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杀机

林敏慎笑笑,正欲再说,却听唐绍义说道:“大将军,我军已围困鞑子三日,常钰宗死守雁山,我们再围下去怕是要弊大于利。一旦鞑子豫州援军赶到,我军局面将十分被动,不如现在就弃雁山而走,以图他计。”

卫兴思量片刻后看向阿麦,问道:“麦将军如何看?”

阿麦答道:“常钰宗已不足为患,我军也已是久战疲困,理应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再从长计议。”

卫兴也觉阿麦说得有理,他出乌兰山时还是豪情万丈,但经泰兴一战之后受打击颇重,军事上对唐绍义与阿麦更为倚重起来,现听二人都建议退兵,便也点头道:“也好,只是不知退向哪里休整更为妥当一些?”

唐绍义想了想,说道:“鞑子东西两路大军皆被我们所破,向东向西都可行。只是鞑子定然想不到我们还会掉头向西,依我看不如做些向东而去的假象给常钰宗看,待他豫州援军到了之后也只当我们向东而走了,骗得他们东去,我们却暗中西行择地休整。”

卫兴尚未打定主意,旁边林敏慎却击掌赞道:“唐将军好计策,待我们休整完毕,可以从后偷袭鞑子豫州援军,正是一举两得之计!”

阿麦与唐绍义两人互看一眼,俱都缄默,卫兴却下决定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向西退。”

阿麦与唐绍义齐齐应诺。待出了卫兴营帐,阿麦才问唐绍义道:“大哥,你觉得这林敏慎意欲何为?”

唐绍义轻轻摇头,道:“一时也是看不透。”

阿麦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只觉得他有问题,却不知是出在何处。”

唐绍义也是此种感觉,总觉林敏慎此人有些古怪,可却又讲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不对。最初时只道他是有卫兴罩着来江北军中镀金,可这段时日来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却越发觉得此人不简单。别的暂且不说,只说崔衍两次闯入中军,砍伤卫兴,击杀亲卫、幕僚无数,而林敏慎却能毫发无伤,他的运气便不能单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

唐绍义不善言谈,虽心中有诸多揣测,却不愿一一讲出,只对阿麦说道:“先别管这些,你先回营吃些东西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退军事宜。”

阿麦点头,转身回营。营中众人虽已从张士强口中得知阿麦平安归来,可等真看到了她本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欢呼激动,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黑面都向上扯了扯嘴角,更别说李少朝与王七等人,皆笑嘻嘻地围在阿麦身边询问这几日的经过。阿麦又将在卫兴帐中的话大略讲了一遍,众人听得均是又惊又叹,直道阿麦是吉人天相,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阿麦只笑笑,打发了众人出去,这才让张士强准备军装给她换上,并嘱咐道:“我只眯一下,你也不用盯着,一会儿叫别人来叫我就行,你自己下去也去睡一会儿,估计等不到下午便要撤退了。”

阿麦猜得果然不错,当天下午,江北军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向东撤退。

雁山上,常钰宗得到军士回报说是江北军竟然在撤军,心中惊讶,问身旁的常钰青道:“七哥,蛮子竟然要撤军,不会是有诈吧?”

常钰青默然不语,他比阿麦到得要早,是趁夜上的雁山,刚把军中情况理清安排好防务,不想江北军竟然就要撤军了。常钰宗见他沉默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站着,等了片刻后才听常钰青说道:“先去看看再说。”

两人走到高处望了望,果然山下江北军已经拔营向东而去。阿麦这是真要打算守信放他下山,还是另有诡计?常钰青一时也无法确定了。

常钰宗见江北军是真撤了,不禁奇道:“七哥,南蛮子竟是真走了。”

常钰青想了想,向常钰宗道:“你将军中精壮挑出些,在后追击江北军。”

常钰宗心中大奇,心道:“江北军能这样稳稳当当地走了我就想烧高香了,还要追击他们?万一引得他们回来怎么办?我再带着万八千的伤兵残将在山上猫着?说是豫州援军这就到了,可咱们都是领兵打仗的人,心里都知道那点事,就算我们能挨到援军来,可我们这几千口怕是也剩不下什么了,我拿自己给别人当垫脚石,亏不亏啊!”

常钰宗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若这是蛮子故意引我们上当怎么办?我们下山追击,岂不是正中了他们诡计?”

常钰青微微笑了笑,解释道:“你只扰而不战,放心,江北军若是回身反扑,你就再带兵回来。”

常钰宗却更糊涂了,问道:“这是为何?”

常钰青看向山下正在撤退的江北军,轻笑道:“多计之人必定多疑,你在后追击,她必然以为你是故意拖延,怕是会跑得更快些。”

常钰宗虽是半信半疑,不过却不敢违七哥之意,当下便从军中选了五百精壮出来追击江北军。崔衍大腿上被砍了一刀,本坐在帐中养伤,得知消息急火火来寻常钰青,张口便喊道:“大哥,让我带了人去追!”

常钰青正仔细地擦拭着阿麦的那把匕首,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说道:“不行。”

一旁常钰宗更是怒道:“还追?你两次三番被困,若不是你,七哥怎会被困了这几日,咱们也不至于又死伤几千人马,沦落到此处!”

崔衍梗着脖子争辩道:“这如何怨得我,我早就说一刀砍了那麦穗了事,偏大哥……”

常钰青猛地抬头看向崔衍,崔衍被他凌厉的视线骇得一顿,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只低下头小声嗫嚅道:“反正……不能全怨我。”

常钰青复又低下头去,缓缓地擦拭着匕首的刀刃,吩咐道:“钰宗,你带人去追击,切记不要与之接战。”

常钰宗领命而去。崔衍心虚地瞄一眼常钰青,见他面上不露喜怒心中越发后悔起来,正思量着怎么开口,却听常钰青突然说道:“你说得没错。”

崔衍一愣,讷讷地道:“大哥,其实……”

常钰青抬起头来看向崔衍,面容平静地说道:“其实你说得没错,我若一见面便杀了她,也就不会中她的狡计,更没了后面这许多事。”常钰青轻轻一哂,站起身来向远处走了几步,扬手将手中匕首向山下丢去,转身对崔衍笑道,“阿衍,下次你若碰到她,直接杀了吧。”

崔衍一时无话。

盛元四年春,江北军围雁山而不得向西而返,常钰宗出人意料地带兵追击,江北军大将军卫兴怕常钰宗是故意要拖住江北军,对其不予理会,只带兵西返,至小城顺平休整大军。谁知刚到顺平不过两日,军中竟然收到了朝中圣旨金牌。

卫兴将阿麦与唐绍义两人俱都召至帐中,出示了金牌,这才说道:“刚刚接到朝中金牌,要我们立即退回泰兴。”

唐绍义与阿麦听得皆是一愣,不禁问道:“退回泰兴?”

“不错,”卫兴点头,缓缓说道,“朝廷要和北漠议和。”

“在泰兴议和?”唐绍义问道。

卫兴答道:“正是,所以要我军即刻退向泰兴。北漠为表议和诚意已答应将周志忍大军撤到泰兴以北,我军进驻泰兴与泰兴守军一同等待两国议和。”

阿麦垂目不语,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议和,竟是要议和!如果议和,她将如何替父亲打败陈起?如果议和,她这两年来的辛苦与拼命算作什么?阿麦忽地想起兵出乌兰山之前徐静曾问过自己的那些话,他问:“阿麦,你为何从军?”阿麦知若要说精忠报国自是骗不过老狐狸徐静的,正想要编些听起来可信点的理由给徐静时,徐静又接着问道:“若是江北无仗可打,若是江北军不复存在,你将如何?你又敢如何?”

阿麦一时被他问得瞠目结舌,江北半壁江山都在鞑子铁蹄之下,怎会无仗可打?江北军屡获战功声势正壮,又怎会不复存在?徐静却是看着阿麦笑了,说道:“你不用答我,你只自己想明白了便可,他日必会用到。”

当时,阿麦还有些纳闷这徐静为何问出这些怪话,现在想来,他定然是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议和之事。

唐绍义愤然道:“还要议和?难道还能议得鞑子自己退出靖阳关去?若不是议和,盛元二年时也不会被鞑子攻破我靖阳关口!现如今鞑子已占了我江北半壁江山,朝中拿什么来和鞑子议和?”

卫兴面色冷静,盯着唐绍义道:“军令如山!”

唐绍义迎着卫兴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卫兴眼中精光闪烁,问唐绍义道:“难道唐将军要抗旨不遵?还是说打算要拥兵自反?”

唐绍义被卫兴问得一噎,他自小受的是精忠报国的教育,这样两条罪名听在耳中不亚于惊雷一般,只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卫兴见唐绍义无言以对,又道:“朝中要议和也有他的道理,周志忍水师已渐成气候,雄踞泰兴对江南虎视眈眈,云西平叛一直未果,朝中实无力两面用兵,江北虽有我们江北军,可我们四面受围已成孤军之势,实难有大作为。我看朝中议和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趁我军连败鞑子两路大军之际,暂时保存我军实力,待云西平叛之后再从长计议!”

卫兴说着,又看向一直低头沉默的阿麦,问道:“麦将军,你看呢?”

阿麦立时掩去眼中情绪,抬头答道:“大将军言之有理,我军现在情况确实不宜再和鞑子硬抗,如若能进入泰兴休整,倒是对我军有益无害!”

唐绍义听得一愣,卫兴那里却是大喜,赞了阿麦两句,又转头看向唐绍义,问道:“唐将军意下如何?”

唐绍义忍了一忍,向卫兴抱拳道:“末将谨遵大将军令!”

卫兴笑了笑,当场下令大军暂作休整后便向泰兴进发。

唐绍义从卫兴处出来后脸色便一直不佳,也不理会阿麦,只大步走在前面。阿麦追了两步上前拦住唐绍义,将他扯到无人地方,这才试探地问道:“大哥,你可是想反?”

唐绍义听了更急,气道:“阿麦,怎的你也如此问?”

阿麦心中微微失望,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劝道:“你既不想反,圣旨金牌都已到了,你还想怎样?真的抗旨不遵?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名。”

唐绍义凛然道:“驱除鞑子复我河山是我等本分,尽忠报国怎能贪生怕死!”

阿麦却道:“不受军令便是抗旨不遵,并有反叛之嫌,以后就是将鞑子赶出了靖阳关外,也会被诛灭九族。你能不贪生怕死,可人家大将军的家眷亲人却都在盛都呢,你想让他如何?”

唐绍义知阿麦说得有理,可是心中仍是气愤不过,恼怒地踢向旁边的墙角,不甘道:“可就这样议和太让人憋屈了!”

阿麦想一下,问唐绍义道:“大哥,若朝中将江北划给鞑子,你会怎样?”

唐绍义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有些惊讶,反问道:“朝中怎能将江北之地都划给鞑子?那样我们江北军怎么办?”

阿麦淡然答道:“如若还有得剩,应是会南迁。”她抬眼看向唐绍义,追问道,“大哥,你会如何?可是会随军南迁?”

唐绍义不明白阿麦为何要坚持问这个问题,默默地看了阿麦片刻,坚定答道:“若是朝中真的要将江北让予鞑子,我便辞官不做,留在江北召集有志之士共举义旗,驱除鞑子!”

听他这样回答,阿麦心中稍慰,脸上不禁露出浅浅微笑。唐绍义一时看得出神,直待阿麦唤他才回过神来,立刻赧然,忙别过了视线,有些慌乱地问阿麦道:“你呢?阿麦,你会如何?”

阿麦却扬了扬眉梢,笑道:“我好容易做到这个官,可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辞了去!”

唐绍义满腔热情被阿麦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心中只觉微凉,强自笑了笑,说道:“人各有志。”

阿麦见唐绍义脸上神色变换,知他心中必然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却不肯说破,只笑着说道:“行了,大哥,先别想以后如何,还是等回到泰兴看看是什么形势再说吧。”

五月中,天气已经入夏,江北军终又回到泰兴城外。北漠为示议和诚意,令周志忍领兵北退百里,放江北军入泰兴。可卫兴却未带大军入城,而是在阿麦的建议下命大军驻扎于泰兴城西,同时留心腹将领驻守营中,只带了几位高级将领并些文职人员进入泰兴。

泰兴城,南夏江北第一大城,从盛元二年起至今已被北漠困了将近两年!因城中物资储备充足,倒是没出现什么人吃人的惨剧,但城中百姓却是早已习惯了城门紧闭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如今城门忽地又开了,大伙一下子都有些惶惑,待看到进来的是南夏军,大伙只当是仗终于打胜了,顿时忍不住欢呼起来,更有人家将久存的鞭炮都拎了出来当街放了,谁知这鞭炮声还犹在耳边响着,城门口就又进来了北漠人……

这回泰兴人是真的傻眼了。

这议和自然是双方各派使臣来议,因盛元二年时南夏与北漠已议和过一次,所以这次两国使团一见面,嘿!竟还有不少老熟人呢!那得了,连介绍都免了,大伙坐下直接谈吧!

可议和这玩意儿,无非是想把本应在战场上得到的东西通过谈判得到,虽然耍的是嘴皮子,可依仗的却是背后的实力,你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照样得不到。现在江北除了这个风雨飘摇中的泰兴城,几乎已全部落入北漠之手,你说这“和”该怎么个议法?

南夏议和使高吉的压力很大!临来时皇帝已有过密旨:但教土地不失,岁币不妨多给,就使增至百万,亦在所不惜。这话说白了就是:只要别割地,赔多少钱咱都不在乎!可问题是,人家北漠不但要你赔钱,还要你把江北半壁江山都划给他!双方目标差太远了,这没法谈啊!

高吉为难得直搓手,哎呀呀,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没办法,只能先把情况回奏朝廷吧。等了半个月,朝中回信来说可把豫州并以北之地划给北漠,但泰兴之地决不能丢。高吉得了朝廷的信,转身又和北漠使臣去辩论,可那北漠使臣偏生长了张王八似的嘴,咬定了便不撒口了,非得要与南夏划江而治。高吉无奈,只得再奏朝廷。

这朝中书信一来一往间便占了许多时日,诸将只知朝中在和鞑子议和,却不知议和进行到何等地步。阿麦随同卫兴在泰兴城守府住着,倒是少有的清闲,每日里在院中练练武健健身,偶尔也同其他将领在泰兴城转上一转。江北军中诸将皆闻阿麦屡建奇功,挽救江北军于危难之中,现如今又见她毫不恃功自傲,言行平易近人,越发敬重起来。

因南夏自诩礼仪之邦,认为外使到此理应以礼相待,便对那北漠使团及护卫将领多加礼敬。可江北军与北漠交战已久,军中诸人对鞑子有更多愤恨,每在泰兴城内见到鞑子任意而行难免气愤,一时急了就忍不住拔刀相向,卫兴虽严令遏制着,城中却依旧时常发生两军将领斗殴事件。

卫兴几次欲杀人立威,多亏阿麦在旁苦言劝阻才保住那几名将领性命。阿麦劝卫兴道:“大将军半路接掌江北军,军中将领本就重唐将军多过大将军,大将军不想如何收拢人心,反而要去做这恶人。死他一人不足为惜,但大将军若是因此伤了人心,以后如何领军?”

卫兴听得阿麦说得如此坦诚,不觉一时有些愣怔,心中怒气也消了大半,只将那些将领打了几十军棍了事。自此以后对阿麦却是更为倚重,渐做自己心腹看待。

进入六月,天气越发地热了起来,阿麦更少出门,每日里只憋在房中看书,就连唐绍义相邀也很少去了。这一日,阿麦正在躺椅上看书,张士强从外面大步进来,未说话先灌了一碗凉水,这才小声说道:“大人,徐先生回信了。”

阿麦猛地从躺椅上坐起身来,说道:“拿来!”

张士强忙从怀中小心地掏出封信来递给阿麦。信未封口,阿麦将信纸展开一看,不过就八个字:非兵不强,非商不富。阿麦一时无语,心中只骂徐静老匹夫,她自是知道若能有商易之的相助,得江北军易如反掌,可让她现在上哪儿去寻商易之!

阿麦低声将徐静骂了几遍,抬头看张士强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禁笑笑,将信纸交与他去烧掉。张士强将信纸小心烧掉,回身看向阿麦,低声问道:“大人,怎么办?”

阿麦也在想怎么办?她沉吟片刻,突然抬头对张士强说道:“二蛋,这次怕是要你亲自跑一趟盛都了。”

张士强微微怔了怔,却也不问为何,只问道:“什么时候走?”

阿麦道:“先等一等,待我想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谁知没等阿麦想出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让张二蛋去盛都,那商易之竟然自己从盛都来了泰兴。阿麦从卫兴那里得知消息时,不禁有些惊愕,让一最强硬的主战派来议和,这“和”还能议吗?不过,不管这“和”怎么议,只说商易之会在这个时候来泰兴,阿麦就已经是又惊又喜,心中更是暗骂徐静老匹夫果然有些门道。

六月十九,永昌侯商易之至泰兴,接替高吉与北漠进行和谈事宜。高吉那叫一个惊喜万分,与商易之交接完毕,当场就打包袱回京述职了。

是夜,泰兴城守万良在泰兴城内最好的酒楼置办酒宴为商易之洗尘,邀卫兴等一众将领出席作陪。

因是私宴,商易之并未穿官服,只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白色蟒袍,腰间系一条镂金玉带,面如美玉,目似朗星,行动风流。阿麦已见过他这个模样,尚不觉如何,可唐绍义等江北军中诸将却只记得那个俊颜冷面一身戎装的商元帅,现如今乍一看到商易之如此风骚模样,一时都有些愣,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阿麦,暗中比了一比,发觉商易之竟然比军中有名的小白脸阿麦还要白了两分。

商易之和卫兴寒暄了几句,转头看向诸将,轻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诸将这才回过神来,齐齐向商易之见礼。待众人见礼完毕,又按身份地位一一坐了,酒宴这才开始。泰兴乃是江北第一大城,繁华自然不比别处,虽被困了两年,可城中美酒佳肴依旧不缺,让这些从乌兰山出来的江北军诸将大开了眼界。

城守万良更是听闻商易之风流名声,特意召了歌姬作陪,不仅商易之、卫兴等人有美奉酒,就连阿麦等江北军将领每人身边也各匀了一个。

阿麦因暂领原江北军右副将军李泽之职,与唐绍义同坐一席,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禁暗笑,借饮酒之时低声说道:“大哥,这是私宴,你且放轻松些。”

唐绍义闻言微微点头,可身形却不动分毫。阿麦见此无奈地笑笑,不再多说,只同众人一同饮酒作乐。

酒至半酣,大伙已不像最初那样拘束,更是有人开始同身旁的歌姬调笑起来。在唐绍义与阿麦这一席侍奉的歌姬见他两个皆是年轻俊朗的男子,言行举止中便多有挑逗,阿麦只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可旁边唐绍义却是又羞又窘。

那歌姬佯装敬酒又向唐绍义身上依偎过来,唬得唐绍义急忙向一旁闪避,竟然一下子撞倒在阿麦身上。阿麦手中执酒正侧耳倾听商易之与卫兴谈话,被唐绍义这一撞险些打翻了酒杯,不禁转头颇为诧异地看了唐绍义一眼。唐绍义却会错了阿麦的意,只当阿麦是瞧他不起,顿时觉得羞愧无比,恼怒之下竟然将那歌姬一把推开,猛地从席上站起身来。

众人见唐绍义推倒歌姬猛然起身皆是一怔,齐齐地看向他。万良扫一眼趴伏在席上的歌姬,不动声色地问道:“唐将军可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唐绍义脸上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旁边阿麦伸手将唐绍义拉坐在席上,对万良笑道:“万大人不知道,唐将军的脸虽黑,皮却最薄,平日里被大姑娘多瞅上两眼都臊得不敢抬脸的人,今儿竟有美人要往他怀里坐,他一时如何消受得了?估摸着本是要去搂美人的,结果一激动成推的了,急得一下子从席上蹿起来了。”

阿麦说得诙谐,再配上唐绍义那一张大红脸,众人一愣,齐声大笑起来。

唐绍义还浑身不自在着,身旁那歌姬已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奉酒,不再敢有丝毫挑逗,可唐绍义脑中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回味着刚才撞到阿麦身上的那一幕,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一张黑脸竟是越来越红。

商易之将唐绍义的窘态看入眼中,轻轻地笑了笑,转头和万良低声说了句什么,万良稍一愣怔,很是惊讶地看了唐绍义两眼。

阿麦知商易之和万良说的话定然是和唐绍义有关,不由得多看了商易之两眼,一次和商易之的视线碰了个正着,阿麦迎着商易之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商易之却是微怔了下,然后不露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待到晚宴结束,万良与卫兴两人亲送商易之回去,其余诸将自回城守府。阿麦上马之后,和唐绍义、林敏慎并辔而行。唐绍义还不敢与阿麦讲话,只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一旁的林敏慎看他一直沉默,不禁探过头去细看了两眼,忽地笑道:“唐将军,你脸怎么还这样红?”

此言一出,引得同行的众人望向唐绍义,唐绍义见阿麦也看向自己,心中更有些慌乱,忙解释道:“酒喝得多了些,有些上头。”

唐绍义虽然官职比众人高些,可向来待人宽厚,再加上军中汉子本就比别人直爽,所以大伙对他也不怎么忌口,听他如此解释便有人出声调笑道:“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众人闻言不禁想起唐绍义在席上的窘态来,又是一阵哄笑。唐绍义小心地瞥向阿麦,见她也跟着众人乐呵呵地笑着,心中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丝甜蜜,竟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林敏慎见状,挑了挑唇角,凑近唐绍义低声笑道:“唐兄,你不会还未享过美人恩吧?小弟带你去开开荤,如何?”

唐绍义听了一愣,随即冷下脸来说道:“林参军,请自重!”

林敏慎听了倒不恼,只状若随意地扫了阿麦一眼,轻轻一哂,转头自去和旁边的人说话。

众人又行得一阵,路过城中另一家繁华酒楼门前,恰逢几个北漠侍卫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阿麦看了几眼,低声说道:“我好好一个泰兴城,竟任由鞑子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当真可恨!”她身旁一个偏将本就看鞑子不过,闻言更是火起,忍不住扭头冲着酒楼门口啐了一口,高声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走路都遇到野鬼!”

此言一出,那几个北漠侍卫愤然回身怒视阿麦等人,手握弯刀就要亮刃,阿麦这边诸将也不示弱,纷纷拔剑相对。正剑拔弩张间,酒楼内又走出个穿北漠服装的青年公子来,见此情形温声问道:“怎么了?”

他身前一名侍卫忙转回身恭敬地答道:“公子,这些南人在找碴。”

那青年公子闻言抬头向马上看过来,视线落到阿麦身上时明显僵滞了一下,片刻后才又继续向下看去。可就只这稍稍一停,阿麦身旁的唐绍义与林敏慎已有察觉,均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阿麦,只见她面色平静地坐于马上,并无异色。再回头看那青年公子,他也已收回视线。

青年公子微垂目光,淡淡对那北漠侍卫道:“走吧。”

听他如此说,那几个北漠侍卫虽面有不甘,却也都极听话地收起刀来。有侍卫已替那青年公子牵过马来,青年公子转身上马,带着几名侍卫与阿麦等人错身而过。众人见他们就这样走了,一时都有些愣怔,更是有名江北军将领奇道:“哎?鞑子今儿这是怎么了?还想着和他们再打一架呢,他们竟然了!”

其余几人也跟着笑骂起来,唐绍义却训道:“莫要再生事了,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大将军训斥!”

众人知卫兴一直严令禁止军中诸人与鞑子打架斗殴,几次欲杀人立威,还是多亏了阿麦才保得那几人性命,现听唐绍义如此说便都收敛不少,可偏有那莽汉叫嚷道:“训斥就训斥,大不了再挨他几十军棍!卫大将军是从盛都来的,怎知咱们江北军与鞑子的血海深仇,他能去和鞑子称兄道弟,咱可不能!”

林敏慎突然笑道:“你这老莫,整日里惹是生非,你若再闯祸,还得麦将军去给你擦屁股,小心麦将军恼你!”

老莫听了摸着脑袋嘿嘿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地看向阿麦。

阿麦一直沉默,听了这话也只微微笑了笑,并未答言。

众人回到城守府已是夜半时分,有兵士上来牵了马自去照料,众人也各自散去歇息。阿麦辞了唐绍义等人,独自向自己住所走去,直待走到无人处才突然用手扶住了墙壁,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陈起,陈起,想不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阿麦连着深吸几口气,才将情绪平静下来,一时顾不上许多,只快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张士强依旧在给她守门,见她面色苍白不禁有些奇怪,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阿麦摇摇头,在椅子上坐下,静默了好半天才抬头问张士强道:“可是都查清了?”

张士强点头,将准备好的东西一起拿给阿麦,有些迟疑地问道:“大人,这样行吗?不如白天再去。”

阿麦翻看着张士强给她准备好的衣服鞋帽,说道:“白天人多眼杂,我若去了必定会让卫兴知道。”

张士强仍是有些犹豫,“可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阿麦想了想,答道:“先顾不上那么多了,随机应变吧。”

见阿麦坚持,张士强也是无奈,只得将城守府内的各条路线及侍卫巡逻的路线及规律都一一讲了,生怕阿麦记不清楚,忍不住又要重复一遍。阿麦却是笑了,说道:“你只要没记错,我便记错不了,不用再说了。”

张士强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带上门出去,在门外等了片刻。阿麦换了一身灰衣小帽的仆人衣装出来,边往外走边对他低声交代道:“你先回屋去睡下,有人敲门也不要开,只说我睡死了,有事明天再说。”

张士强点头,直待阿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轻轻地关上了院门。

城守府守卫虽严,可阿麦在这府中已住了有些时日,知道侍卫巡逻的路线规律,一路上有惊无险,很顺当地爬出了城守府的院墙。

一出城守府,阿麦的速度便又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已来到商易之的住所之外。

商易之这次是以议和使的身份来泰兴的,本该住在万良的城守府,只是人家长公主在泰兴自有府邸,再加上卫兴等江北军诸将都住在城守府内,商易之为了避嫌,便住到了自家的宅子上。

阿麦琢磨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再次爬墙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在后门外求见贵顺。大半夜的,在人家后门求见远在盛都的大管家,这个事情怎么看都有些怪异,可偏生那门人却丝毫不觉惊讶,连问都不问一句,垂首将阿麦引进后门,然后直接将阿麦领到了商易之面前。

商易之已是换下了蟒袍,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绸衫,有些懒散地倚在罗汉床上看着书。

阿麦郑重地行下军礼去,恭声叫道:“元帅。”

商易之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停了片刻这才轻声道:“起来坐吧。”

他虽说起来坐吧,不过阿麦哪里敢坐,只起身老实地在一边站了。

不等商易之开口,阿麦便将这一年来江北军中的各项军务都细细地汇报起来。阿麦这里汇报尚未做完,商易之突然问道:“阿麦,你找我就是要说这些事情?”

阿麦一僵,她找他还真不是要说这些事情,而且这些事情怕是不用她说商易之也早就知晓。只是,在说大事之前总得先说点小事铺垫一下才好。

阿麦正不知如何回答,商易之却轻轻笑了笑,夸奖她道:“你做得很好。”

阿麦是真不习惯商易之这样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这样风流潇洒的小侯爷哪里比得上乌兰山中的那位冷面元帅看着顺眼。

阿麦想了一想,干脆抬头直视商易之,问道:“朝中真要和鞑子议和?”

商易之默默看了阿麦片刻,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点头道:“不错。”

“那怎么行!”阿麦却是有些急了,说道,“现在议和,我们以前所做的岂不都成了笑话?即便要议和,也得等我们将鞑子打出靖阳关才能议啊!”

商易之却很平静,待阿麦说完,才淡淡说道:“朝中情形想必你也听说了,实在无力两线作战,唯有以议和拖住鞑子,以求喘息之机。”

阿麦急道:“鞑子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元帅!您不是……”

“我早已不是江北军元帅!”商易之忽地冷声打断阿麦的话,说道,“我现在是南夏议和使、永昌侯商易之。”

阿麦一时有些愣怔,呆呆看了商易之半晌,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垂下头去,轻声问道:“江北军会如何?”

“南撤过江,调往云西平叛。”商易之答道。

阿麦猛然抬头,眼中全是震惊,“难道真要将整个江北划给鞑子?”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不然鞑子占据各方优势怎会同意议和?不是这样,又怎会让我来做这个议和使?落个千古骂名的事情自然要找个外姓人来做。”

从此之后,人们记住的再不是那个北击鞑子的江北军元帅商易之,而是签订了丧权辱国之约的卖国贼商易之。用千古骂名来换齐景的放心,用半壁江山来搏他的一次反击……从此之后,盛都再无人忌他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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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麦仍惊愕地看着商易之,商易之转过脸避开阿麦的视线,片刻后再回过头来时,眼神已平静如昔。阿麦无话,商易之却笑了,只说道:“阿麦,你还有许多事情不懂。”

阿麦正欲继续装傻,商易之又说道:“若要与人交心,须得将己心先全盘托出。你如此行事,怎能换来别人之心?”

阿麦迟疑片刻,终于双膝跪倒向商易之俯下身去,沉声道:“阿麦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元帅打下这半壁江山!”

商易之久久没有回音,阿麦额头也冒出汗来,正等得心焦间,便听商易之缓缓问道:“谁?”

阿麦断然道:“麦穗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元帅打下这半壁江山!”

商易之步步紧逼,“麦穗是谁?元帅又是谁?”

阿麦牙关咬得已近僵硬,这才缓缓松开,将声调放缓答道:“靖国公韩怀成之女麦穗,愿领江北军留驻江北,替我主上商易之打下这半壁江山!”

话音消失在空气之中,随之而来的依旧是压迫人心的寂静。阿麦跪在地上,安静地等待着商易之的回复。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商易之轻声说道:“阿麦,你抬头。”

阿麦依言抬头,默默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的目光在阿麦脸上巡视良久,终于落到了阿麦眼上。

“我叫齐涣。”商易之突然道。

阿麦不禁愕然。

商易之盯着阿麦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说道:“武帝太子齐显之子,齐涣。”

这句话震得阿麦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只愣愣地看着商易之。

商易之嘴角轻轻扬起三分笑意,缓缓说道:“阿麦,你且记住,我既能成你,便也能败你。”

商易之语调轻柔,却听得阿麦周身泛出丝丝寒意来,阿麦心中一凛,重又垂下头去,小心说道:“阿麦记住了。”

从商府后门出来,阿麦在小巷中独自站了许久才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来。夜空之中月朗星稀,月光将她的影子打在墙上,在墙角处折了个角。阿麦自嘲地笑笑,弯腰轻轻地拍打膝盖上的尘土,拍了半天不见灰尘扬起,阿麦却仍执拗地拍着,直到膝盖已被自己拍得发麻,渐渐取代了青石砖上的寒意,这才停下手来。

旁边街道上更夫打出一快三慢的咚咚声,阿麦不敢再耽误,避开更夫疾步向城守府走去。待回到城守府墙外,又寻了出来之处翻进城守府内,小心避开巡夜的侍卫,重又摸回到自己小院。直到轻轻地关上院门,阿麦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转过身欲抬脚回房,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只直直地站着不动。

院墙的暗影处,林敏慎见阿麦如此乖觉,却是轻轻地笑了,将抵在阿麦身前的剑尖向后收了半寸,低声笑道:“麦将军果然是个极识时务之人。”

阿麦沉默一下,突然问道:“你将我房中侍卫怎样了?”

林敏慎笑着反问道:“若是已杀了,你能如何?”

阿麦抬眼看向林敏慎,淡淡答道:“杀你。”

林敏慎闻言稍怔,过了片刻忽地笑了,说道:“阿麦,我真是喜欢你的性子,待这里事毕,你同我走可好?”

阿麦冷漠地看着他不语,林敏慎自己都觉得无趣起来,便收了脸上笑意,说道:“麦将军,深夜去哪里了?”

阿麦不答,却是问道:“林参军的戏不打算继续扮下去了?还是说你现在便沉不住气了?”

林敏慎将剑尖缓缓抬高至阿麦的喉间,冷冷问道:“你真不怕死?”

阿麦轻轻一哂,答道:“怎么会不怕?只是……认定你没理由杀我。”

林敏慎摇摇头,道:“若是你今夜没有出去,我也许会留你一命,可你去了,我便再也不能留你了。”

阿麦心中一动,早在盛都时她便猜测林相并非如外界传闻的那般与商家水火不容,现听林敏慎如此说,心中更加笃定,于是便故意试探道:“你若杀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他?”林敏慎停了一停,又说道,“阿麦,你的确很聪慧,但是你却不懂我林家和他的关系,我林家在他身上押得太多,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现在除了你,他不会因你而对林家怎样,但若是晚了,却怕是要有变数了。”

阿麦想了想,说道:“我却仍是不懂,你们为何要非杀我不可?”

林敏慎看向阿麦,见她面上不似在作伪,皱眉问道:“你果真不知道原因?”

阿麦笑道:“既然我们同保一人,应是算作同僚才对,我与你林家并无纠葛,怎的就碍了你们的眼?”

林敏慎默默看阿麦片刻,忽地叹了口气,答道:“他若事成,则柔当为他皇后。”

阿麦听他说出则柔名字,不禁也忆起翠山之上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当下便说道:“则柔小姐当得起。”

此言一出,林敏慎却是一愣。

阿麦聪慧,又怎么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笑了笑,说道:“若是为了这个,你们实不用杀我,阿麦只是阿麦,麦田之中粗长之物,和则柔小姐大不相同。阿麦志不在此,否则也不会重返江北了。”

林敏慎听得心意稍动,手上的剑却未放松。

阿麦伸出两指夹住剑尖,缓缓移开自己喉间,口中却问道:“此次泰兴议和是林相之意?”

林敏慎心中更觉意外,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阿麦笑道:“若要议和,必要消减江北军才可,这等叛国之事自然要最信任之人来做,于是便有了草包一般的林公子从军一场戏,然后便是卫兴大败,江北军两年经营毁于一旦。”

林敏慎却道:“此言差矣,若是江北军势盛,北漠惧之,岂不是更利于议和?”

阿麦反问道:“若是江北军势盛,朝中主战派大臣又怎会甘愿议和?只有江北军大败,断了他们的念想,这才能促成议和之事。”

林敏慎笑了,低声说道:“阿麦,你果真聪明,不过有一点你却是猜错了,议和却不是家父之意,而是……长公主之意。”

阿麦闻言身体一僵,林敏慎看出,又低声问道:“你可是在想,这样的事情他是否也知道呢?”

阿麦被林敏慎猜中心思,却不愿承认,只冷冷答道:“错了,我只是在想,用几万将士的性命换这个丧权辱国的议和,长公主的脑子被猪啃过吗?”

林敏慎听得脸色一黯,过了片刻说道:“阿麦,你不曾争过那个位子,所以,你不懂。江北军大将军虽换作了卫兴,可皇上却忌惮他在江北军中的威望,所以,江北军一日不除,皇上对他的戒心都不会除。”

阿麦冷笑不语。

林敏慎又看阿麦两眼,低声说道:“其实我极欣赏你的才情,实不忍心杀你,你若答应就此离去,再不见他一面,我便放你走。”

阿麦嗤笑一声,说道:“我这人是出了名的言而无信,你倒是也敢信我。”

林敏慎不语,只默默地看着阿麦。

阿麦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弯唇讥诮一笑,对身前的剑尖视而不见,抬脚直接进屋。林敏慎稍怔,随即也笑了,提着剑赶了上去,在后追问道:“你怎知我不会杀你?”

阿麦冷哼一声,答道:“要杀早便杀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与我说!”她在屋中四处找寻张士强,林敏慎见她已翻到床帐处,出言提醒,“在床下。”阿麦一怔,立即蹲下身往床下看去,果见黑暗之中模糊有个人形,忙伸手去拉。

林敏慎跟在她身后,又追问道:“若是我这人心善,不愿你做个糊涂鬼呢?”

阿麦费力地将捆得粽子一般的张士强从床下拉出,口中没好气地说道:“既是都做了鬼,糊不糊涂又有何用!”

张士强神志尚清,苦于嘴里被塞了个严实,半点声响也无法发出,只瞪大了双目怒视林敏慎。林敏慎却是笑笑,说道:“你莫要瞪我,我没将你敲昏过去,已是看在你家将军面上手下留情了。”

阿麦见张士强身上绳索捆得结实,干脆拔刀将他身上绳索一刀割断。张士强挣出双手来,一把将自己口中布团拽下,怒声道:“他使计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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