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代先生,根据这几天的治疗和观察,李小姐的各种症状已经减轻并得到缓解,而且好消息是,这次治疗比想象中的容易,不需要药物治疗,这可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到目前为止,您和邢警官做的都非常好,我很感谢你们的配合,但同时,我也希望你们能继续配合我的治疗,现在治疗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而且是非常阶段,请您务必仔细回忆过往的每一处细节,来帮助李小姐冲破记忆障碍,建立强大的心理机制,从而恢复到正常人的心理活动,开始新的生活,你要努力回忆,要帮助我,这也是帮助李小姐,也是帮助你自己。”沈青禾收起手里的圆珠笔,代幸川已经歪倒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到英国的那段岁月。

“从你进入这个家的这天起,你就要记住你姓代,你是代家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唯一的希望,我要你变得强大不可撼动,你会拥有财富权利地位,还有亲情,你一直在寻找的,你渴望得到的,是吗?”“是。”“很好,只要你变的足够优秀,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亲情。”代幸川眉头紧皱,嘴里不停的说着“骗子”两个字。是的,他渴望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这份认祖归宗的归属感,把训练的疲累和工作学习的繁累都减轻了,他满心希望满心欢喜,直到那天,寂静的深夜里,代靖天的每一个字都扎进他的心里,那个平日里都不许他进去的房间,他还是没有管住自己好奇的心,他只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轻微的哭泣声,那是他姥爷的声音,他刚想推门进去,耳边又想起代靖天严肃叮嘱他的声音,他担心的守在门边,可是接下来他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一刀刀的扎在他的身上,一个来自父亲对女儿的咒骂,贬低,痛恨,甚至觉得他母亲的死是罪有应得,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停的发抖,眼泪也不受控的滑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明明每个字都那么的清晰,他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代靖天已经开始痛哭起来,这天是他儿子的忌日,他唯一的儿子,就在代柔死后的五年,他的儿子也走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他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代柔身上,他把她儿子的死也归咎到代柔身上,他咒骂她,是她带走了自己的儿子,是她变成鬼也不安分,她的死是自己做的孽,是她自己活该,她应该下地狱,为什么要带走他的儿子,如果一定要报仇,为什么不抓走他这个老头子!是不是要让她自己的孽障儿子回到代家,成为继承人!是啊,你得逞了,你算的准了。“我不稀罕!!我不稀罕!”代幸川的表情愈加痛苦。他冲进门去,他看见代靖天满脸泪痕,抱着那块牌位,“你怎么进来的,出去!”“骗子,你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我!为什么骗我!你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陪他去死,你是怕死了看见我妈,对不对?你有什么脸见她,你算哪门子父亲!”“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是我让你姓代!”“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你是神吗,这是你对我的恩赐吗?我是不是要感恩戴德啊,你就是个自私的自以为是的骗子!你从来没有拿我当过代家人,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严苛,从来不对我笑,我以为这是成为继承人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可是今天我明白了,我是一个劣质的代替品,永远不会得到你的喜爱和承认。”“好,但是你别忘了,你身体里有一半代氏的血液,你有你的责任!”“哼~代氏血液,那我母亲呢?她的身体里不是代氏的血液吗?”“是她自己自甘堕落!死不悔改!她自己选的路,她要自己承担后果!”“不可理喻的疯子!要不要我把这代氏血液还给你?”代幸川说着拔出了后腰别着的枪,快速的上膛,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你这是干什么,威胁我吗?”代幸川眼神里的阴冷凝聚,手指已经去扣动扳机,“不要!”一瞬间代幸川调转枪口,对准了代靖天,代靖天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牌位摆好,又擦拭了几下,转过身来,“我的命你要随时拿走,但是这也改变不了你身上流着代氏的血的事实。”代幸川不等他讲完,就扣动了扳机,代靖天身后的墙壁上被打了一个窟窿,代靖天冷笑一声,接着说:“我就是不会原谅你的母亲!”“代靖天,不是所有披着人皮的都是人!谢谢你今天又教会我一个道理。”“”“你恨他吗?”沈青禾柔声问。“我恨他,我恨他!”代幸川的情绪已经激动起来,“你要战胜他!”“是,我要战胜他!”“勇敢一点,你可以的!”

代幸川亲手给自己的心上了一道锁,他依旧重复着每天的生活,那些日子像一张张胶片闪过他的眼前,他要让自己变强大,强大到足以逃出代靖天的魔掌,每天夜晚的那通电话是他黑暗中的灯塔,是指引他坚持下去的全部希望,他苦苦哀求代靖天救出来的山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只忠心于代幸川,他要陪着他走过所有艰难的岁月。他也看着他走火入魔,当他在酒吧遇到jack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当然最终的结果是,代氏在英国扩大了几倍,更是成为国内业界内的龙头老大,代幸川也逐渐拥有了话语权和代氏的掌控权,代氏的商业计划,几乎被代幸川掌握,他也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回国的机会,当然等待他的正是李昊那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代幸川的情绪激动,犹如梦魇,沈青禾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有节奏的打着响指,慢慢的代幸川也恢复平静,沈青禾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代幸川额头上的汗,“代同学,你这身世可够坎坷的,不过你放心吧,万事自有缘法,我一定会让你走出来,谁让你是邢警官的弟弟呢。”沈青禾自信满满的笑了,她刚走出房间,就看见坐在门口地上的山子,山子看见沈青禾出来,马上站起来,“少爷他……”“没事,你放心吧,很快我就还给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大少爷。”“谢谢你,沈医生。”“我接受你的感谢。”沈青禾仰着头,笑着走了,她刚走到李星辰的病房门口,就听见刑天佑跑调的歌声,沈青禾一阵翻白眼,这个音痴,怎么能五音不全呢,不应该啊,沈青禾轻轻敲门,里面的鬼嚎戛然而止,“李小姐,没打扰你们吧。”沈青禾把门推开一条缝儿,笑容灿烂,“不会,快进来。”只有站在后面的刑天佑仿佛被炮弹轰炸过一样,整个人都黯然失色,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神经兮兮的沈疯子肯定在门口听了好一会了他的跑调歌声,这会儿肯定在心里疯狂嘲笑他呢,“幸川怎么样?”“你们放心,今天的治疗更进一步了,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他愿意去回忆那些最痛苦的回忆了,只要他能面对过去那些痛苦,就一定能够接受现在的自己,这只是时间问题,你一定要对他有信心,还有你自己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说不定接下来的治疗中,需要你的配合。”“嗯。”“还有你!”“啊?啊。当然。”沈青禾突然看向刑天佑,刑天佑突然就感觉脑子转不起来,沈青禾憋着笑,把眼神移开,“李小姐,邢警官,代先生在英国的那段时间,艰苦程度常人难以想象,那是他选择封闭的一段记忆,每一次的回忆都让他痛苦非常,而回国后的打击也是一个接一个,你们也都是知道的,爱和恨拉扯着他,爱是他的本能,可是也几乎杀死了他,是恨支撑着他走过来的,可是连恨也是错的,他的世界崩塌了,可是在我看来这也未必是坏事。”“不是坏事?”“对,恨被瓦解了,才能让爱重新构建起一个新的代幸川。”“那要怎么做?”“下一次治疗以后差不多就可以知道了。”

“星辰。”“幸川,你醒了。”“沈秘书,对不起,可能我最近太累了,刚才……”“代董,没关系,公司事务繁多,理解。”“川儿,过来坐一会儿。”“好。”

代幸川坐在沙发上,刑天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努力笑了笑,李星辰满眼心疼的看着他。“代董,你们聊,我先回公司了。”“哦,好,沈秘书,我让山子送你。”“不必麻烦了,我开车来的,你忘了吗,就让邢警官送我到楼下吧,怎么样,邢警官?”“啊?”“怎么?不行吗?”沈青禾笑的越发开心了,可是刑天佑却后背发凉,“行,行,当然行。”说着就做出了个请的手势。“您请。”沈青禾满意的笑了。

“邢警官,你是不是很怕我啊?”“怕?怎么会?杀人的凶犯我都不怕,我会怕你?!”“不是很怕,也是有点的吧?”“没有,一点没有。”“真没有?”沈青禾一下站到刑天佑对面,又拿出那支笔晃了晃,“唉,可不带这样的啊,你这是犯罪!”刑天佑急忙闭起了眼睛,“哈哈哈哈哈哈~”沈青禾笑的直不起腰,“还说不害怕,胆小鬼。”沈青禾一个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刑天佑呆呆的杵在那,就是拿她没办法,心里想了一堆话反驳她,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就送你到这,拜拜。”“唉,等等,我不笑你了。”刑天佑又转过身来,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噗~”沈青禾又想到他唱歌跑调的样子,刑天佑知道自己又被耍了,转过身大步向前走,“邢警官,邢警官,你等等我,我真不笑了,这回是真的,刚才我没忍住么,怎么能怪我呢,邢警官,我错了,你等等我嘛,我向你道歉,啊~”刑天佑回头一看,沈青禾的高跟鞋踩进井盖里,把她绊了好大一跤,膝盖擦伤好大一块,“沈医生。”刑天佑赶紧往回跑,他半蹲在沈青禾跟前,“你没事吧。”“你看我有事没事。”沈青禾一只手扶着膝盖一只手叉着腰,依旧气势汹汹,“你不疼吗?怎么还这么凶?”“我能不疼吗?我这辈子就没摔过跤!你毁了我的人生纪录!都怨你!都怨你!”沈青禾噼里啪啦的捶打刑天佑,“好啦好啦,怨我。”刑天佑抓住沈青禾胡乱打人的双手。沈青禾看着刑天佑无辜可怜得眼睛,低头笑了,“不打你可以,把鞋给我找回来。”刑天佑拿她没辙,转身去井盖那拔那只高跟鞋。那叫一个严丝合缝,好不容易拔了出来,“给我穿上。”“沈大医生,您几岁了。你别碰瓷,成吗?”“我就是碰瓷,怎么着,你把我抓起来啊。”“你不穿拉倒,这么多人看着呢,丢人的是你,可不是我。”“丢人,我不觉得我丢人啊。”“果然你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不管你,我走了。”刑天佑把鞋扔给她,转身就走,“唉,你等等我,等我一下。啊~”刑天佑没办法,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他看见一瘸一拐的沈青禾,仿佛看见了在滑冰场摔得七荤八素的李星辰,“刑天佑,你想什么呢,过来扶我一下啊。”“啊,疼。”沈青禾一拳砸在刑天佑的肩膀上,“你想什么呢?也不过来扶我一下,你看看我这膝盖,怎么办吧。”“怎么办?能怎么办,这儿就是医院,进去包扎一下吧。”“我是走不了了,你看着办吧。”“担架您看怎么样?”“可以,反正我走不了了。”“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刑天佑放下揉肩膀的手,一下抱起沈青禾,“别笑,碰瓷的,再笑我就把你扔喷泉里。”“你扔吧,你看我撒不撒手。”刑天佑的狠话对沈青禾来说根本没用。刑天佑真是只能缴械投降。

刑天佑抱着沈青禾刚进来,就在走廊碰见了胡医生,胡医生上前接过沈青禾,抱在怀里,冷若冰霜转身就走,“哎,胡叶辰,你干什么?”沈青禾一边抓紧胡叶辰,一边质问他,然后还小声在他耳边问他发什么疯,胡医生也不回答,径直往诊室走,刑天佑跟着走了一段,心想他们认识,应该不会有事,就不在跟着了,朝着沈青禾摆了摆手,然后如释重负的走了。胡叶辰低着头麻利认真的清洗着伤口,并不说话,“胡叶辰,你捣什么乱啊,这个点儿了,你不是该下班了吗?”胡叶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轻柔且快速的包扎好了伤口。“注意不要沾水,以防伤口感染。”“胡叶辰。”沈青禾看着他的脸,“青禾,饿不饿,吃饭去吧。”“本来饿了,现在不吃,都让你气饱了。”“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不是正好吗?”胡叶辰推了推眼镜,露出甜甜的微笑,宠溺的看着她。“好吧。我也饿了。原谅你了。”胡叶辰脱下白大褂,挂在衣柜里,动作熟练,一气呵成。只是他那低头的一瞬流露出来的悲伤始终无法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