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伍年一把拉住要进房间的甲马,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而他本人却悄悄捏碎手上指环,这是家族很隐秘的一种传讯方式,指环并不是铜铁所铸,从百器堂高价购得,再通过族人用隐秘手段嵌入指环中,指环一旦碎裂,方圆百里内供奉都能察觉。
宋族之所以能在北域帝国不断壮大无惧他人袭击,这种指环居功至伟。
甲马虽然性格直,但却不是傻瓜。小声问着:“怎么回事,宋钰不是罗雅丹扈从吗,大少爷还写信吩咐过要好生帮衬,房老怎么如临大敌。”
“房老从来不会错。”宋伍年看着室内,弱不禁风的宋钰安坐其中,身畔竟然无一物高过膝盖,更多的是无数花花绿绿的碎片、布帛,宋伍年也不再相信宋钰只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扈从:“能让房老值得出手的人,岂是一个罗家能束缚得住的。”
宋钰对于房老的问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外面二人招招手:“进来吧,要找你们做买卖,一些话还是得说清楚的好。”
甲马脸上牵强地**一下,干笑道:“先前多喝了两杯,这里夜风正好醒酒,有话你说吧。”
“怂样!”宋钰笑骂一声,转头望向房老:“前辈倒是守信之人,这么多年你依旧没将胡须留起来?”
房老眼中精光闪动,室内真元又有躁动迹象。宋钰挥动袖口,神念如同剥皮小刀般一层层削去扑面而来的真元:“当年你脾气要是能改改,也就没了你和别人之间的赌约。”
隐秘被人托盘倒出,房老又是震惊又是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是宋族行辕,无数高手坐镇难道还怕我有什么企图不成?”宋钰拍拍手站起来:“咱们换个房间再说吧。”
这时已经有无数道真元盘旋在附近,完骨境、天冲境参差不齐,甚至还有一道和房老不相上下的真元,只是那人气息含而不吐,宋钰却如坐针毡般难受,心中也惊骇着宋族的强大,这些人甚至不用出手,只需用真元就能将他碾成肉末。
“晾你也不敢耍花样。”房老冷哼着,但警惕却从未降低。
四人很快换了一处雅致房间,屋子里炉火正旺,在门口的时候宋钰还特意吩咐取一副茶具过来。
有了高手环视,宋伍年二人胆气也足了,终于有了主人的派头,但还是请房老坐上方,他与甲马坐左席,宋钰居右。
“房老口直心快之名在宋族怕是尽人皆知,为此也没少得罪人。只是因为你是族里供奉,更因为你是太爷发小,对宋族有大恩德,当年胡子也是因为口直之故。”
“你究竟是谁?”房老再一次这样问,他很少对一个问题问出好几次,因为心中有疑惑所以才刻意压制心头怒火。当年他有美髯之称,却因为随口对一个小孩说了‘果然是个废物,这样的人如何能回宋族认祖?’偏偏那个小孩的父亲同样是一个不喜欢讲情面的人,所幸的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当年因为我体质特异不适合修道,所以父亲打算让我进宗祠认祖,却因为房老一句话之故让爹爹的心愿落空。”
房老顿时为之动容,惊异地望着宋钰:“你是二十年前那废物!”
“等一等。”甲马听得莫名其妙,既然彼此间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气势,再加之暗中无数高手庇护便也没有了担心:“房老你说的入宗祠又是什么,难道以前你以前是在别的家族。”
房老呵呵一笑:“糊涂小子,这家伙与你同姓,能入的还能是别的宗祠?”
“你能入我宋族宗祠,凭什么?”甲马更是大惊:“我古店宋族已有五辈人未能入宗祠,我爷爷最自豪的是在弱冠之年后曾经宗祠拜祭过。二十年前,那时候你才多大,就有资格……”
“好了!”伍年阻止了甲马的继续丢人献丑,就算傻子明白宋钰必然是宋族嫡系,否则如何能在幼年时就有入宗祠的资格。
千金之子入宗祠,这不是单纯的认
祖归宗,这和皇帝陛下将自己子孙带入议政厅一个道理。如此一想到有些为难了,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称呼宋钰,用什么态度来对待:“难怪大少爷会在家族人手紧缺的时候还要将翰林他们抽调过去,却压根不和我们透露一点口风。”
“我不信天地,不拜君王,但信因果。如果没有当初房老一句话,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我。”
“你不恨我?”房老差异地望着宋钰:“你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何那样生气?”
“以前不知道。也是这两年才渐渐明白,当时你那样说,是因为三伯还有一子的缘故,如果我入了祠堂,就没有宋安现在什么事了。”
茶壶咕咚响动,宋钰熟练地拣茶、添水、荡杯…房老三人都惊诧于宋钰的来历和侃侃而谈的气度,没有去理会宋钰手上的茶:“几年前我想到这事时确实很恨你,那是改变我命运的大好机遇也能一展抱负,我自认为此身所学不输西亚财团阀主丝毫。”
宋钰一言出口,头顶那些盘旋不去的气势骤然如山岳般压来。
尽管房老没有反驳就说明了此人言语不差,这年轻人却是是宋族嫡系,但那又如何,供奉不比那些旁系、嫡系弟子,喜欢玩一些花花肠子的门道,他们只认可一个家主,只要这个家主还在位,他们就不会去效忠别人。毕竟二十年前那场血淋淋的教训足够让他们铭记终生。好几人都暗中决定要给这个放肆而狂妄的家伙一点教训。
摧山之势从头顶压来,宋钰提在手上的茶壶微微凹陷几分。
宋钰微微皱眉,冷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神念如蛛网般悬浮于头顶,将那些真元一一阻拦在外。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这些年看得多了,经历多了,眼界也不一样了。那些世人纷纷扰扰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东西却再也勾不起我心头欲望。我很穷,但也从来没为钱犯愁过,过来之前遇见宋安,那家伙都快焦成少年白了,我却能每天吃好睡好,岂非比他自在?”说话间握起一杯茶朝房老递去。
房老不自觉用双手去接。
当他意识到自己用这样一个态度去接小辈的茶有些不妥时,茶杯已经到了手上,微红着脸将手收回来:“这些年苦了你!”
“本是为着做买卖而来,今天谈兴已尽,改日再说吧。”宋钰将剩下的茶放到桌上:“大小姐托你们照顾了。”说罢转身,施施然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这一夜,行辕某处小楼内灯火亮了一夜。
三人围灯而坐,年纪最小者也头花花白,其中一人便是红面无须的房老,手上捧着已经冷透的茶杯:“以宋钰修为,却去罗家做罗雅丹扈从,这其中必有缘由。”
另一个白发黑衣的老者微不可见地点着头:“外面传言影牙少主复出,而影后正是罗雅丹,消息是来自海口那边,是在夜叉与闻祝交手前两日忽然散出来的,这是有人在为影牙少主造势,影牙少主、宋钰、夜叉,其实就是同一人,只是奇怪他这身修为是如何练出来的,小小年纪竟然有持岳如渊的本事。”
“当年王老头几人自以为修为达五玄,妄图掌控宋族却被人在床上给砍了脖子,如果那人没有一些手段如何做得到?当初影牙遭受覆灭根本缘由便是因为沧澜大枫遗物之故,所以宋钰能有这身怪异的修为也在情理之中。”
房老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凉茶,咂着嘴补充道:“所以,住在阁楼的罗雅丹就是影后。宋族真正的力量从来没有消失,宋钰在罗家安心做事实际上是为影后挣嫁妆。君岳自以为能夺影牙权柄,现在看来倒是成了一场笑话,以宋时关那种冷酷与算计,怕是君岳这样做也是他生前授意。当权柄在怀后,会尽数交到宋钰手中,这也是他不屑与大少爷争夺家主权柄的原因。”
“否则,无论是君岳还是夜叉,以两人解决问题的手段来衡量,必然是有一人早已被踢出局。”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者嗯了一
声低头在纸条上快速疾书:“相信家主会很乐意知道自己多了这样一个侄儿的。”
这夜,有长风入城。
段天蓝的出现确实让宋钰感到很意外,看着安静站在客厅中央的那留着唏嘘胡茬子的男子,宋钰脸上疲惫尽扫:“还好吧!”
“很好。尽管师父不允许我再回归座下。”段天蓝哈哈笑着,笑声就如他脸上胡须一般粗狂,上前重重擂了宋钰胸口一拳:“我没有遭受皮肉之苦得益于夺人说动宋安,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尽管他在长老阁替我说情,但我依旧会恨他。”
“这事先不说,先住下吧,天亮了再聊不迟。”
段天蓝摇摇头:“罗家的情形我以大致了解,我去青魁山替你看着。对了,我不希望宋家的人在我附近出现,你把看茶园的小家伙撤回来吧。”
宋钰也摇头:“难道你打算拿着一把剑活一辈子,等到年至古稀再拿着剑去换酒钱,然后僵卧老死?早些休息,我这里更需要你。”
段天蓝做事就像他本人一样洒脱,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就走了,侧面厢房一坛烈酒也随着段天蓝洒脱的身影一起消失。
此后的生活开始忙碌起来,茶工已经开始忙碌,春芳嫂在不停地忙碌记账,按照宋钰的要求,每一框茶的入库以及每天茶工的采集量分开记录,每天应该的支出以及出勤开支也得记下来,每一粒碎银子也不能漏掉;曾翰林又寻了两处可租的地面,一处是钻石广场旁边的二层小阁楼,一处是稍微清净的四合小院,唯一相同点是这两处租金都不菲,眼下正按照宋钰花下来的图纸进行装修改造,为了改造这房子曾翰林几乎把腿跑断了,只是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宋钰要将罗家最后一点银子投入到这些装修中来,而不是用来添加榨床。
段天蓝被宋钰成功地骗做炒茶工:“制茶的过程我需要信得过的人,春芳嫂他们以后终究会回到宋家的,制茶的过程我不希望被宋族的人知道。”
“她不是也帮你炒过茶吗,而且你这些茶只要一开始兜售,那些经年泡在茶道的行家就能琢磨出法子来。”
宋钰用手点点自己脑门:“春芳嫂不会很详细地记得当时的情形,至于外人我也不怕他们学去,一些事看似简单确实要建立在颠覆、拼弃所有观念的基础上才能得到的结果。就像现在要你弃剑捉笔一样的道理。”
最清闲的就算宋钰每天带着几小包茶去钻石大厅和那些老古板下棋。所有的老人都有种一个通病,爱唠叨,基本上宋钰都是微笑着倾听慢吞吞地落子,只是偶尔会问出几个很白痴的问题,然后老人们会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解答宋钰那些很幼稚的提问。
这天下午刚回来就看见曾翰林在院子里焦急地走个不停,看见宋钰身影连忙迎上来:“宋先生,行辕那边传消息说大小姐静极思动,尽管她恢复得不错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时候还不能下地进行太多活动,可是外人怎么也劝不动。”
宋钰略微一想就猜到缘由,无所谓地说道:“随她,无非就是旧伤复发再在床上躺一段时间而已,这里事多我就不去看她冷面孔了。”
曾翰林急了:“这可不行,大小姐现在搅得整个行辕人仰马翻,再说过几天就是莺时中旬,茶楼迎吉开张有你忙活的时候,我看你还是今天就去看看她吧,这里一切有我。”
“你说得有理。”宋钰直接转身出门:“我这就去给大小姐汇报下这边情况。”
曾翰林连忙上前拉住他:“行辕几位前辈刚好也传话过来,说你要是去了顺带着捎两包茶去。”
宋钰实在没法装下去哈哈笑起来,曾翰林是凡是都喜欢较真的性格,他拼着命说谎时候脸上表情着实精彩:“我也不逗你了,其实是几位供奉想要喝茶了,偏偏段天蓝又看护得紧不肯给你吧?”
曾翰林脸色更红:“你…你都看出来了。”
“不是看出来,而是我对我的茶有信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