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老了。"宋时关目不转睛地望着贴在宋钰脑门上的那只手掌:"杀手不该有这么多废话,既然你不能杀他,那就将你爪子拿开!"
"我老了?"若非哈哈大笑几声,震得四周积雪簌簌下落,磅礴的汗水从他每一寸毛孔中挤出来,一点点汇聚到脚下,却没有被冻结:"你觉得你儿子得到这东西就能在大荒纵横,神魔避易,还是说他能够完成你祖上的夙愿,带领影牙走向一个更辉煌的道路?别忘了,《登神五炁》每一代的宿主是什么样的结局。这是宿命,逃不掉!"
面对若非的质问,宋时关忽然沉默了,虽然他将灵魂献给大荒影神,但还保留了这具身体的主宰。几十年血腥中趟过,就算是傻子也会开始思考,每一次的险死还生都让他渐渐明白一个真理:神,容不得世上有超脱范围的生灵。
这是为什么北域帝国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有信仰。
天阙世家、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无一例外。
没有任何修炼经历,也没有锤炼过心智,沦落为杀戮兵器是唯一的可能,终究有一天,神罚会出现在宋钰头顶。
宋时关微微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远,宋钰被那魔物钻入体内,已经没有生的可能。
"我话多,是因为我需要时间,我不想死!"若非一指猛然点过去,宋钰只觉自己眉心一痛,身体已经失去控制,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如天河倒泄般朝他脑海狂暴地冲灌而来。
"太子鸣长琴,吟罢现悭臾"若非双脚猛跺,那些静静蹚在地上却并不凝固的的汗水化着一道蛟龙,快速地绕着若非身躯盘旋,刹那间已飞临头顶,冲着呆立在面前的宋钰咧嘴嘶吼。
宋时关怔怔地注视着,若非尽然能用意念拟化出蛟龙之形,阴阳世家绝学果然有其独到之处,若是对方一开始便用这一招,自己就算火玄力护体,一样是凶多吉少。
"你真正的儿子在几个时辰前就已经死了。” 若非抢在宋时关动手之前飞快说道,宋时关果然如意料中一般愣住了,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出剑杀了他,若非便明白自己这句话起作用了,又继续说道:“你面前这家伙是借尸还魂的渎神者!所以唯独他不配拥有真阳炁,就算现在将他完好无损交给你,他也失去了作为祭品的唯一作用。 "
“早死了?”宋时关猛然踏前一步,刹那间身畔积雪狂舞,天地动容。
"早知道你儿子灵魂已经泯灭,我们又何必将自己搭进来,为了真阳石你争我夺,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结局。“若非抿着嘴唇,露出苦涩的笑容:“眼下他这具身体的处境你也该明白,先前你儿子体内的那些亡魂便是察觉到恶魔的气息而逃离这具身体,你我二人都不能够杀死苏醒后的恶魔,我会用玄冰之气合以我无上神念将他和他体内那畜生一道封印。有这一方天地为墓穴,也算对得起他了,至于我们之间的恩怨,离开这里再行了结。"
若非催动神念,二尺长的水龙猛然俯冲而下,带着冉冉白气当头向着宋钰淋来。
宋时关初时也为自己眼睛出现幻觉,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若非这是动用了毕生神念,敛千里冰封的寒气化为葵水,那看似雾腾腾的白气实则严寒到可以将大荒所有玄铁冻成渣块,继而龙形葵水化为实物浇遍宋钰全身。
"渎神者?"宋时关还未从震惊中醒来,半响才喃喃问道:"借尸还魂?谁的魂?"
"不知道!"若非很不负责地说道:"怕是域外天魔?你只要明白一点,无论你儿子还是钻入他体内的那畜生,都不该出现在大荒,也许他们那个域外叫做什么江湖吧!"
水玄力凝聚出的葵水从脚下开始生根,如蚕蛹一般将宋钰整个身子裹在中央,眨眼间已经冻至腰部,并迅速朝着头顶蔓延。
宋时关低着头,自己儿子灵魂都被域外天魔抹去:“没有了血系传承的灵魂,我那扇门来做祭品供奉给影神?”
在宋钰怒目而视中,葵水凝成玄冰终于漫过唇线
,如疯狂生长的常青藤般迅速向上延伸。
若非心坎猛然跳动,就在恍惚之间,忽然发现一个白点从宋钰砸扁的鼻孔中一闪而逝。
宋钰身体便如无形的漏斗,在他神念下,宋钰身上所有的秘密,哪怕是心灵最深处最阴暗的地方也纤毫显露,然而就在他发现现在灵魂中的宋钰是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渡出的大半神念一入对方体内便如泥牛入海。
所以他果断地用剩下的神念逼出体内修炼数十年的葵水真元,誓要将对方连同魔族神龙一同封印。
葵水玄冰为大荒极寒之气,他能稳坐定岳组头目宝座,掌控大荒最庞大的杀手组织便得益于此。
弱水是强者为尊的地方,领导强者的自然是更强的强者,得葵水之助,若非稳坐在这宝座上数十年,除了首领山鬼、长老地师之外的几人,再无人能撼动他地位,所以他有十足的信心将刚苏醒的魔族神龙连同这借尸还魂的域外天魔一同封印。
肘腋生变,这是杀手最喜欢玩的一招,若非没有料到自己也栽在这始料不及之下。
若非艰难地扭过头,脸上肌肉开始疯狂扭曲着,他冲宋时关艰难地一笑:"我可能要先你一步。"宋时关心中一惊,扬手便是一道辉弘剑气射向宋钰脑袋。
宋钰身上厚实的玄冰随着若非的话音同时响起,继而裂为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片。
"爹!"宋钰忽然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一丝丝颤抖,如在酷刑下侥幸存活的囚徒,望着在头顶那柄冰雪凝聚的长剑,眼眸中一道紫光转瞬即逝。
这一声宋钰叫得很勉强,勉强得就算是少不更事的小孩也能分辨得出,但就是这两个字让本已飞刺而下的长剑停了下来。
宋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的宋时关:"也许你认为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你错了!'无人能能剥夺我性命,神亦不能,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的话!"
"看看吧!"若非躺在地上,背几乎弓成一团,似乎在忍受着人世间最剧烈的痛苦,但语气中却洋溢着果不其然的味道,甚至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不过才刚获得传承就敢逆天弑神、狂妄无知地大放厥词,果然是域外天魔一贯的风格!"
"放弃抵抗!"宋时关也试图安慰着宋钰:"这是你的宿命,也许你还未出生便注定了这个宿命,所以影神才决定让你远离修炼,成为一个世俗凡人,你注定要成为祭品。也许幽月魔族也不过是借沧澜大枫之手让你获得不属于大荒的力量,但冥冥中自有定数,你必须埋葬于此这冰天雪地。放弃抵抗吧!"
"放弃抵抗!"若非也重复着宋时关的话:"宿命是无法改变的,就像是大荒的溪流,无论它们起源于北域帝国的天关山脉还是南荒帝国的赤炎原,无论选择什么样的方向,最终依然会流向同一个宿命,而在你神识中我看到的你的宿命,只有死亡。"
宋钰微微低头,象征性地冲宋时关躬身一礼:"我们一直在逃,现在终于不用这样了。"
仿佛是列队士兵等待着将军的一声令下,宋钰话音一落,若非额头骤然出现一个细小血孔,一个小脑袋从涓涓血迹中探出来,左右看看忽一弹身朝着宋时关射去。
那家伙的身躯还在半空中便被一团雪球砸落在地。
宋钰又捧起一大块冰块直接将小东西压在厚厚积雪中。
宋钰脑海中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似是而非的东西,便如纠缠在一起的线团,一个念头从线团中一闪而逝:“碧落赋”。宋钰上前两步,向若非尸体半躬身一礼:"谢谢你!谢谢你的这一身神念,虽然你并没想过要赠给我。"
说完这番话,宋钰又才望着宋时关。"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宋钰想了半天才终于张口,却发现在这样的解释有点莫名其妙。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宋时关一样是油尽灯枯的关头,自从插在自己胸口那一箭洞穿之时,就意味着他生命走到了尽头,活到现在全凭顽强的意
念和横绝大荒的修为支撑着,在获知自己儿子早已死去,眼下这人不过是占据了宋钰灵魂的一个域外天魔成了压趴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是谁?"
"我是宋钰!"这样的回答很古怪,也许宋时关更愿意听见的是'父亲,我是你的儿子'这样的话。
"无所谓了。反正我终究要葬身于这镇魔岛,成为几十万亡灵中的一员,管不了身后事。"宋时关抚摸着初时被若非踢到面前的藤条箱:"你过来!"
宋钰又上前两步,在宋时关面前蹲了下来,这似乎是在跪着,但若仔细看去膝盖却完全没有着地,只是用踮起的脚尖支撑着身子。
宋钰这点点小动作自然不可能瞒过宋时关。他信手一招,头顶那枚焚烧的长剑已然到了掌心。
宋钰几乎便要转身逃跑,这杀手父亲果然是个人物,就算是亲儿子,说下手便下手,毫不含糊。但最后宋钰还是将逃跑的念头掐住,这巴掌大的雪坑中,他那里能快过飞剑。
"这是我毕生剑道体悟。"说话间一道寒意磅礴如冰川倒悬般横冲如脑海,宋钰几乎要跳了起来,似乎大家都把他脑袋当垃圾堆了。
"剑有双刃!它可以是你利爪、双翼,但倘若你背弃神的意志,也必为大荒影神所觉,等待你的必然是神罚!"似乎为了增加可信度,一尊灰蒙蒙的残影尽然出现在宋钰灵台处,仔细查看却始终看不分明:“好自为之吧!”
"我没有称霸江湖的欲望,常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也不喜封侯拜相,金杯共同饮,白刃不相饶,这些都太累!"宋钰撇撇嘴,这样也算间接承认了他并非原来的宋钰:"只是那什么破神,你还是给我取出来吧!"
"晚了,一旦种下神契,便不是我能改变的,除非你不使用真元,像老鼠一样躲起来。"宋时关摇摇头:"将箱子交给君岳。另外,去天关城替我给一个人捎句话…"
宋钰耐心地听着,心里一直嘀嘀咕咕,这人死得太不干脆了,临死也絮絮叨叨老半天,吩咐这样叮嘱那样,只要这个便宜父亲不忽然杀了自己,那就当他临死前的送行吧。
最后,宋时关终于支撑不下去了,才想起最重要的一点:"爬出洞后就将这里埋了,别让那畜生钻出雪地,然后你才是需要考虑如何或者离开这里吧!另外,给你一句忠告:敬畏神明、尊重生命。"
一个杀手竟然劝告他人尊重生命,这就好像那些浪荡公子,手还搭在青楼女子屁股上,却用低缓的声音,故作深情地着说'我永远忠诚于我的老婆'一般滑稽。
送是挂伸出唯一的手臂朝宋钰头顶抚摸,手臂伸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北域帝国声名显赫的影牙首领,在人迹罕至的岛上,溘然长逝!
"每隔五年,便有一缕天地间至阳之气冲破阻碍投在这岛屿上。"宋钰用手指点着自己脑门:"只要将自己冰封起来,自然有机会等到五年后的那一天。还好,若非的神念最擅长的就是玩冰雕,也许不难。"
"若非的意念中还提起过,有一些修行者需要到借这天地间第一缕阳和之气,混合这岛上魔神精元来铸造无双灵器,到时候这里自然是有人出现。"
宋钰没有宋时关那样啰嗦,将箱子抛出洞口,然后用断剑在雪坑壁面上挖着踏脚,剑断了,便用双手去挖。
十根手指已经毫无知觉,洁白的雪墙上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活下去'的信念是他唯一的原动力。
终于,还是从雪坑中爬了出来,遵照宋时关的吩咐将两人尸体连同那令人畏惧的幽月族恶魔一同埋了。
由于体力不济,雪坑也只填了一小半。
天地间除了呼呼风雪,便只有宋钰那低沉而忧缓的声音:"也许,命定在此时,命定在此地,我会借着一缕残魂降临于这所谓的大荒。"
说话间,宋钰走上前,伸手提着宋时关临终前还念念不忘的藤条箱,另一只手按着起伏的胸膛:"大荒,我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