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再续笙歌梦, 掩重门、浅醉闲眠。
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流连凡界海边的小院中大醉三日,我复又回到了远清苑, 然而, 远清苑却仍同我先前离去时一样, 依旧冰天雪地, 子倾亦还未醒转。
又过了数日, 我思忖着既然一切都已了结了,我是不是也该去金母元君那里报了劫,升为上仙之身, 谁料,我正兀自想着, 了璿却突然敲响了我的房门, 道:“九九, 快出来,慈航大士和你师兄来看你了。”
师傅?师兄?
我心头不由得一沉, 想来师傅和善财定是已得知了我在蟠桃园的那一番行径方才来寻我,不过,我既心中无愧,便也没甚好忧虑的,是以起身就去开了房门, 终究我许久未见师傅, 也是思念得紧。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极迅速的, 耳边竟又传来“啪”的一声巨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我脸庞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和耳朵里不断的轰鸣声, 我不敢置信的捂着脸抬头看了一眼师傅,又看了一眼善财,师傅她老人家虽如往常一般淡然如水,可善财却是在瑟瑟发抖。
“竹紫苒,你干的好事!”他指着我的脸,一副恨不得将我吃了的形容,可知我从小到大纵是再怎么惹了他生气,他也未曾动过我一根手指头的,今番怎么……
我脑海里忽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师兄,你这是……”
“莫要再唤我师兄!”善财截断我的话,口吻忿恨至极,“我宁可没有如你这样的师妹,师傅更不曾教过你那般邪恶的术法!”言毕,他竟是抬手又要朝我面门上扇过来,幸在被师傅施术制止,不然,以我看他这一巴掌使出的力道,非得将我扇得眼冒金星不可。
师傅轻叹一口气踏入房间,万年不变的平和面庞之上,居然染了一丝愁容,半晌,喃喃道:“善财,你莫要再怪罪于你师妹了,这原就怨不得谁,她也是,你师弟也是。世上之事本是有因必有果的,离儿他既种了因,此番得了果,想必他早业已是知道的,也该是无悔的。至于苒儿,今次你自己种下这因,日后尝到其果是苦是甜,也只有你自己能体会了。”
“师傅。”我上前几步跪到师傅脚边,甚是惭愧道,“当初徒儿答应师傅不记前仇的,可现今徒儿却没有做到,徒儿知错,但凭师傅处置!”
师傅浅淡一笑,摇了摇头:“你且起来吧,为师此番并非是要来降罪于你的。”说着,她老人家施术凭空从地上幻出一物,我定睛看去,竟是……竟是腓腓。霎时间,我心中不详之感更甚,不免讶异道:“师傅,它,怎会在您这里?”
腓腓见了我哭丧个脸,既而猛地钻进我的怀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倒真像是个小孩子在哭一般,煞是伤心。
“此物是香凝交代给为师的,她叫为师转托于你。”
“香凝?”我益发困惑,想了想,又问道,“这灵兽是落师兄的,他为何不自己……”
我的话尚未说完,却闻身后亦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转首一看,居然是善财在默默地掉眼泪,话说我自小也未见他哭过,难道?!
“你知错了?”善财任凭眼泪不断的掉,擦也不擦,走上前道,“你一句知错了,就能换回落离的命吗?他已死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吧!”
他已死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吧?
他已死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吧!
他已死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吧……
头顶似蓦然劈过一道惊雷直击我的天灵盖,眨眼之间,整个人都好像被劈开了一般,每一处都无比生疼。我如拨浪鼓似地摇着头,自欺欺人道:“不、不可能,师兄你骗我对不对?你我三人之中,他修为最高,怎会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一定是你骗我!”
善财蹲下身拍拍我的脸,一边哭又一边笑,道:“你还觉得莫名其妙?!若不是托你的福,他又怎么会死!骗你?我倒希望是我自己在编瞎话骗你,可他怎么就真的是死了?!倘或不是新天君即位之讯,想我和师傅也要被你这死丫头给蒙在鼓里了吧!”
落离死了?新天君即位?
我不自觉地瞪大眼睛不停摇头,怎么可能?我离开时,他分明还在挖苦我,除了有些虚弱,可分明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
“还是不信?”善财反问着扬袖一挥,空中顿时便幻出一幅当天瑶池之畔的画面,他涩涩道,“不信就自己看吧!”
强忍住胸口快要将我吞没的疼痛感,我缓缓抬头往画面上看过去,恰巧,其上呈现出的正是我转身离去的那一幕,而当我的身影消失之后,令我在所难料的是,原本看起来似并没什么妨碍的落离,竟骤然间玉山倾倒,彻底垮塌在了香凝的怀里,紧接着,连身子也开始变得透明。
香凝哭喊着“不要”,眼泪掉在她怀中那静静的红衣人的身上,却是没有停留,直直穿透,最后一幕,那人极为勉强的动了动唇,可惜,声音已低沉的叫人听不见……
灰飞烟灭。
“怎么会?”我抬手抹了一把脸,指缝尽湿。
师傅俯身将我从地上拉起,安慰道:“苒儿,你不必如此,为师说了,此事怪不得你。你回想一下,在这之前的三五日内,天宫可有过什么异象?”
异象?我大略思忖了一番,回道:“并没什么,不外乎偶尔降下一两道历劫的天雷……难道是师兄他?”
闻言,师傅闭目点了点头:“你掐指一算便知。”
“师傅,不必叫她算了。”
善财转身投以我背影,良久,道:“纵然此乃师弟历上神之劫不假,可是,以他的修为,几道天雷能奈他如何?若不是这丫头施邪术叫师弟泄了真神,他又怎么会平白化作了一缕青烟?”话到此处,善财哽咽着顿了顿,“竹紫苒,你听不见他最后说了什么是吗?可我知道!”
“他……说什么?”看着面前那人微微颤抖的肩膀,我问道。
少顷,他默然拂袖而去,临到门口之前,却随手朝身后丢出一记术法,登时,落离虚弱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他最后所说的竟是……
“竹儿,今世所欠你的债,师兄已还尽,若还能再见,不许再恨我!”
手上忽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我低头瞧了眼,不成想,居然是腓腓咬了我一口,它颇是哀怨的看我一眼,而后从我怀中一跃而下,小小的身影顷刻便消失在了眼前。
它也恨我了吧!
“师傅。”我迷迷糊糊地轻唤一声,问,“香凝呢?她是否也怨我?”
“不会。”温暖的手为我擦了擦脸,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那孩子甚通透,交代了一些身后之事,便祝发空门了,眼下应是已到了香云盖菩萨的座下罢。”
“香凝……祝发空门?”
我顿觉喉头一股腥涩之感上涌,霎时,眼前只剩漆黑一片……
“师兄此生别无他求,只愿保竹儿一世安然。”
“竹儿……我的心思,你应是知晓的,从小与你一同长大,你应知道,我的心里早已难容下她人!”
“太子?!太子就怎么?太子就不该有想要守护的人么?为了你,我落离便是永不登天君之位又如何?”
“竹儿,我欢喜你,从小到大,都只欢喜你一个!”
“若得你安然,天崩地裂又与我落离何干?”
“你这是故意的吗?倘或是故意的,便醒来吧。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罢了,说是要去别处,并不当真的!你别这样,你的反应我已经满意了,别故意叫我揪心……”
“不会的……我……无论在哪,无论是什么时候……永远……都是我!”
“九九,嫁与我可好?我欢喜你。”
“竹儿,今世所欠你的债,师兄已还尽,若还能再见,不许再恨我!”
……
落离,你以为你欠我的,就只是这一条性命?
我于你这千万年的情意,便叫你如此,一笔勾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