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灵理直气壮的对容秀纠缠不休,嘴里越来越不说人话,容秀忍了又忍,最后终于是恼了。
“你再说这些昏话,我就走了。”她气咻咻的红了脸,背靠着门板告诉希灵:“要是换了别人对我讲这些,我早上去挠他了!最后再跟你讲一遍,我既不会去给白子灏当小老婆,也不会给白子灏生孩子。我是穷,可我卖力气吃饭,我是干净正经人!你再敢逼我,我就把你那些东西都还给你,然后我离开这里,上纱厂里当女工去!你看我做不做得出?”
希灵瞪着容秀,心里掂量着容秀这一番话,末了断定容秀不是在吓唬自己——她不是那种虚张声势的人。
这时,容秀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一肚子鬼心眼,你要是敢把那些鬼心眼往我身上用,那我就跟你拼了!”
希灵眨巴眨巴眼睛,鼻子里出气,口中无言。原来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天下无敌,她不是叶东卿的对手,也不是容秀的对手。真的,容秀离了她,自力更生照样能活,兴许还能活得更痛快;但她不行,她身边不能连一个知心可靠的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的话,未免太冷太孤独了。
于是她就恨容秀不是斩钉截铁做大事的人,成天就知道抱着她那点贞操过日子。
但她又想,也可能是容秀心里没仇没恨,一个心平气和吃饱喝足的大姑娘,当然不会愿意轻易的失身。
自己当初,不也是千万分的不愿意吗?不也是死去活来的挣扎抵抗过吗?
希灵没了法子。
天气一天一天的凉了,以这幢小楼为中心,希灵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三姨太太对希灵很好,因为觉得她年纪小,成天跟着暴脾气的少爷混日子,“可怜见儿”的。又因为她像驯兽一样,真把白子灏摩挲得挺老实,所以三姨太太也放了权力给她,至少,凡是和白子灏有关的家务事,都由她来处理了。
至于叶东卿——叶东卿对白家的琐事照例是不闻不问。她在家已经做够了当家人,这一趟出来,更像是休养,顺便弄个孩子。
这天早上,希灵觉得有些不舒服,像是得了热伤风,晕头转向的不清醒。白子灏近来新勾搭上了一个女伶,两人正打得火热,已经连着三四天没回家。希灵一点也不寒心,很坦然的让容秀去通知汽车夫,让他载着自己去趟医院。
容秀答应一声,刚要走,不料迎面却是遇上了叶东卿。叶东卿像是正闲得浑身难受,听见希灵和容秀要出门,她来了精神,自己开出一辆汽车,拉着她们就上了路。
待到汽车开到维多利亚医院门前,希灵不肯再劳动叶东卿,只让容秀陪着自己进去。容秀答应一声跳下汽车,紧接着“哎哟”一声,把脚扭了。
这一下子可是扭得厉害,容秀当即成了个金鸡独立的状态。希灵很嫌弃的一挥手,自己迈步进了去。
希灵对于自己的健康,素来是很慎重。在得知自己并没有得热伤风之后,她捎带着又把能做的检查全做了一遍。最后的结果,让她瞬时间面如土色——她怀孕了,两个月。
希灵一点也没想到自己会怀孕。
她的确是连着两个月没来月事了,可她的月事向来是神出鬼没,时常是一个月有一个月无,她自己从未在意过。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她失控似的要打哆嗦——这么窄的胯骨,这么瘪的肚皮,会怀孕?
完了,机关算尽,原来全算到了自己身上。白子灏的骨肉寄生在了自己的体内,想一想都恶心!那是她的仇人啊!她在心里画了天大的一盘棋,一步一步走下去,最后是要让他到死地的啊!
摸着肚子走出医院,她还是觉得医生是诊断错了。她的小肚子一点肉也没有,腰身也一如既往,细得露骨。抬头望向前方的汽车,透过车窗玻璃,她看见叶东卿做个白俄小子的装扮,一边吸烟一边侧过脸对容秀说话,容秀俯身向下伸着手,大概正在揉搓脚踝痛处。
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克星。
走到汽车车门外,她敲了敲车窗,然后拉开车门说道:“我还是冷,今天太阳好,我想自己在外面走走,哥哥先带着容秀回家吧!”
叶东卿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你没事吧?脸怎么青了?”
希灵勉强笑了一下:“我是在医院里冻的,那楼里没阳光,特别冷。”
叶东卿很潇洒的一点头,关闭车门发动汽车,嘟嘟的驶上了马路。希灵靠着路边慢慢的走,恨不得这路无穷无尽,自己一直走下去,永远不到头。
“怎么办呢?”她发了愁。
她觉得自己和白子灏这个混蛋之间的关系已经是够密了,那些关系像神经像血管一样枝枝杈杈牵牵扯扯,一不留神就要长成个血肉相连。她也有感情,白子灏有时候对她好得不得了,她就得在心里披荆斩棘,把那要相连的血肉斩断开来。
这已经够她辛苦的了,再让她我中有你的给白子灏生孩子,这不就是要她的命?
让她给强暴她的人生儿育女?开玩笑!
希灵不肯回大帅府,大帅府里,除了容秀,都是她的敌人。容秀也不是个好东西,她在心里恶狠狠的想。
信步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她顺着一堵高墙往前走,这高墙不是是哪户宅子的后墙,墙内的树上竟然结着通红的小果子,好不好吃不知道,反正看着像是酸酸甜甜。希灵这对吃向来没兴趣的人,此刻都仰着头咽了口唾沫。
街上太阳大,这高墙后却是有阴凉。希灵走累了,又没有理出头绪来,于是眼看左右无人,她索性抱着膝盖一蹲,正好头上是“一枝红杏出墙来”,是她天然的一把大阳伞。
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棍,她心乱如麻,无意识的在地上乱画,同时想起了自己在很小的时候走迷了路,蹲在地上边哭边等奶妈子来——那时候上边还有个姐姐呢,姐姐名叫希贤,活到五岁还是六岁来着?总之是个体弱多病的小短命鬼。
一定得想个办法出来,她对自己说,自己不能便宜了任何人!
然而办法没出来,不远处响起吱嘎一声,后墙的小门打了开,宅子里的人先出来了。
出来的人是中等身材,西装革履,一头短发上了生发油,一丝不苟的向后梳去。扭头和希灵打了个照面,希灵不大好意思的站起身,同时发现这人虽然打扮得摩登,其实也得有四十来岁了,相貌倒是不差,大眼睛长眉毛,鼻梁挺拔,眼窝微微的有点凹陷,令人联想起一只很机警的鹰隼。
这时,小门里又陆续走出几名黑衣青年,青年头上全扣着礼帽,帽檐压低了,遮住小半张脸。这几个人随着那名中年男子,也扭头望向了希灵,其中一人低声说道:“老板,这——”
中年男子答道:“这里有个人,你们不知道吗?”
黑衣青年一起噤了声。
中年男子向希灵的方向一挥手,然后转身走向前方路边的汽车,而黑衣青年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希灵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被他们捂着嘴也塞进汽车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