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自然没有出门,这里并不是名山胜景,金色极其普通道路反而恶劣难行,那些有钱人不会失心疯地跑到这里来游山玩水,附近山坳里倒是稀稀拉拉住了几家农户,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家里金子多得可以往外面丢的人家。他只是跳上围墙,慵懒地晒着太阳,双脚搭下来,随意地摇晃着双脚。
没有什么比活着并能悠闲自在地晒太阳更惬意的事,尤其是像宋钰这样在生死关头挣扎下来的人。
什么修道炼神,统统见鬼去吧!
宋钰想着如果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腻,会不会有人忽然出现告诉我该去拯救世界?
一个身影慢悠悠地出现在前方的拐角处,然后踩着不规则的土疙瘩台阶拾阶而上。
“乌鸦嘴啊。”宋钰低低骂了自己一声:“看见你准没好事。”
来人和宋钰年纪相仿,面颊清瘦,眉宇间中带着淡淡的忧虑,好像随时随地都在担心着天会塌下来。
夺人站到墙根下,抬头望着墙上还在随意晃着双脚的宋钰:“下来说吧,这样望着我脖子痛。”
“为什么不是你上来?”
夺人点点头,一跨步就站到墙头上,依然是衣袂飘飘,风华绝世的神情。
宋钰望着像标枪一样站得笔直的夺人,微微皱眉问道:“坐吧,怕这上面的灰弄脏了你这身白袍?”
夺人摇摇头:“这样站得更稳。”
“那咱们还是下去说吧,因为我不喜欢这样仰望别人。”宋钰手按在墙头上,如一枚树叶般轻盈落地,随后夺人也跟着跨步飘落,带起的风中传来一丝丝淡淡的腥味。
宋钰疑惑地看着夺人:“你身上有伤?”
“我找了三天,终于在昨夜找到乌蛮的藏身之处。乌蛮说过任何时候,凡他的属下、弟子都可以向他发起刺杀,能杀他则,可替代他的位置,所以昨夜我们出动了十七人,本以为这是个杀他的好几回,断了一臂的乌蛮已经是纸老虎,结果交上手才知道我们错了,十七名最厉害的杀手,只有我和另一位同僚勉强逃生。”
“最厉害的杀手 ?”宋钰对这话保持严重的怀疑态度,一群井底之蛙自以为是的家伙而已,在那天晚上之前,宋钰也有这样的想法,但真正见识过乌蛮修为后才知道,自己错了。
一道境界一尊神。
不过能从乌蛮手下捡回性命,看来夺人争取过来的另外一名杀手身手也颇为不俗。
无论是雷鸣境还是完骨境,在天冲境面前不过是行动迟缓的蜗牛,如何杀?宋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你刚才说找乌蛮找了三天?今天是什么时日?”
“菊月二十七。”夺人奇怪地望着宋钰,全大荒数千万人都知道的事难道还会出错。
宋钰心中一惊,那晚弄玉巷一战是菊月二十三,自己以为只是坐了一个对时,结果外面却是整整四天,如此长的静坐宋钰还是头一回。夺人的来意他大致猜到:“所以你还不死心,要再次袭杀乌蛮?恐怕我爱莫能助,你我联手也杀不死他,若他想走没有人能留得住。”
“我能!”夺人肯定地说道:“乌蛮灭我全族、夺取虚无杵都是为着神道同修,他苦心培育我二十余年就是等着我迈入神合境,好摘取我心神莲籽供他炼神,就像一个农夫发现自己院子里南瓜熟了,他能不摘?连你都觉得留不住他,以他的自负必然更是这样想,我倒要试试。”
“疯子!”宋钰低声骂着,夺人这法子和老和尚坐蒲团,等着强盗杀入庙门摘他脑袋没有区别。
“乌蛮本躲在城内养伤,但经过
昨夜一事后他必然会离开天关城。事实上在二十四号那天,据说已经有船沿江西上,乌蛮应该是从通海河回海口,然后再从海口渡海南下回西林帝国,所以我们才在昨夜发起了行动。现在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他到达海口前,在船上将他杀死。当初我的承诺依然有效,虽然你已没有了神念,但虚无杵让给你。”
“宋家娃娃,答应他。”识海内一个声音如海浪般在宋钰脑海徘徊:“海中神魂不平永远是个隐患,五色莲正是你眼下所需。一旦神魂被降服,你可以识海开合阴阳交感,一夜之间进神合境界。”
宋钰懒得理会影神的话,依然毫不动摇地摇头拒绝:“我很胆小,很怕死。只想好好活着。”
话已至此,夺人也无可奈何,利诱不成他也无济于事,只有失望地离开。
“以你的修为杀天冲境高手当然很冒险,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影神的声音传来:“如果你能善用绝情,杀区区天冲境也不过须臾之间。”
“绝情?”
“绝尘飞火,天地断情。就是那张躺在屋里的长弓,以前百器堂有高手入界门,收敛大量魔族遗残魂,取地火祭炼数载,又以天葵秽物浸泡四十九日,养出其中魔厉。箭出道消,是比道魔器还厉害一筹的法器,大荒罕见。”
宋钰听得直皱眉,天葵就是女子月红,将长弓浸泡在天葵中来孕育邪气,真不知锻造那张长弓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宋钰如果当初知道,连碰也不会碰那张长弓一下。
“乌蛮轻松就接下了戚绍松致命一箭。”宋钰觉得影神将那张弓说得太夸张。
“炼制这张弓的人本来就不是修道者。”影神话声中有着明显的鄙夷:“等到你识海开合如意,孕育出心莲,这弓会是你手中一等一的杀器,他人生死由你一手掌控,纵然一击不中也能从容离去,这才是真正的刺客。”
宋钰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三尺长的藤条箱。迎着山风眺望远处,下面山坳几处屋顶飘着轻烟,四四方方的天关城如一圭菜地般横在远处。在城里生活两年,终究是有些感情,这一刻,宋钰将所有记忆都交诸于阳光下,随后毅然转身离去。
这一走,注定了要将一些人一些事给遗忘:“也许我还会回来。”宋钰在心底对自己默默说着,也许若干年后,他走过所有的城市,看遍无数风景,累了的时候会回到这里。
天关城位于北域帝国最北端,据说翻越过天关山脉就能望见葬神海峡以及海峡边一字排开依绝壁而建的恢弘界门,还有人说在界门附近尸骸滩看见过海鬼,如果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话,站在天关山脉山巅上还能望见大海中那座囚禁着魔族后裔的禁狱。
其实很多人都明白,这只能是传说,姑且不说送入云海中的山巅是否真有能上去,魔族是否真实存在就一直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复,就像世间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说着龙,事实证明人们并不能真正知道龙究竟长什么模样,只能以不同动物的一些特征来组合,虚构出一条这么一个亦邪恶、亦神圣的东西来。
通海如长龙一般横卧在帝国疆域最北端的土地上。
北域帝国河流众多,北域志上记载,大荒最宽的河域是位于北域帝国西南面,如一把刀子般在登神遗迹和百器堂之间撕开一道口子,海水倒灌其间。不过很多学者认为这该被称之为海,而不是河。
真正的河应该如通海,九曲十八弯阔揽了北域最美的风光,美人岩、回风湾等等,移步换景,一路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绚丽。
如果不是因为通海河太过曲折,倒是可能成为商贸要
冲,好几处河道还有一些浅摊,枯水期很多大船都只能搁浅,在河上行走的也多是一些观光客,优哉游哉地随性而行。
一艘双层舫在河面往东行驶,画舫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紧张地注视着沿岸疾驰的几骑骏马,那七八骑紧咬大船已经追赶了十余里,不时还有骑士开弓射箭,只因河道开阔,长弓终究是不能到达,偶尔有几支乌溜溜的长箭落在船舷上,也因为太远失去力道只是扎出一个白点而已。
画舫进入更宽的河道扬帆直行,岸上奔驰的骏马才打着响鼻停下来。几名骑士不甘心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画舫,遗憾道:“老大,到手的银子飞了。”
“飞不了。”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那名汉子嘿嘿一笑:“我压根没想过能在这条河段将人截下来,只是为了将船尽快赶到前面虎跳峡去。”
“虎跳峡?”其中一人面带忧色:“咱们离城太远,外面那些山头都和咱们没有多少往来,捞过界会惹麻烦的,而且帮主也一定不希望我们做这样的活。
“不要我们抢劫,也不允许我们敲诈勒索,这两个月连裆里的鸟也快活不起来,难道还不许我们踩这趟外水?咱们凭本事挣钱,力鬼那被养着的小白脸能说什么?随便抓一个人出来都比那家伙好看,真不知道戴娜这娘们喜欢他那点。出了事有我兜着,我兜不了自然找老祖宗为我们出头。”那头领用箭杆抽了一下马臀;“还愣着干嘛,抄近路去虎跳峡。”
二层船舱里走出一个长发女子,站在甲板上扶着船舷远眺,看着对岸几骑钻入树林中不见了身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人跟踪,那女子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龙蛇帮的人莫不是失心疯了,连我罗府的船也敢骚扰。”
沉重的脚步声将二层的楼梯踏得咚咚直响,一个年约三十岁的汉子快步走到那女子身后:“大小姐,请看。”说毕将手上一直黑黝黝的长箭恭敬递上去。
这扶栏远眺的女子正是罗雅丹,罗家这段时间事出频繁,再不能大张旗鼓地举行风光大葬,在草草安葬了钟静思以及罗家遇害的下人后,罗雅丹就带着彭亮去海口城,父亲和大哥的消息俱无,罗家买卖上的事她也感到有心无力,这一次下定决心要将唯一的两个亲人迎回来。
现在官兵封城,尤其是罗家的人一概不许离城,而且那些雌伏一段时间的龙蛇帮再次崭露头角,更加飞扬跋扈起来,罗雅丹不得不将罗家护院派到寒门去,防止那些痞子挑衅,所以这趟出行她只带了彭亮及另外一个照顾她起居伙食的罗妈妈和一帮船夫。
罗雅丹看不出箭杆有什么特别的,随手又递回彭亮手上:“有什么不妥吗?”
彭亮嗯了一声:“那些龙蛇帮射到船上的箭制作精良,都是统一箭簇、箭头,这些箭和射杀老丁头他们的一摸一样。”
罗雅丹瞬间明白彭亮言外之意:“你是说是城主府给了他们武器,让他们来对付罗府?”
“希望是我错了。”
罗雅丹刚刚好转的心情瞬间又阴云密布,柳未寒死在罗府始终是罗雅丹心头的阴霾,柳万赢不可能大度到无视自己儿子的死亡。
看着大小姐忧心忡忡,身为下人的彭亮一样很难过,因为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们护卫太弱,如果自己能强大到可以碾碎一切外来力量的入侵,让大小姐回到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中,这才是身为护院应该做到的职责,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安慰大小姐:“咱们在水上,龙蛇帮的人没法过来,趁找船只也不可能追上我们。”
罗雅丹摇摇头,答非所问道:“再走一炷香功夫就是虎跳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