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永远记得这一天,云朗风清,繁花似锦,阳光从云层倾洒而下,天边被染成一片绚丽的金色,枝头海棠盛放一片潋滟,甄嬛就在迷人眼的繁花中推开了未央宫的大门,走到她面前。
“容儿,别怕,我来了。”
安陵容看着甄嬛,只见她一身华丽到极致的红妆,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稚嫩,她的美带上了锋利的刀刃,然而眼中的温柔却从未改变。安陵容有些晃神,不觉热泪盈眶,心里忽然松开了一角,强撑了许久的心防骤然坍塌,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放肆哭一场。
甄嬛抱着她,任由她情绪发泄,一如当年她抱着自己一样。
“眉姐姐说你病得很重,我等不及要来看你。”甄嬛拉着安陵容回到殿内坐下,待她情绪平复一些后才开口道,“本想一回宫就过来你这儿,可是皇上指了四阿哥给我做儿子,少不得要先劝抚他几句,因而耽搁了一会儿。”
安陵容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莳萝,苦笑着说道:“姐姐放心,我没有生病,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见莳萝瞪大了眼睛,她轻笑一声,看向甄嬛,“不过发病时的症状是真的,我让豆蔻给我配了一味药,服用后就会发痴呆滞,精神恍惚,但药效过后就会恢复,不碍事的。”
“是药三分毒,你这是何苦呢?”甄嬛惊了一瞬,露出心疼的神色。
“若要扳倒皇后,以我一己之力绝无胜算,我需要盟友。”安陵容对甄嬛毫不避讳,“不论是皇上还是太后,都不愿意看到后宫天平失衡,我装病,就是为了让他们觉得皇后在宫中独揽大权是不妥当的,势必要再扶持一个人来对抗皇后。我先行除掉了齐妃,剩下的,端妃、敬妃、眉姐姐,不论哪一个,我都有把握说服她们与我联手,可是我没想到,最后却是让你回了宫。”
她低垂下头,眼含不忍:“姐姐,我知道,你是不愿回宫的……”
“不,回宫是我自愿的。”甄嬛摇摇头,说道。
安陵容抿着嘴角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她:“若果郡王没有在滇藏半路失踪,你如今应该早就和他远走高飞了才是,说到底,是我耽误了你。”
甄嬛没有丝毫意外,甚至因为安陵容直白的戳破而感到如释重负。
她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真切地道明理由:“容儿,我终究无法做到潇洒离开,我有太多牵绊,有甄家满门,有胧月,还有你和眉姐姐,我不能为求一己欢愉将所有在乎我的人都放到火架上去烤。”她顿了顿,又说道,“他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满心只想着报仇,甚至在知道皇上明知滇藏危险还要派他前去查探的时候,将恨意转嫁给了皇上,可是,他回来了……容儿,能见到他平安归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甄嬛眼中蓄上了泪,却还是牵起了嘴角:“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止,或许我们此生注定就是有缘无分。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要回到原来的轨道。”
安陵容在她的眼里看到的刻骨铭心的痛,心头万分触动,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显怀的肚子上,心思忽的一动:“姐姐,这个孩子……是他的,还是皇上的?”模糊地记忆里,甄嬛这一胎似乎是双生胎,但仔细分辨却还是能看出的肚子大了不少。
“这是……”甄嬛摸着被生绢微微束缚的肚子,欲言又止。
安陵容脸色微微一白,紧紧握住甄嬛的手:“姐姐,你疯了?”暗中结珠胎,狸猫换太子,但凡有个行差踏错,抄家灭族都不在话下。
“容儿,此事你一定要帮我。”甄嬛紧紧握住安陵容的手,眼中流露几分祈求。她知道,此事过于惊世骇俗,若非温实初帮她,她还未必能够瞒过皇上的眼睛,可是这宫里终究是皇后的天下,只她一人,怕是孤木难支,眉姐姐心计不深,唯有容儿能够帮她瞒天过海。
安陵容看着甄嬛满眼祈求之色,忽而想起前世。
前世的甄嬛,是如何独自撑过那段艰难的时光的呢?她怀着身孕回宫,满宫都是流言蜚语,如一把把尖刀刺向她,她却一个人险而又险地挺了过来。安陵容心里抽地一疼。
“好。”安陵容回握住甄嬛的手,点头答应,“但是,姐姐也要答应我,若这一胎是个皇子,你绝不能扶立他为太子。”
“不会,这天下至尊的位置谁爱要谁要,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平安健康。”甄嬛眨去眼底的薄泪,点头笑道,“若有机会能出嗣到他名下,也算成全了我和这个孩子。”
安陵容缓下眉眼,伸手轻抚甄嬛的肚子:“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早做打算,不能等着皇后出手我们再被动还手。宫里的孩子活得艰难,姐姐,拼尽全力才能保住他一生平安顺遂,不然,只会像我的安康那样……”
听出安陵容声音里的哽咽,甄嬛也跟着心里一酸:“这笔账,终有一日我们要和皇后清算。”
“皇后乌拉那拉宜修,最看重的无非两样,一个是她的皇后宝座,一个是她的太后尊荣。”安陵容眼中恨意四起,“毁掉一个人,就要从她最在意的东西入手,我要的,不仅仅是她偿还一条命!”
甄嬛刷新了对皇后狠毒的认知,她冷着眸子看向安陵容:“皇上今日以半副皇后的仪仗来迎我回宫,只怕也是存了要打压她气焰的意思,皇后对我恐怕已是欲除之而后快。她害死了你的安康,也害死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如此蛇蝎心肠,也堪配国母之尊?”
“姐姐,你才回宫,根基未稳,暂时不能和她正面发生冲突。”安陵容示意莳萝拿出名册,递给甄嬛,“这是我手里得用的一些人,我已交代下去,你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姐姐只管拿去用。”
“好。”甄嬛也不推辞,“依你之见,该从谁入手比较好?”
安陵容定了定眸子,冷声吐出两个字:“祺嫔。”
次日。
甄嬛早早便来景仁宫请安,彼时嫔妃们都还未到,她被剪秋引着走进偏殿,跪地对着皇后行了一个大礼:“给皇后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身后的崔槿汐和流朱也一并跪下。
“起来坐吧。”皇后知道来者不善,但也不得不受下这一礼,“剪秋,看茶。”
甄嬛起身才落座,就听间皇后拿腔拿调地调侃她:“今儿个也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熹妃这样早就来了。” 闻言,甄嬛只是浅浅一笑,礼数周到地回道:“本该昨日一回宫就来的,因而今日特来向娘娘请罪。”
“你有孕在身,又刚从甘露寺回来,是应该好好地歇息一下。”皇后抬起眼睛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牵起嘴角,“反正日后都要见的,请安也不急在一时。”
“皇后关怀,臣妾也不敢太放肆。”甄嬛表现得极其谦卑恭敬,却隐隐带着刀锋,“臣妾在外,不敢忘了皇后恩德,因此日日祝祷,奉了佛珠在佛前开光,,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奉送给娘娘,保佑娘娘岁岁安康。”她从流朱手里的锦盒里拿出一串佛珠,递到皇后面前,将最后两个字念得极重。
皇后脸色微微一僵,转瞬便扬起了笑容,接过佛珠道:“熹妃有心。其实东西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妹妹一番聪慧,知道终有一日还能与本宫相见。”
两人明刀暗枪地打了一个回合,被绘春捧着新摘的牡丹走进来打断:“请皇后娘娘簪花。”
皇后岿然不动,甄嬛了然起身,捡起一朵饱满的簪到了皇后发鬓之间。
“熹妃从前服侍本宫簪花的规矩倒一点都没错。”皇后扶了扶发间的牡丹,扬唇轻笑,笑她哪怕风光回宫,却依然只能在她面前行妾室之礼。
甄嬛却只是坦然一笑:“服侍娘娘是应当的,臣妾不敢忘了规矩。”
“一晃数年,瞧着熹妃的样子不改分毫,倒似更见风韵了。”皇后意有所指地感叹道,脸上浅笑盈盈,眼中却一片阴沉,“当真是岁月匆匆都格外疼惜熹妃,全不似本宫,人老珠黄了。”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如这牡丹,雍容华贵,不知娘娘为何出此伤感之语。”甄嬛冷眼看她,假意奉承。
皇后冷笑一声:“牡丹又如何?凭她什么花都会有开有谢,只是早晚而已。”她笑眼看向甄嬛,“你不在宫里的这些年,宫里开过不少花,可是如今你瞧瞧,还有几朵开着呢?世事无常,风水轮转,便是那长开不败的芙蓉花如今都谢了呢。”
甄嬛品出皇后的意思,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转而扬起深深的笑容。
“娘娘,各宫妃嫔来请安,已在外头等候了。”剪秋进来禀报。
“熹妃,一同去吧。”皇后看向甄嬛,笑着说道。
甄嬛笑而不语,起身随驾。
宫里的确多了不少新人,也少了不少旧人。
甄嬛坐在左侧首座,放眼看了一圈,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端妃依旧抱病,甄嬛对面坐着敬妃,而后依次往下为祺嫔、瑾嫔、康常在,而甄嬛后面依次坐着沈眉庄、欣贵人、顺贵人。
众人才坐定,皇后便慢悠悠地开了口:“如今熹妃回来了,惠妃你也要多带着胧月公主去熹妃宫里走走,到底熹妃是胧月的生母,等熹妃生产之后,胧月公主也该送回永寿宫去。你这个养娘再亲,到底也比不上人家亲娘。”
皇后想借此来挑拨沈眉庄与甄嬛,却不知,沈眉庄对胧月好,从来都是因为她是甄嬛的女儿,根本不存在要和甄嬛强夺胧月的情况。
沈眉庄款款起身,盈盈行礼:“是,臣妾正打算今日带着胧月去永寿宫与熹妃相认,有劳皇后娘娘挂心。”她垂眸与甄嬛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惠妃和熹妃多年未见,姐妹情深一如当年啊。”皇后语气里藏着几不可闻的讽刺。
甄嬛回宫,打的是生完四阿哥后出宫祈福的旗号,就连岁数也顺应加了十岁,但在座的老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番说辞不过是诓骗新人罢了,皇后说着甄嬛与沈眉庄姐妹情深,其实是暗指两人同岁,又特意提及亲娘养娘之分,就是为了扯开甄嬛回宫的遮羞布。
果不其然,瑾嫔狐疑地看了一眼甄嬛,康常在凑过来嚼舌根:“听说熹妃就是当年被废出宫的莞嫔。”
瑾嫔眉心一跳,并不打算多说此事,只心里知道也就罢了:“是不是又怎样,皇上说她是谁,就是谁。”
两人声音压得很低,并没有让人听见,皇后也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对了,宁常在呢?为什么今日没来呢?”
“宁常在今日身子不适,是以不能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还请娘娘见谅。”顺贵人开口解释了一句,因着性情相似,满宫里只有她和叶澜依说得上几句话。
皇后习以为常:“既然她不舒服,就叫太医好好好照看着吧。”转而又看向甄嬛,“熹妃,你有孕,身子要好好养着才是,要多歇息,少走动,能免的礼数就都免了吧。”
甄嬛正用余光细细打量着祺嫔,被皇后点着名字才回过神来,起身行礼谢恩。
一时无话,皇后便让众人跪安了。
后期甄嬛的戏份会增加,容儿转幕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