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见到落离,不只是他,便是除了师傅和善财以外,那些一切和他有关的人也好,遗簪败履也罢,我都不想再见到。
搞不清也不想搞清是哪种原因在作祟,我只想速速寻了机会替颢玉报了仇就离开,而我要报仇的对象不是别人,偏就是落离的母妃,我想我二人终有一日是要反目成仇的,见多了,总难免要徒增些烦恼。
再者,我真心欢喜过他上万余年,纵然现今我每日里都会提醒自己一遍已不能再对他有任何执念,但我却仍是不敢高估自己,不过刚刚过了千年就能将他忘得彻底。
东厢中的我搜寻着各种事情来消磨时光,直至看到琐窗外东君西归天色暗沉,约摸着香凝也该走了,我方才闲庭信步地从房间内踱了出来。
放眼看去,院中果真只剩了流云一人,他幻了一张石桌坐于花丛间的香径之上,而石桌上高悬着一盏绢灯,他则是映着灯光手不释卷正看的深沉。直到我的裙裾与地面磨出“沙沙”地声响,他方将书卷放在了桌案上,看向我低声问:“九九可是好全了么?”
“嗯,本就无碍的,只是先前有些疲乏而已。” 我环顾四周道:“香凝仙子已走了么?”
“还未。”流云闻言摇了摇头,“天君本以为我身体有恙,便差仙子带了许多老君的仙丹和天宫的流霞酒与我,我看天色已晚,故而便留了仙子在此歇息,此刻,她正同你我准备饭食去了。”默了一会儿,流云续道:“有闻香凝仙子厨艺极佳,今日我与九九恰好也尝上一尝。”
流云话音刚落,就见一侧的香径之上,香凝托了一大盘的碟碟碗碗向此处走来,少顷,她细致地将碗箸码放在桌案上,笑道:“哪里,地君谬赞了,只要地君与九九不嫌弃便好。”
我无奈地干笑两声,香凝看了我一眼又道:“原以为是地君生了病,不想却是九九,即是如此,那九九今日合该要多吃一些好生补养补养才是!”
说着,她将托盘内的碗箸码放完后,既而拉着我一同在石桌旁落了座,我道了声谢余光无意扫过桌面时,却见脆衣薯蓣、翡翠圆子、紫薇酥、如意卷……数十样菜品甜点竟无一不是我喜欢吃的!
我正感诧异,香凝却浑然不觉地一边夹菜给我,一边笑意盈盈道:“九九尝一尝,倘若喜欢,以后尽管寻我做与你吃。”言及此,她持箸的手突然在半空僵了一僵,旋即又道:“不知地君可否喜欢这些?如果喜欢的话,香凝日后也可常做与您吃。”
“极好、极好!”流云用勺子舀了一只碧玉色的小圆子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一通后,笑赞:“仙子烹龙庖凤的好手艺早有耳闻,只没想到就连这小圆子也可做的如此美味,难怪天君……” 流云讲到此处忽然哈哈一笑,再开口却是岔开了话题道:“九九可喜欢么?”一边问,他还一边夹了一块薯蓣放到了我的盘中,将我原本就已如小山一般的盘中餐更添高了一层。
不知为何,他那一半未说完的话仿佛是让我活活吃了只苍蝇似的吞吐不能,可碍于香凝坐在我身边我不便追问,也只好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以作应答。
刹那间,香凝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蓦地轻拍了下额头,须臾,她从广袖中掏出一只颇是好看的七彩琉璃酒壶,道:“适才竟把这流霞酒给忘了,地君和九九都快尝尝,此乃是天宫数百年才可酿出一壶的好酒,据说极是美味呢!”话罢,她将我与流云面前的酒盏斟满,我观酒盏中的物事和普通的酒倒也没甚区别。
流云执起酒盏同我碰过之后一饮而尽,面色略有些不好,良久方道:“记得上次品尝流霞的时候,父君还在,无奈纵然是神仙也无法预料日后之事啊!”
香凝把着琉璃酒壶欲再次为流云添酒,我见状赶忙阻拦道:“仙子且慢,地君断不能再喝了,不然怕是又要醉了。”
香凝看着我拦过她的手臂眨了眨眼睛,只那姿势却是没有要放下的意思,待我要再度开口之时,一旁的流云竟说道:“不妨事的九九,且让仙子把酒斟上,今日天君大好,身为兄长该当多饮几杯。”
“这……”我看了看他,终究将手放下。
香凝将其酒盏斟满,坐下·身后拉过我的手道:“地君与九九尽兴,今日有香凝在,纵是两位喝醉了也无妨,况且这流霞酒是仙界最上乘的酒,即使是喝醉了也不会伤身的,反倒还要助长些仙力呢,故而九九无需担心。”
闻言,我了然地点了点头,却见香凝面前竟是连酒盏也没设,是以不解地问:“仙子不尝一些么?”
“哈哈。”流云兀然发笑,当即便毫无顾忌地在我脸上捏了一把,道:“仙子不是不尝,而是不能尝,她有酒疾,若是尝了是要满身发红疹的。”
“噢?”我听闻觉得甚是奇怪,记得以前明明是与香凝一同饮过酒的,怎的她何时就患了酒疾?
香凝复又将我与流云的酒盏斟满后,赧然道:“地君说的是,自从香凝前些年得了一场风寒后就莫名其妙的患了此病,故而今日香凝不能陪地君与九九同饮,还望地君与九九莫怪。”
“嗯,不会。”我与流云皆颔首应了声,之后我便不再多话,只是侧耳静听着流云与香凝闲聊一些天宫内无关紧要的琐事,流云与我碰杯我便陪他一同饮酒,不知不觉中香凝添过数杯后,眼看着流云便又如那晚一般面上泛起了红晕,我估摸着,最多不过两杯他定是又要醉过去了。
然则怪异的是,今次我竟也有些酲醲,脑子里糊里糊涂似被人灌了糨糊一般,虽不至要和流云一样醉晕过去,但确是连近旁香凝的面容都看得有些不太真切了。
不夸张的说,我几乎是偷喝着落离酿的紫竹蜜酒长大的,那酒虽不算太烈,但万余年积累下来,我的酒力倒也被锻炼可以,诚然千杯不醉不敢说,可起码喝酒喝到饱腹也是断然不会有个长短的。所以,今日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竟真是那流霞酒确与一般的不同?
不过,既然能有幸一尝睽阔了多年的醉意,倒也算得上是件不错之事,是以我索性一口气连饮几杯,片刻后只觉酒意封神,颇有些飘飘然之感。
“九九,我醉了。”
我尚余的一分清明之际,大约判断出这该是流云的声音,于是,我尽力翕动着自己已失去感觉的唇齿,道:“我也醉了流云兄,今日便是怎的也幻不出床榻与你了,还是让香凝仙子扶你回殿中歇息吧!”
半晌过后,也不知香凝是否是已将他扶了回去,我心中只大概知道身边有人走了又回,可我却已醉得一塌糊涂,半丝清明也没有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身边忽而有人扶住了我的肩轻轻晃了晃,细声细语地问:“九九,九九,可是醉了么?”
我心道这人问的不是废话么?不醉,不醉我早滚回东厢的榻上去会周公了,又怎会在此与一堆又冷又生硬的石头同眠?我伸手拍了下那只放在我肩上的手,那只手不大,像是女子的手,我思忖了片刻回忆起来约摸应是香凝,接下来竟是不由自主地傻傻问道:“今天,这、这些都是你的拿手菜么?经常做给别的神仙吃?”
香凝顿了一阵才回答:“是拿手的,但并不经常做给别的神仙来吃,仅是多年前常做与一位故人。”
“呵呵,”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你、你的故人我识得,识得……”
“竹儿……”
“嗯?”
一双手遽然将我打横抱起,如此躺着真比先前撑着下巴舒服多了,我顺势揽过那人的脖子又将脸颊偏向一侧埋入一片温暖。
那人的气息好熟悉,身上的香味也好熟悉,就连感觉都好熟悉,只是,此刻我脑子里全是糨糊,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抱着我的那人究竟是谁。这一夜,就如此想着回忆着,我便入了眠。
“竹儿……”
“竹儿……”
“……”
这夜的梦中,不知为何总有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我偶尔应一声,可梦中那人却还是不停地唤。
这夜的梦中,似有人在我的眉间眼角用手指细画了无数遍,我虽抬手拍走了好多次,可梦中那人却仍是自顾自地画。
这夜的梦中,仿佛有人在我身畔悄然的嘀嗒了一整夜的眼泪,我几欲抬手想去抹掉那些泪水,可每次伸出的手却都会被梦中那人握住。
我拂不去那片潮意,心间有辩不清更说不明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