡号,很快就把钱转了过来,拿了钥匙后叫我们陪着他去祖宅。
我没那个心思,推辞掉了,杨圹和杨絮陪他一块过去了。我回到房里给手机充电,一条条删除着未接提醒,将到中午时,杨圹一行人又从祖宅回了来,我没见到钟鱼便问了下情况。
大概是想到祖宅在我们手上被卖掉,杨圹脸色有点差,语气也黯然起来,说:“钟鱼对那地方挺满意的,量了下房屋尺寸,看上去是真的要在那扒了重建。”
我没有实际意义地‘哦’了一声。
一旁杨絮插嘴道:“二姐,那个屋里有个小书包,是你的吧。”
我点点头:“是,怎么啦?”
他挠挠头:“没什么,钟鱼哥把它捡走了。”
“捡就捡呗,里头都长虫了。”我无所谓地哼哼,心里却对钟鱼这举动感到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