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宁让修炎和萧岳把自己绑着下了孩儿井,不深,也就四五米,但内里又横向叉开四五米,这才宽阔了些,一个房间见方,置一小床,床后却是冷风嗖嗖让人不寒而栗的莹莹坟头。
苏长宁是见怪了惨相的人,但今日纷乱的景象叠加在一起,乱糟糟的让人心里平空起了点沧桑,这时听闻井缘边有喧哗之声便未曾久留,匆匆上了井岸,苏长宁脸上有一点被雨水以及寒冷之气冻激出来的红,朝着庙门口的那一眼那一坨红色便又涨了几分,修炎手下的翼龙卫正将庙中避雨躲灾的百姓悉数往外赶,那座本就空落多年的小庙倒也因为官兵与灾民的相抗而忽然热闹了起来,再加上暴雨倾盆所有树木花叶凋落显出一派枯败,而这种枯败中突然的热闹更是有如幻境一般让人错乱。萧岳坐于庙檐下不动,但也情知苏长宁断不会束手待毙要横插一脚,但面对翼龙卫统领也不由暗地里替她捏上一把冷汗。
“修炎,此庙虽小,但大难当前还容得下那些百姓,何必苦苦相逼。”苏长宁阻在翼龙卫前面断了他们的所作与妄为。
“苏长宁,你虽为巡查使,却也是戴罪之身,别来干预本不就属于你管的事。”
虽然这些年她避于澜沧城尽量少卷入皇室与朝廷中事务,但这一次回和墉却难免又掺和不少。苏长宁也深知以一人之力很能对抗得了朝中‘翼龙’高手与那‘千羽’‘暗卫’之力的。但说到底自己已经被墨王逼入绝境,再一味忍辱也无济于事,呵呵二声冷笑之后,苏长宁道,“那好,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修炎忽仰天大笑了三声冲周围在座人等一拱手,一声吆喝,一刀便向着苏长宁的脑门下去。修炎虽是翼龙卫统领,其武功堪称一流之列胸怀却是鸡鼠之辈,一路霸道“虎爪手”下冤魂无数。苏长宁与之相较量了十招心下里暗暗惊叹。修炎是年少气盛,见自己略占上风便有心卖弄自己本领,将原本全力以对的霸道招式化为应付泛泛女流的花巧,威力一旦减弱,苏长宁便抓了可乘之机,趁修炎换招之隙手里招术加紧攻之,一拳击于其胸口掌劲透于其肩上,把修炎震得向后倒退了三步。但修炎体力深厚,虽遭受苏长宁重击却更是激发起修炎的斗志,他从一名士兵手中夺过一口钢刀,再次向苏长宁施以压迫。
苏长宁感到刀劲凌厉,慌忙抽了惊鸿抵挡,但修炎的刀法剽悍无比,一轮猛攻之后苏长宁往后连退了几步,身体往后一仰一个侧飞腾挪,催劲于剑上直点修炎下盘部位。修炎连忙闪躲,暗叹到底是被苏长宁揪住了弱点,被她连连几下袭击下盘不稳,步法大乱,步法一乱刀法也无法维继变得杂成无章,苏长宁神情一静似悲凉似哀伤地看了他一眼,手中剑势忽逆剑身一转剑尖向后接连两记击打,分别点中修炎两手肘部,修炎两手麻痹,钢刀脱手飞出,苏长宁的剑乘势戮向修炎胸口,令其根本无法作出躲闪。
“退是不退?”
“退。”修炎全身的肌肉几乎都崩直了,紧咬牙口一个退字,阻止了翼龙卫从两侧纷涌以助统领之势。
雨势瓢泼之中百姓一阵**,欢呼雀跃之声势如破竹锐不可挡,似是长久以来受官兵相欺的大仇得报终于扬眉吐气,直到雨越下越大才相互推桑向小庙挤去。苏长宁收了剑,眼神掠过小庙墙角时却是一愣,那个人整个身子都藏在一个暗影里,那暗影还不是这山间的暗影而是他一身气度中所裹挟的暗影,他只那么站着就似裹挟了所有黑沉沉的夜与人间所有的秘密。
苏长宁向那一小拔灾民发放了一些干粮,在小庙里转了转,随便找了个角落倚墙便睡,思想中浮光掠影一一交错,眼皮也渐渐沉重却依然能觉察到昏暗之中有几双眼睛盯着自己。苏长宁一个激灵,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嚷嚷着要找个地方烤个衣服,否则到了五牧连尸体都要发臭了。说着大大方方去了小庙后间。
七手八脚生了火,脱了外套放在火上慢慢撩,藏在衣袖里的梅枝露出来一截,苏长宁握着光秃秃的枝桠突然触景生情隐隐笑了好几笑,似是想起自己生平一如曾在长生殿中雕琢的对子,“重殿飞萤,铜龙漏缓,禁垣乞巧,唯有双星鉴密誓;天军驻马,银甲光寒,佛寺生惊,可怜千古传悲歌。”只是,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有好多回忆曾是两个人共有过的。那是刻记在时间的齿痕上终其一世也还是存在的。
苏长宁苦笑一声,那梅枝便跌落在火堆里急急的煎熬燃烧起来。
“你来了。” 她这一句虽淡淡的门外却声息一停,半晌只听那人叹气道;“我来了。”
衣服才烤到七八分干,苏长宁忙披衣抬头,就见到宁越撑着油纸伞从小庙后院后门进来,一点凉意透过天青色帘子钻进来,灰屑被风一吹吹进了苏长宁的眼,她使劲眨眼仪态不佳偏就受了宁越的嘲笑,嘲笑就嘲笑吧偏还握着一只酒壶晃晃说这可是从和墉带来的“梅子醉”。他从袖子里摸出两只酒杯满上酒,“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他将杯子递给她,她的外衣穿得乱七八糟的想来刚才披得太急,后来眼睛蒙了灰儿便把穿衣的事儿给忘了,两条雪白的手臂都露在外面,甚至于胸前都露出了一片大好风光。
长宁接过酒杯的时候就觉察到宁越的目光不对了,她一低头就见自己一身衣衫胡乱的裹在身上,裹得还极不严谨倒有点风尘女子的意思了,就连衣摆都软软地垂在地上渍着了不少灰尘。而再抬头去看他时,他身向后仰已一口将那杯中酒干尽了,另一只手里端着酒壶那酒水洒洒落落地正向那瓷白的杯中倒去,那酒水微微荡漾着。
“非礼勿视,还不快转过身去。”苏长宁咬着牙崩出一句,脸色映着火光倒也显得红艳娇媚了。她将地上厚厚的灰尘用脚向着宁越踢过去,一时尘土飞扬也迷了他的眼睛。趁这当口她已经重新穿好了衣裳坐下了,就听他笑着说道:“我是非礼勿视,但就怕你是有心勾引,毕竟这里荒郊野外,又是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
“谁有心勾引你了?”长宁有些急切了,“宁越你越来越没腔调了,亏我以前还觉得你不食人间烟火……”
“我又不是那小龙女,苏长宁,你是不是把自己当杨过了?”宁越说的很是随意,但他漆黑的眼瞳里却似翻卷着一种微妙的情绪,长宁看在眼里却也觉得这人一身白衣,高雅温润的,像是有几分小龙女的神韵却又比她多了几分男子的气魄,想到这长宁不由也笑了,便不再说什么由着他了。
苏长宁也不客气,两人碰了碰杯细细品味一番确为好酒,放下酒杯一抬头,便见一滴雨水顺着宁越的脸往下淌映着火堆像是血泪一般。苏长宁不说话,宁越也不急,这苏长宁不说话时安安静静倒也好看,一张口十有八九也是好看,但常常是嫉恶如仇要的是别人的好看。这今日里半夜相邀,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要借你那十二云骑兵。”苏长宁连喝了几杯,忽把头向上用力地仰了仰似要仰去满脑中的酒意。
“我便知你没有好意。”宁越抬眼看了看苏长宁又敛首闭了眼,似是有所思遂才说道,“你是否打算去劫卢府?”
“你不要说劫字这么难听。”一个劫字着实刺耳,苏长宁自然轻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