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另外一名军官横王七一眼道:“胡说,大人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几人正低声嘀咕阿麦已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众人见她果然面色苍白心中都有些诧异,唯有张士强知道她是昨日饮酒太多,想要问她是否需要他去寻些醒酒的东西来,却又怕别人知道她私下和唐绍义纵酒,只得把话压在了舌下。
阿麦见众人都在等自己,歉意地笑道:“可能是昨夜受了些风,睡得沉了些,让大伙久等了,实在抱歉。”
这世上哪里有长官对自己说抱歉的道理,众人听她如此说都道无妨,有几个周全的还上前问阿麦现在如何,是否需要找个郎中来。阿麦推说不用,见时辰已晚忙领着众人往校场赶,一路上大伙都走得匆忙,可到达校场时还是晚了些,虽然没有误了时辰,可却成了最后到的一营军官。
阿麦不敢多说,只低着头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商易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回身去对前来宣旨的官员说道:“请大人宣旨吧。”
那官员展开圣旨开始宣读,阿麦凝神听着,只觉得言辞晦涩难懂,听了半天也只懂了个大概。待圣旨宣读完毕,商易之领着众人谢恩,然后又派人送那官员先行去休息,这才转回身来面对众人。
阿麦见商易之眼神扫过众人之后便往自己身上投了过来,忙心虚地避过他的视线,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果然就听商易之寒声说道:“来人,将第七营主将麦穗拉下去鞭责二百!”
在场的军官闻言都是一愣,唐绍义反应过来后就要出列,却被身边的张生死死拉住胳膊。众人还在发愣,两个军士已上前架了阿麦要走。唐绍义见此,再不顾张生的暗示,一把甩开他的手臂,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说道:“请元帅饶过麦将军。”
其他军官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跟在后面求情。商易之看一眼垂头不语的阿麦,对众人冷笑道:“还要饶过?慢军当斩,只鞭二百已是饶她,你们还要我如何饶她?”
众人听后,均是一愣。
第七营的其他军官因官阶低微本在后面,这时也走上前来,齐刷刷在阿麦身后跪下,喊道:“麦将军迟到只因我等,我等愿替麦将军受罚。”
商易之面上笑容更冷,说道:“本就少不了你们的,不过既然你们愿意替她受罚,那我就成全你们。来人,全部拉下去鞭责四百,把他家将军的也一起打了。”他说着又看向阿麦,吩咐军士道,“把麦将军放开,让她去监督施刑。”
架着阿麦的那两名军士退下,阿麦这才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商易之片刻,然后平静地说道:“末将犯法何须部下来顶,再说他们迟到均因我睡过了头,责罚理应我来受。我营中在此一共五人,算上末将的一共是一千二百鞭,末将领了。”
各营将领听阿麦如此说均是大惊,鞭责虽然是示辱之用的轻刑,可这一千二百鞭要是打下来,铁人也会被打烂了,何况血肉之躯?就算行刑者手下留情能留你一口气在,这人身上可是连一块好皮肉也不会有了。众人皆知阿麦乃是商易之的亲卫出身,又和军师徐静的关系非比寻常,向来深得商易之和徐静的青睐,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商易之竟然只因她是最后一个到就要鞭责于她,而她更是发犟,自己要领一千二百鞭。
商易之怒极而笑,望着阿麦道:“好,好,来人,给我拖下去打!”
“元帅!”唐绍义膝行两步,抬头说道,“元帅,麦将军只是晚到并非误了时辰迟到,况且是昨夜——”
“唐将军!”阿麦出声喝道,“我第七营的事情与唐将军何干?”
“阿麦!”唐绍义叫道,转头又求商易之道,“元帅,打不得!”
众人也忙跪下替阿麦求情,校场之上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得到消息赶来的徐静看到的就是这个混乱场面。
徐静虽然名为军师,实际上却只是商易之的幕僚,并无军衔,所以今天也乐得躲个清静,并没有前来校场。谁知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听人来报说商易之要鞭责阿麦。徐静开始只道是商易之吓唬阿麦,所以也并未着急,只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往校场走,还没走到半路又迎面撞上了赶来报信的小侍卫,这才知道商易之是真发了火,不但是真要打阿麦,还要鞭责一千二百鞭。徐静乍听这数一愣,心道这真要打了,且不说阿麦的身份要露馅,性命怕是都保不住了。徐静这才赶紧一溜儿小跑地往校场赶,来到校场正好看见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阿麦被两个军士架着正要往外面拖。
“元帅,打不得!”徐静急忙喊道。
商易之见是徐静来了,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叫了徐静一声“徐先生”,然后才压着怒气问道:“她坏我军法,如何打不得?”
徐静见商易之如此问,心中不禁大大松了口气,如果商易之真想打死阿麦的话,绝不会如此接他的话,他既然这样问了,明摆着就是想让自己给他个台阶下。只是不知这阿麦如何惹了他,又让他无法下台才会惹他如此发怒。
徐静心神既定,便轻捋着胡须微笑道:“不是打不得,而是一千二百鞭打不得。”
“先生此话怎讲?”商易之问道。
徐静看一眼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的阿麦,又扫一眼跪在地上急切看着自己的唐绍义等人,含笑说道:“麦将军有错,自然打得她的二百鞭,但是她营中部下的鞭子却不能由她来替。军法非同儿戏,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怎容他人来替?如若这样,那以后他人犯法如何处置,是否也能找人来替?长官可以替部下挨鞭子,那么部下是否可以替长官掉脑袋?如此下去,置军法威严于何地?”
商易之沉默不语,徐静见此又转向跪在地上的王七等人,问道:“老夫这样说你等可是服气?”
“服气,服气,我等心服口服。”王七等人连忙答道,“我等愿领二百鞭责。”
徐静微笑,转身又看向商易之,“元帅意下如何?”
商易之瞥一眼阿麦,缓和了语气说道:“先生言之有理。”
“既然如此,麦将军违反军纪理应受鞭责二百。不过——”徐静停顿了下,接着说道,“老夫昨夜见过麦将军,麦将军的确是因身体不适才会来晚,元帅可否容老夫替她求个情,这二百鞭暂且记下,等她身体好了再责。”
徐静说完笑着看向阿麦,等着阿麦的反应。阿麦心思何等机敏,当然看出徐静这是让自己赶紧向商易之说句软话求饶,但不知为何,或许是这些年来她已经跪了太多次,她这一刻一点也不想向商易之跪地求饶,哪怕是用鞭子打死了她也不肯服软。
商易之冷冷地看着阿麦,等着她的反应。
阿麦抬眼和他对视,丝毫不肯避让。
见两人如此模样,徐静正奇怪间,就听阿麦淡淡说道:“末将谢过先生好意。不过部下因我受责,我怎能独善其身?末将身体已无碍,愿与他们一起受这二百鞭责。”
此话一出,连徐静也怔住了。商易之眼中寒意暴涨,面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轻声说道:“那好,既然麦将军身体无恙,那就施刑吧。”
军士架了阿麦等人就走,唐绍义心急如焚,见状还欲替阿麦求情,不料想却被徐静按住了,“唐将军不可。”徐静轻声说道,又冲着张生使了个眼色,张生微微点头,悄悄地往后面退去,可只刚退了两步就听商易之厉声喝道:“张生站住!”
军中鞭刑,受刑者须上身,双臂吊起,不过因阿麦身为一营主将,所以只卸了她的盔甲,并未脱衣。阿麦走上刑台,望了望两侧的绳索,转头对两边的军士说道:“不用缚了,我不躲就是。”
这些军士均听说过阿麦的名头,也不愿过分得罪于她,见此倒不强求。阿麦回身看一眼那执鞭的军士,问道:“听说你们使鞭精准,有种手法就是能打得人皮开肉绽却衣物无损,可是如此?”
那军士不知阿麦为何如此问,只得点头。
阿麦轻笑道:“军中物资匮乏,还请你留得我这身袍子完整,不知可否?”
那军士一愣,他执鞭刑多年,不是没见过上了刑台面不改色的硬角色,却还真没见过像阿麦这样谈笑风生,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别毁了身上衣物的。
见那军士点头,阿麦转回身去伸手抓住两边的绳索在手腕上绕了几圈,说道:“开始吧。”
执鞭军士告了声得罪便开始挥鞭。那鞭子乃是熟牛皮所制,阿麦再怎么狠决也是个女人,不比军中汉子的皮糙肉厚,只几鞭下去就让阿麦面上变了颜色,可她偏偏不肯向商易之示弱,只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肯呻吟一声。那军士见她如此硬气,心中也有些佩服,手下的劲头不禁略收了些,可即便这样,等挨到五十多鞭的时候,阿麦背后已透出血迹来。
唐绍义哪里还看得下去,一急之下冲过来挡在了阿麦身后。执鞭的军士见状只得停下了手,为难地看着唐绍义,叫道:“唐将军,请不要让小的为难。”
唐绍义怒道:“我又没有抓住你的手,你尽管打便是。”
执鞭军士知唐绍义是军中新贵,哪里敢打他,只好停下手站在那里。正僵持间,就听阿麦轻声唤唐绍义,唐绍义连忙转到她面前,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已被咬得渗出血来。
“唐大哥,”阿麦轻唤,深吸了几口凉气才攒出些气力来苦笑道,“你还不明白吗?你越是护我,我挨的鞭子越多。”她见唐绍义明显一愣,只得强忍着背后火烧般的疼痛,解释道,“大哥又不是不知军中忌讳军官私交过密,何苦这样,二百鞭子又打不死我,只不过受些皮肉之苦,挨挨也就过去了,大哥还是让开吧,让他们早些打完了我,我也好少受些疼痛。”
唐绍义咬牙不语,却也不再坚持,默默闪身走到一旁,只眼看着阿麦受刑。
阿麦微微一笑,抬头间,不远处的商易之还看向自己这里,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又大了些。身后的军士又开始挥动鞭子,阿麦本以为打到一定程度也就不觉得疼了,谁知每一鞭落下去都似抽到了心上,让人恨不得把整个身体都蜷起来。阿麦心中默记着数字,还没数到一百的时候,就觉得意识似乎都要从身体上脱离了……就在疼痛都已快消失的那一刻,模模糊糊地听到张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阿麦再次清醒的时候已是深夜,先是听到外面隐约传过来的喝酒喧闹的声音,睁开眼,张士强正守在床边抹着眼泪,“大人何苦要这么倔,也不想想二百鞭是轻易可以受的吗,这才一百鞭就打成了这样,要是二百都打下来怎么办?”
“才打了一百鞭?”阿麦有气无力地问道。
“嗯,”张士强点头,“元帅说剩下的一百先记着,以后再打。”
“嗬!”阿麦自嘲地咧嘴,“还不如趁着昏死过去的时候一下子打完呢!”她转头,看到张士强眼圈通红,便取笑道,“真丢人,都这么大的人了老爱哭,让王七看到了少不得又骂你。”
“他才看不到呢,他这会儿也正在床上趴着呢!咱们营里的人除了我,这会儿都在床上趴着呢。”张士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只因他是亲兵,早上并未去校场,反倒逃过了这一劫。
阿麦被他气得一笑,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不由得“哎哟”了一声。
张士强大惊,想要看她背上的伤却又不敢下手。
阿麦费力转头,见自己身上依旧是那件被血浸透却仍然完好无损的战袍,伤口竟然未作任何处理,忍不住骂道:“张二蛋,你死人啊?就不知道替我处理一下伤口?”
张士强被阿麦骂得手足无措,只得答道:“元帅有令,不许任何人帮你们清洗疗伤。”
阿麦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商易之的用意。
张士强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问道:“元帅是不是已经知道大人的身份了?”
阿麦不语,过了片刻后才答道:“不止元帅,军师也是知道的。”
“啊?”张士强失声惊道。
阿麦苦笑道:“你也是见过我女装模样的,就那个样子稍有些眼力的人就可看出,别说元帅和军师这样的人了。他们怕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才会选我去豫州。”
张士强不由得咋舌,心道元帅和军师果然都是异于常人,他和阿麦一个营帐里睡了多日都不曾发现她是女子,元帅和军师竟然早就知道了。
“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拿把剪子来把衣服给我剪开。”阿麦吸着凉气说道。
张士强连忙去取剪刀,拿过来了却依旧不敢下手。见此,阿麦无奈地说道:“张二蛋,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保命都是最重要的。”
张士强“嗯”了一声,拿着剪刀的手悬了半天才敢落下,小心翼翼地把她背后的衣服和裹胸布条从两侧剪开,可接下来却又不敢下手了。阿麦被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气得无语,最后只得气道:“出去,出去吧,去看看王七他们如何了,把剪刀和伤药留下,我自己来好了。”
张士强如释重负般长松了口气,把剪刀和药瓶都放在阿麦手边,这才往外走,临出门时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大人自己能行吗?”见阿麦气极,张士强吓得连忙带上门出去了。
阿麦忍着背后的剧痛强自半撑起身体,外面的衣服倒还好脱,可里面的裹胸布条却早已被污血粘在了背上,阿麦只轻扯了一下就痛得眼冒金星,一下子趴倒在床上,半天才敢喘出那口气来,不想眼泪也跟着刷地流了下来。阿麦顿时觉得心里委屈无比,干脆发狠地把一段布条直接硬扯了下来。
阿麦这里正痛得涕泪齐流,就听见张士强又推开门回来了,满腔的怒气顿时冲着他发了过去,“滚出去!”
话未落地,阿麦却愣住了。
商易之看了她一眼,走到床边淡淡说道:“趴好。”
阿麦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趴回到床上,任由商易之替她处理背后的伤口。商易之的动作很轻,可即便这样阿麦还是痛得几欲昏厥。
“可知我为什么罚你?”商易之低声问道。
阿麦松开紧扣的牙关,颤着声音答道:“私自出营,深夜纵酒。”
商易之手中动作未停,静默了片刻后一字一顿地说道:“阿麦,你记住,我容你纵你,不是让你来花前月下、对酒当歌的!”
阿麦连抽了几口凉气,这才敢出声答道:“记住了。”
缓了片刻,她又接着说道:“不过,阿麦也有句话要告诉元帅,我来这江北军也不是为了花前月下、对酒当歌的。”
商易之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替阿麦清洗背部的鞭伤。
阿麦不愿在他面前示弱,愣是咬着牙不肯吭出一声来,挨到极痛处,更是痛得她身体都战栗起来。每到此时,商易之手下便会停住,待她身体不再抖了才又继续。他是好心,可怎知这样更让阿麦受罪,就这样断断续续,只把阿麦疼得如同受刑一般,几欲死去活来,冷汗把身下的棉被都浸湿了。到后面阿麦实在挨不住了,只得说道:“元帅,您——能不能干脆些,给我个利索?”
其实商易之额头上也冒了汗,他出身高贵,哪里做过这样伺候人的事情?听阿麦这样说,面上闪过尴尬之色,一狠心把一段紧贴阿麦皮肉的布条一扯而下。
这一回阿麦再也没能忍住,“啊”的一声惨叫出来。
徐静刚推开屋门,被阿麦的这声惨叫吓得一跳,一脚踩在门槛上差点绊了个跟头。他抬头,只见商易之正坐在阿麦的床边,而阿麦却赤着背趴在床上,两人齐齐地看向他。徐静一怔,连忙打了个哈哈,赶紧转身往外走,“走错了,走错了。”
“先生!”商易之和阿麦异口同声地喊道。
徐静停下,却没转身,只收了刚才玩笑的口气,淡淡说道:“元帅,我替阿麦从营外找了个郎中来,已等在门外。我找元帅还有些事情,请元帅移步到外面。”
徐静冲着门外点头,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商易之见此默默地从床边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徐静转头看了阿麦一眼,跟在商易之身后退了出去。他两人刚出去,那郎中就一下子跪在了阿麦床前,一边磕头一边求道:“求女将军饶命,求女将军饶命,小人家中有老有小全靠小人养活着,求女将军饶过小人一家性命。”
阿麦看那郎中模样着实可怜,问道:“军师如何交代你的?”
“军师?”那郎中面现不解之色。
阿麦暗叹一口气,说道:“就是刚才领你来的那老头。”
“哦,”那郎中连忙答道,“他问我可擅长治疗外伤,然后许我大量钱财来给您疗伤。”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说让我饶你性命?”阿麦不禁问道。
那郎中又磕了个头,带着哭音答道:“您营中就有军医,何须让小人一个山间野民过来,再说小人是被几个换了装的军爷从家中硬掳来的,就是没想让小人活着回去啊。”
阿麦心道这还真是徐静的风格,看来他是想要把这郎中事后灭口的,不过这郎中能想到这些倒也算有些见识。她低头,见那郎中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不免有些不忍,思量了片刻后问他道:“我乃是江北军第七营的主将,你可愿在我营中做个随军郎中?”
那郎中略略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阿麦如此问便是要留他一条性命,急忙又连连磕头道:“愿意,愿意,小人愿意,小人谢过女将军。”
阿麦盯着那郎中说道:“以后只能叫将军,如果你要是泄露了我的身份,别说是你的性命,就是你全家人的性命也都保不住。”
那郎中知阿麦这话不是恐吓,又生怕阿麦不肯信他,连忙就要发毒誓,却被阿麦止住了。
“我从来不信什么誓言,”阿麦淡淡说道,“你只需记得我会说到做到就好。”
再说商易之和徐静两人默默而行,直到院外徐静才出声叫道:“元帅!”
商易之站住,转回身看向徐静等着他下面的话,可徐静张了张嘴却又停下了,只看着商易之沉默不语。反倒是商易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首先说道:“先生想说什么易之已经知道了,先生过虑了。”
见徐静仍带着疑色看向自己,商易之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张纸条递给徐静。徐静诧异地看了眼商易之,接过去借着月光细看那纸条内容,面上的神色也渐渐变了。
“这是今天早上刚收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给先生过目。”商易之解释道。
徐静还有些震惊于纸条上的内容,出言问道:“这消息可是精准?石达春只是降将,陈起会让他知道如此机密的事情?”
“是石达春安排在崔衍府中的一名徐姓侍女传回来的消息。陈起伏兵于秦山谷口,给周志忍筹集的粮草果真全部转移到了跑马川。”
商易之负手而立,看着天空中那轮明月叹道:“果真和阿麦推测的一模一样,只凭借我们昨日所说的只言片语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了。”
商易之转头看着徐静道:“每近她一分,她的天分便让我惊喜一分,先生,你说这样的军事奇才,我怎舍得把她当做一个女子!”
徐静闻言大大松了口气,习惯性地去捋胡须,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又观察了一下商易之的表情,试探地说道,“不过今天阿麦挨这鞭子……有点屈了她了,她是和唐将军一同从汉堡城死里逃生的,两人可算是生死之交,关系自然非比其他将领。”
商易之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唐绍义长于勇,先生精于谋,而阿麦却善于断,你们三个人在一起才能撑得住我江北军,但前提就是阿麦不能当自己是个女子,因为唐绍义是个性情中人,而女子一旦牵扯到‘情’字,就会当断不断了。”
徐静不觉点头,想想商易之所言也对,又听商易之竟然把自己和阿麦以及唐绍义放在一起,心中便知他必然还有下文,果然就听商易之又接着说道:“我江北军乌兰大捷之后朝中已经嘉奖过一次,而这次朝中又专门派礼部大员来这宣旨奖赏,除了显示恩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要让我同宣旨官员一同回京城述职。”
徐静心思已是转到这里,便问道:“元帅已经引起朝中忌惮?”
商易之笑笑,说道:“家父领兵在云西平叛,我这里又从青州跑到山里来建江北军,南夏军队十之七八已在我父子手中,如何不引朝中的忌惮?”
徐静缓缓点头,“再加上我江北军发展迅猛,自然会让一些人不放心的。”
商易之笑道:“不错,朝中谁也想不到我一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能在这乌兰山中苦熬下去,而且还熬出七八万的人马来。”
“元帅要跟着他们回京城?”徐静眨着小眼睛问道。
“回去,朝中怕江北军因我离开而军心不稳,所以并没有在圣旨中明言,待我处理好军中事务之后会跟着宣旨官员一同回京。”
徐静又问道:“那将军是想要把军中事务交给唐将军呢还是交给阿麦?”
商易之摇头,“唐绍义非青、豫两军出身,而阿麦又资历太浅,两者现在都不能服众。我打算先交给李泽,此人虽才智平庸,却能识得大局,又出自我的青州军,是可信之人,先生意下如何?”
徐静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道:“也可。”他略一思量,又问道,“元帅可曾想过此去京城可能就有去无回了?朝中既然已经忌惮你父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虎归山。”
商易之自然也早已考虑到了这些,浅浅笑了笑,说道:“往好处想,朝中留我段时间后会放我回来。往坏处打算,朝中极可能会另派人过来接管江北军。”
徐静又追问道:“那元帅还要回京?”
商易之笑了,“要回去的,家母还在京中,膝下只有我一个独子,怎能不回去?难道先生认为我不该回去?”
徐静眼中精光闪现,答道:“回去,自然要回去,依老夫看,元帅不但要回去,而且还要风风光光地高调回去,一旦唐将军事成,则元帅离归期不远矣。”
商易之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徐静的意思,冲着徐静一揖道:“多谢先生教我。”
徐静笑了笑,微微侧身避过了商易之这一礼。
商易之站起身来笑道:“今日中秋,我还要去陪陪那礼部的官,先生这里如何?是去与各营的将士们饮酒,还是——”
“老夫自己转转就好,”徐静接口道,他抬脸瞅着银盘一般的明月,笑道,“如此月色,如若照在一堆酒肉之上,太过俗气了。”
商易之笑着点头称是,又和徐静告辞。徐静站在原地,直待商易之的身影渐渐融入月色之中,这才转回身来背着手沿原路往回溜达,却不知又想到了些什么,自己突然嗤笑出声,摇头晃脑地唱起小曲来:“休言那郎君冷面无情,只因他身在局中……”
徐静并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又转回了阿麦那里,敲门进去只见阿麦一人在床上盖被躺着,那郎中却没了身影,徐静不禁问道:“郎中呢?”
阿麦背上的伤痛已被伤药镇得轻了很多,听徐静问,便回道:“先生忘了?我第七营除了张士强躲过一劫,其余的都还在床上趴着呢,我打发他去给王七他们上药了。”
徐静闻言嘿嘿而笑,走到床边细看阿麦的脸色,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啧啧了两声,故意取笑道:“麦将军啊麦将军,你这一顿鞭子却是你自找的啊!明明可以不用挨的。老夫好意帮你,你却顶了老夫几句,这你能怨得了谁?”
阿麦沉默了下,说道:“阿麦可以不用挨鞭子,第七营主将麦穗却得挨。阿麦可以随意地向人下跪磕头求饶,但是麦穗不能!”
徐静听了一怔,颇有深意地看了阿麦一眼,然后笑道:“倒是有些将军的风度了。不过也休要恼恨,元帅虽打了你,可不也亲自过来替你疗伤了吗?想这整个江北大营之中谁人有过如此待遇?”
阿麦恼怒地瞪了徐静一眼,不答反问道:“如若有人先用大棒打了先生,然后再给先生颗甜枣哄哄,先生是否就觉不出刚才的疼了呢?”
“疼,当然疼了,不过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打,所以只能吃甜枣,挨不得大棒了。”徐静笑道。
“那就活该我要挨大棒?”阿麦没好气地回道。
“瓜田李下,不得不防。”
阿麦又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可她和唐绍义并无私情就这样被人怀疑着实让她恼恨。
徐静见阿麦如此神情,收了玩笑话正经说道:“阿麦,我想你也明白,元帅这顿鞭子不过只是个警告,虽然唐绍义是难得的一员大将,而你又深得元帅的赏识,但你和唐绍义若是有了私情,军中定然不能容你们同在。到时候你们哪个能留下,就得看谁对江北军更有用了,而就目前情况来看,你还远不及唐绍义。”
阿麦不愿再和他谈此,便问道:“军中便有随军郎中,先生偏偏又从外面掳了个来,岂不是让人生疑?”
徐静知阿麦是想转移话题,捋须笑了笑,答道:“元帅明令军医不可给你们医治,老夫慈悲心肠,怎忍心看你麦将军躺在床上哀号,只得从外面给你掳个人来了。你这阿麦不但不心生感激,反而质问起老夫来,实在没有良心。”
阿麦笑道:“这哪里是质问,随口问问罢了,再说阿麦还得多谢先生给我第七营送了个医术不错的军医来呢!”
徐静一怔,“你收那郎中在军中?”
阿麦点头,“我已答应他。”
徐静看了阿麦半晌,说道:“你既已决定,老夫不说什么。不过阿麦,这样妇人之仁只怕以后会给你招惹麻烦。”
徐静见阿麦抿嘴不语,不禁缓缓摇头,却听阿麦问道:“先生昨日说元帅对我第七营自有安排,不知是什么安排?”
“哦,剿匪,不过——”徐静笑了笑,又说道,“只因你,你们第七营军官现在有一半都趴在床上了,这剿匪的事情怕是还得往后拖拖了。”
阿麦奇道:“剿匪?”
徐静点头道:“嗯,宿州南部有几伙山匪已盘踞山中多年,你们第七营也歇了许久,该出去练练了。”
阿麦本以为是要去与北漠人作战,没想到却是去剿什么山匪,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徐静见她表情如此,笑道:“你还别不乐意,这却是个美差事,那几伙山匪人数加起来已逾千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算是肥实得很。老夫再送你八个字——能收则收,不行再剿!”
阿麦心道也是,便谢徐静道:“阿麦多谢先生赠字。”
徐静又问道:“听说你这次来大营是骑马来的?”
听徐静提到那几匹老马,阿麦脸上不禁一红,颇为尴尬地说道:“是营里军需官耍了个小心眼儿,先生放心,阿麦不会向先生张嘴的。”
徐静却笑道:“你向老夫张嘴也没用,我这里也不产战马,再说我看你那军需官也没打算让你向老夫张嘴,他打的怕是唐绍义的主意,只可惜啊,这回他可打错了算盘,怕是要失望喽!就是唐绍义想送你些战马,这回也不敢送了。”他笑看了阿麦一眼,又哈哈笑道,“老夫虽然不能送你几匹好马,不过却能送你两辆好车,正好拉了你这些伤号回去。”
徐静果然没有猜错,李少朝看到王七他们几个是怎么去又怎么回来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先从马背上跃下的张士强跑过来扶王七,王七忍着背上丝丝的疼痛下得马来,见李少朝还不甘心地踮起脚跟往他们后面张望,没好气地说道:“别看了,什么也没有。”
旁边的另一个军官已是大声叫道:“妈的,老李,快过来扶我一把!”
李少朝过去扶他,又发现主将阿麦竟然没有回来,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麦大人呢?”
“大人被元帅留在大营了。”张士强答道。
“那你怎么没有陪大人留下?”李少朝又问道。
张士强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留下照顾阿麦,听李少朝如此问只得摇头。
李少朝满脸疑惑,“把大人一个人留在大营干什么呢?”
对啊,把大人一个人留在大营干什么呢?张士强也是满心疑惑,虽说大人的确是鞭伤未好,可未好的不止她一个啊,这些未好的不也都“骑”在马上回来了吗?
“回京?”阿麦一脸惊愕,“不是说要让我去剿匪吗?”
自从几天前商易之只把她一人留在大营里,阿麦就已觉得奇怪,可怎么也没想到商易之会命她随他一起回京。
徐静其实也没料到商易之会突然决定让阿麦跟着一起回京,否则他也不会向阿麦透露要让她去剿匪的事情,今天听到商易之如此安排,他也是心中疑惑,不过这些却不能说与阿麦知道,于是只是笑道:“你营里的军官有一半都得卧床,还如何去剿匪?只得换了别的营去了。”
“我营里军官一半都卧床还不是被元帅打的?”阿麦气道,她心中念头一转,遂目不转睛地盯向徐静,暗道莫不是这老头又有什么倒霉差事给她?
徐静被她看得发麻,只得收了脸上的笑容,老实答道:“好吧,这是元帅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打算。”说完他又仔细打量阿麦,反倒又把阿麦看得浑身不自在了,这才问道,“阿麦,你我二人同时投军,虽称不上知己,但关系毕竟不比他人,你和老夫说句实话,你现在对元帅可是有情?”
阿麦被这个问题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待了半天才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对先生可是有情呢?”
听阿麦如此回答,徐静反而放下心来,笑道:“既然无情,那你就听老夫一言,和元帅回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是一起见见那盛都的花花世界长长见识也好。”
“长见识是不错,可是我第七营怎么办?”阿麦自言自语道,“掌兵半年,毫无建树,以后如何服众?”
徐静笑而不答,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八月十九,唐绍义离开江北大营,前去准备给北漠人的“周年大礼”。阿麦鞭伤未好,却仍是一身戎装为他送行。唐绍义辞过商易之和徐静,眼光只在阿麦身上扫了一下便翻身上马,提缰欲行间却见阿麦走了上来。唐绍义心中情绪起伏,面上却不敢带出分毫来,只静静地注视阿麦。
“大哥。”阿麦仰脸,看着马上的唐绍义伸出手。
唐绍义会意,在马上俯下身和她握拳相抵。
阿麦手上用力,嘱咐道:“多保重!”
唐绍义重重地点头,嘴角微抿,眼中却透露出难掩的欢喜来。
阿麦松开手,退后几步看着唐绍义带队渐渐远去,待再转回身来时,商易之等将领都已离开,只剩下徐静还站在原地瞅着她乐。
阿麦没有理会,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倒是徐静在后面紧跟了几步,笑问道:“阿麦啊阿麦,你是不是鞭子还没挨够?”
阿麦停下转头看他,淡淡对道:“本就无私,何须扭捏?”
徐静反而被她噎得一愣,待要再说话时,阿麦却已经走远,只好自言自语道:“阿麦,阿麦,你将军没做几天,倒做出气势来了,有意思。”
八月二十九日,商易之经柳溪、泽平一线出乌兰山脉,由张生领一千骑兵护送直至宛江上游渡口宜水,商易之弃马登船顺宛江东下。
一入宛江,众人提了多日的心均放了下来,商易之也脱下戎装换回锦袍,不时站在船头欣赏着宛江两岸瑰丽的景色。阿麦已换回了亲卫服饰,看着这身熟悉的黑衣软甲,阿麦不由得长叹了口气,自己拼死拼活地挣了个偏将营官,谁料商易之只一句话就又把她打回了原形。因不愿和商易之打太多照面,阿麦除了当值很少露面,每日只待在舱中翻看那本《靖国公北征实录》,倒也颇得乐趣。
就这样混了几日,这日一早,阿麦正在舱中休息,却有亲卫过来传信说元帅要她过去。阿麦不知商易之寻她何事,连忙整衣出舱。待到甲板之上,却见商易之正站在船头望着江北出神。阿麦轻步上前,正犹豫是否要出声唤他时,突听商易之轻声说道:“那就是泰兴城。”
阿麦闻言一怔,顺着商易之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在晨雾之中若隐若现的泰兴城。
泰兴城,地处江中平原南端,和阜平南北夹击宛江互为依存,跨越宿襄两州,控扼南北,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一旦北漠攻下泰兴阜平,不但江北之地尽失,北漠人还可以顺江东下,直逼南夏京城盛都。
难怪北漠小皇帝会如此按捺不住,不顾朝臣反对非要亲自指挥攻夏之战。阿麦暗道。
“也不知周志忍的水军建得如何了?”阿麦出声问道。
商易之闻言侧头看了阿麦一眼,浅浅笑了笑,答道:“北漠人虽骑兵精锐,却不善水战,周志忍若想在数月之内建立起一支和我南夏实力相当的水军,如同痴人说梦。”
“可周志忍这次并不着急。”阿麦说道,这一次,周志忍很有耐心,挖沟筑城,重兵重围,甚至还开始筹建水军以截断泰兴与阜平之间的联络。
商易之脸上的笑容渐敛,他沉默良久,突然转头问阿麦道:“那本书可看完了?”
阿麦不知商易之的话题怎么又突然转到了这上面,只得点头道:“已是看完了。”
商易之却不再言语,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江面出神。阿麦猜不透他的心思,便干脆也不再出声,只默默地站在他身边一同看着远处的泰兴城,那被北漠人已经围困了近一年的江北第一大城。
亲卫过来请商易之回舱吃早饭,阿麦自知以她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和商易之同桌吃饭,便很有自知之明地去船上的厨间去寻吃的。待吃过了早饭,阿麦刚回到自己住处,商易之便让亲卫又送了一摞书过来,阿麦一一翻看,见不过是《孙子兵法》、《吴子》、《六韬》等寻常的兵书,均是在父亲书房里常见的,只不过当时都是在陪着陈起读,而她从未仔细看过。
阿麦笑着问道:“元帅可有什么交代?”
那名亲卫连忙躬身答道:“没有,元帅只是吩咐小人给麦将军送过来。”
“哦。”阿麦心中不禁纳闷,回头见那亲卫还垂手立在一旁等着她的问话,阿麦又笑道,“现在咱们身份相同,万不可再称将军,叫我阿麦即可。”
那亲卫连说不敢,阿麦只笑了笑,没再坚持。
自那以后,阿麦露面更少,每日只是细读这些兵书。她幼时见着这些东西只觉得枯燥无味,更不懂陈起为何会看得那么专注,而如今从军一年,再细细品来才渐觉其中滋味。
不几日船到恒州转入清湖,水面更广,水流更缓,商易之也不着急,只吩咐船只慢慢行着,遇到繁华处还会停下船来游玩两日。那一直跟在后面的礼部官员也不催促,反而时常过船来与商易之闲谈,两人品诗对词倒是很投脾气,阿麦却在一边听得是头晕脑涨,如同受刑一般,到后来干脆一听说那官员过来她就直接与他人换值,躲开了事。
这一日,又是阿麦在商易之身边当值,见那官员又过船来找商易之,阿麦奉上茶后正想找个借口躲出去,却听商易之邀那人对弈,阿麦眼中不禁一亮,便也不再寻什么借口,只侍立在一旁观棋。
商易之和那官员棋艺相当,两人在棋盘上厮杀得激烈,阿麦便也看得入迷,其间商易之唤阿麦添茶,直唤了两三声才唤得阿麦回神。阿麦连忙重新换过了茶,她见商易之已是有些不悦,本不想再观棋,可却又舍不得这精彩的棋局,只好又厚着脸皮站在一旁。
谁知一局未完,商易之面上便带了些倦色,那官员何等灵透的人物,见此忙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阿麦心中大叫可惜,跟在商易之身后送那官员出舱,回来时却听商易之似随意地问她道:“你会下棋?”
阿麦诚实地答道:“会些。”
商易之缓步走到棋盘前,轻声说道:“那陪我下一盘。”
阿麦没想到商易之会邀她下棋,不觉微愣。商易之已跪坐在席上,微扬着头看着阿麦。阿麦刚刚看他们下棋便已是手痒难耐,现听商易之邀她,竟鬼使神差般在他对面坐下,和他对弈起来。
阿麦幼时曾随母亲习棋,除了流浪的这几年顾不上这个之外,也算是对棋痴迷,只可惜她母亲自己便是个臭棋篓子,教出个阿麦来自然也就成了臭棋篓子。果然不过一会儿工夫,商易之便隐隐皱了皱眉,待棋至半中,他更是忍不住低声说了句:“臭。”阿麦脸上一红,偷眼看商易之,见他脸上并无不耐之色,只觉心中略安,便把心思都用到了棋局之上,可即便这样,到最后还是被商易之杀了个片甲不留。
见阿麦面带不甘之色,商易之倒是笑了笑,说道:“若是不服再来一局。”
阿麦点头,两人收整了棋盘重新杀过,可结果仍然和上局一样,只不过阿麦输得更惨。阿麦怎肯服气,两人便又再下,阿麦求胜心切,白子冒奇险孤军深入,却被商易之的黑棋重重围住,眼看已陷绝境,阿麦心中渐急,不知不觉中便露出了本来面目。她思量半晌落下一子,商易之轻轻笑了笑,拈起黑子便要落下,谁知阿麦却突然挡住了他的手,耍赖地连声叫道:“不算,不算,这个不算!”
商易之一怔,随即便又轻轻笑了,说道:“依你,不算便不算。”
阿麦心思全在棋盘之上,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已露出小女儿娇态,听商易之允她悔棋,连忙把刚才落下的白子又拾了起来,用手托腮又是一番冥思苦想。
商易之也不着急,只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她,待阿麦重新落子后才又拈子落下。又下数子,阿麦又是悔棋,商易之倒也不恼,任凭阿麦悔棋,可即便这样,到最后阿麦还是输了几子。
自那日以后,一轮到阿麦当值商易之便会邀她对弈,阿麦棋艺低劣,自然是败多胜少,每每输了又极不服气,回去后也会仔细考究输了的棋局,非要寻出个制胜的对策来不可。别看阿麦棋艺不高,记性却极好,第二日仍能把前一日输过的棋局重新摆出,倒让商易之也不得不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