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此时一脸讪笑的廖佳磊,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我真不是个暴力的人,但这人怎么能这么讨厌!
最终我满肚子要说的话,还是因这个插曲无疾而终了。我强迫性地在H院病床上又躺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后,心情十分的玄妙。手上的束缚大概是在昨天晚上我睡着时被解开的,我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正要起身,病房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推门进来的人是唐生,这让我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不太文明的话硬生生卡地在了喉咙口。出于对昨天和他之间的谈话的顾虑,我自顾着选择了低头缄默,顺手收拾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进来后一时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站着,由于这间三人病房此时只被我一个人用着,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在看着我。出于这个认知,我感到脸颊正渐渐发烫,由此,在行为上,也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在我就要考虑考虑干脆什么也不管地直接夺门而出的时候,唐生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室内表面的平静:“睡得还好吗?”
我一听他这话,没忍住抬头看向他,这才想起一个差点被忽视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又开口说道:“如果腰上还痛,就尽量多躺一会儿,骨科那边,已经帮你办了入院手续了。再过会儿第一组药就来了,输液吃药什么的,你好好配合。乖一点,养好身体,一切都好说。”
我越听越觉得奇怪,又想起之前廖佳磊突然找到我妈病房,利用科长把我叫出去的事,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猛的抬头看向他,语气探寻地问道:“难不成,你跟廖佳磊串通好的?”
他闻言皱了皱眉,微微侧了侧脸,避开我的眼神,咳了咳又说道:“反正,你好好听话,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母亲大概在这周三动身出国,所有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再操心,好好养病就是。”
我闻言好笑道:“唐生,你自己想想你刚说的话,我妈出国是接受细胞冰冻,又不是去旅游,这么大的事儿,你让我一个做女儿的不用管,你觉得可能吗?再说了,我昨天不是已经跟你说了,我跟你没.....”
“你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知道,所以我要怎么做也跟你无关。你只要把每天卧床休息的时间保证了,我可以让你在这段时间多陪陪你妈,其他的都不用说了。”
我闻言顿时气闷不已,瞪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却只看着我,眉头微皱,眼神闪烁不定,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正是僵持时,门又被推开了,首先入目的是一辆医用推车,上面载这一些药品和注射工具。
随后便出现了护士李果的身影,她看了眼唐生,然后转头看着我笑了起来。我见状顿觉无奈,仰面一下又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唐生在李果为我扎留置针的时候,一句话也没留地离开了病房,此前,我一直赌气似地,撇头看着窗外。随着病房的门被从外轻轻关上,我没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果固定好针头后,一边按照配比处理着车上的药品,一边眼神带笑地看着我,开口道:“你们俩,闹矛盾了?”
我闻言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见状显然又误会了,在接口处插上药后,也没有离开,而是顺势坐在一旁凳子上,一脸苦口婆心地又开口道:“我虽然也不是很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现在总归是病着,我觉着也该给你宽宽心。这唐医师呢,可能是不善言谈,但他对你的心意,全院上下,可都是一直看着的。所以无论你对他有什么不满,都多理解,毕竟,人家虽然嘴上不说,但为你做的事儿,可都是没含糊的。”
我听言眉头皱了皱,心中略一回想,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他做什么了?我俩一直不都挺正常的吗?”
她闻言眼带调笑地看着我,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开口道:“什么挺正常,我可告诉你,你没来之前,唐医师可不是现在这样。”
我一愣,下意识对比了一下,上学时和现在的他,没发现什么不同,于是又一脸不解地看向她。
她见状笑着继续道:“我比你早来H院大概一两个月,那时候的唐医师,简直就是个毫无私人感情的工作机器,永远看他,都是一脸麻木,庄严端正的模样,甚至还和当时的陈医师,一同被称为急诊科的而煞。”
我听言仔细想了想,看着她说道:“但就算是我来了之后,他大多数时候,不也还是面无表情的吗?”
她面色莫名变得有些兴奋道:“但就是你来了之后,我们才终于见到他另外的表情啊,那时候,才感觉他像是个人。当然这都是小事,有些状况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也就是实习医师出外勤,还有主刀手术的事,这些在医院其实是从来没有过先例的。”
我奇道:“这不是因为我是留.....”
“即使是留学博士回来,也没这待遇。”她没等我说完,打断了我,“你能做那些事,都是唐医师事前事后,一项一项帮你跟院方申请,解释的结果。包括你第一次主刀的一个急救手术,最后好像还失败了,都是唐医师私下去找人事,好说歹说,当然也不知道具体用力什么方法,才没让你的档案出现污点。这样事,这一年来,光是有意无意被同事知道的,就有好几件,所以你....”
我心中莫名有些难受,撇开了头,打断了她的话:“这些都无所谓,就算我....”
“你是可以决定无所谓,但人家一直心心念念的为你,是不能否认的。”她也打断了我,“我说这些不是要逼迫你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女孩子,特别你还是医生,能有个人这样真心诚意地对你,不容易,所以无论出了什么事,多想想他的好,总能少些怨怼。
我听完顿觉心烦意乱,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闭着眼,不再说话。她见状也没再多言,轻声对我道了个别,便推着车出了门。随着关门声再度响起,我脑海中再次思绪纷飞。
感情这事儿其实很神奇,它无形无色,却往往十分具有存在感。所以即使不知道唐生曾经为我做过多少事,我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同样的,我想他必定也知道我的感情。
他关心我,保护我的那些做法,自然可以让我对他的感情,越来越坚固,但有些时候,却也会适得其反。
比如,现在。
我不想拖累他,真的。细胞冰冻是一个出于当代生物技术巅峰的手段,这同时也意味着,其经济上的消耗,会有种出乎人想象的巨大。唐生现在的状况,尚且还属于事业刚刚起步的阶段,就算是他能力超群,能够通过科研的手段取得一定的金钱。但这笔钱,也不应该投入到这样一个无底洞中去。
或许每个人的未来一定程度上都不能全靠自己决定,变故每天都有可能会发生,我至少得让自己,过得更心安理得一点。这样,才更有底气,面对这些变故。
挂的水在三个多小时后终于输完,随着腰部的固定装置接触,我也终于能够出门,再去看看周女士。
到了病房却意外地没有看见人,问了临床的病患,才知道,她是被护士推去做化疗了。心事重重地往化疗实验室走去,快进门的时候一抬眼,猛然停住了步子。
隔着玻璃,只见,硕大的化疗器械旁,此时已是瘦骨嶙峋的周女士皱着眉头蹲在地上,对着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垃圾桶,干呕着。虽然什么也没呕出来,面上的痛苦却十分真实。
在她的旁边,唐生紧锁眉头静静地站着,不时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感到他们要看过来,我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走,下一秒,还是强迫着自己留在原地。
最先看到我的是唐生,他远远地打量着我的神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从恶心中回过神的周女士这时才抬头看着,她一边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无意义地擦了擦嘴巴,一边扶着器械,缓缓起身。
唐生中途试着搀扶了她一下,却被她摆手拒绝了,她看向我,脸色缓缓地绽出笑来。我有些想哭,但忍了忍,逼着自己,看着她,一边回着笑,一边迎上去。
我走到她身旁,扶住她手肘,一边走着,一边语气故作轻松地开口道:“这化疗就是容易导致恶心,但也没事儿,只要病能好得快点,以后不难受就好。以后,化疗,我都陪着你。”
她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说道:“这就跟晕车一样,没什么的。你也不用总是陪着我,有事就自己先忙。你能来看我,就很好了。”
我闻言侧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撒娇般说道:“我哪有什么事要忙,这几年一直聚少离多,好不容易隔这么近,当然得多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