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怪物之初啼

“在你掌舵之前,先要学会划桨。”——亚里斯多芬的喜剧《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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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终表决前,已经因为大广场的闹剧和斗殴浪费了很长时间,所以元老们一起要求大祭司科波,推快表决的程序,因为他们认为现在庞培已经入城,元老院的贵族们获得了新的“预备队”,凯撒一派马上就要一败涂地了。

随着科波的点头,穿着斗篷一直在羊圈那边坐山观虎斗的护民官克劳狄,根本无视站在比布鲁斯边上的其余护民官,跳上了讲台,随即凯撒很恭敬地拿出镌刻自己“土地法”的木板,共有两块,一块交给了克劳狄,一块则交给了大祭司科波·基利基斯,克劳狄接到的那块,很快有人负责将它升到了大广场的记功柱上,足以醒目到让所有参与集会的民众看到;而科波的那一块,则按照《李奇尼法》的要求,作为副本保管在朱庇特神庙当中。

接下来,在讲台边的尤利乌斯·凯撒惴惴不安地看了下旁边站立的庞培,声音很微弱地询问:请问凯旋将军,大将庞培,是否对他的方案有所质疑,若有现在便可提出,他可以根本庞培的意见进行EX NOVO,即修正后再度提交。

“亲爱的尤利乌斯·凯撒,我更希望在听完你对方案的朗读后,再提出意见,因为我风闻你有很出彩的演说才能,是吗?”庞培对凯撒的这番傲慢的讲话,不但让比布鲁斯、小加图等元老开心地笑起来,他们知道庞培完全不怀好意,另外也让周围“拱卫”着讲台的庞培老兵们起哄来。

至于原本在大广场上威风八面的民众,此刻却都噤若寒蝉,广场上连掉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民众喜欢在弱势的权力前进行讨价还价的狂欢,而面对满是军团退伍老兵的庞培,他们就算有再多的不屑,也绝不会在脸上表现出哪怕一丁点。

于是,凯撒只能在讲台上,四平八稳地朗读着土地法的方案,他的演说民众再也不敢于精彩处给予欢呼了,整个场面十分压抑。

好不容易,凯撒结束了仿佛在坎坷山路上行走般的演说,就在他扭头准备再度询问庞培或者其他元老有无异议时,也就在庞培准备举手发言时,西塞罗又惊呼起来——在前几日神秘消失的老滑头克拉苏,居然也沿着街道,在数十名披着披风,带着金灿灿戒指的骑士们簇拥下,风风火火地进入了大广场,所有的老兵和民众在窃窃私语声里,给这位罗马的金钱暴君自觉地让开了通道,让他也能轻松地登上了讲台。

看到克拉苏也如之前所约定的那样来“捧场助拳”,小加图都开心地揩去之前遭暴民驱逐摔打时留在脸上的血迹(自打凯撒就任执政官后,小加图屡遭破颜之苦,先是被束棒殴打,如今又遭到民众不友善的暴力),又笑了起来,看来把那份花名单作为代价交给唯利是图的克拉苏,还是值得的。

“在格涅乌斯·庞培就这个方案发表见解前,关于凯撒的这份土地法,即便我已从监察官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是否能就此事发表我个人的见解呢?”克拉苏的请求话语尚未结束,以前与其有很深过节的西塞罗与庞培竟然带头鼓掌,随后便是绝大部分的元老与护民官,跟着鼓掌,要求克拉苏发表其宝贵的意见。

而凯撒的一派,如李必达、埃布罗、克劳狄等,都大气不敢喘一声,西塞罗特别注意到那个狡诈的李必达,脸上都开始流露出“我们的失败大概已是定局”的表情,不由得暗中用手指激动地转了几下金指环,来平复激动愉悦的心情。

克拉苏在一片寂静里清了请嗓子,而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对着成千上万的老兵与民众,简短地说了这么句话:“本人马尔库斯·李锡尼·克拉苏表示,不遗余力地完全支持,现任首席执政官尤利乌斯·凯撒的新土地法,并完全可以宣誓服从之,谨此。”

随后,克拉苏淡然地与凯撒接吻拥抱,而后扔下目瞪口呆的元老们,潇洒地振了下长袍,就走下了讲台。接着,便是所有民众和骑士疯狂的喝彩声。

而对于比布鲁斯与小加图而言,刚才克拉苏那短暂的几秒钟的说话,简直就像黑色的噩梦般,要知道克拉苏的表态,便等于是整个罗马以骑士为主的经济界,要全力支持凯撒的施政方针了,而之前小加图得以阻扰凯撒的借口,就是推行土地法会缺乏足够的金钱……

这时,让小加图尚感宽慰的是,庞培厌恶无比地看着克拉苏下台的背影,带着愤怒的表情,径自走向了讲台,没错没错,庞培是深恨克拉苏的,他俩以前共同执政的那一年,就因为两人互相倾轧而毫无建树,这次也不会例外,庞培绝对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所在——小加图甚至都有了冲动,在这场民会结束后,把两个女儿全嫁给庞培将军的冲动。

待到庞培上前,凯撒立即闪到一边,随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凯撒举着刻着法案条目的木板,对庞培说了这样一句话:“尊敬的凯旋将军,不妨这样,若您对法案里的任何一个条目有疑问,那就让我依次阅读上面的条目,您就依次说出同意还是反对,抑或是有修正要求。”

庞培笑着点点头,表示对凯撒这个要求的赞同。

这时,西塞罗和小加图额头上的汗水刷就下来了,他俩是聪明人,心中已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就进入了凯撒和庞培两人的“浓情蜜意”的阶段,每当凯撒当着所有的老兵和民众,清晰地读出一条条目后,就询问庞培“您是否赞同”,庞培也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完全赞同”。然后,所有的听众就爆发一阵喝彩声,然后就是一条条地秀了下去,而大广场上的气氛逐步地达到了高潮。

小加图只感到一阵目眩,他作势就要倒下去,是西塞罗和比布鲁斯搀扶住了他,他随后流着泪苦笑着,对西塞罗说到:“如果这个国家会灭亡,那我一定会为它殉葬。”

这时,凯撒和庞培的表演已经结束,但凯撒最后还是附加了一项条件:“我在此补充一个条目,那就是之前只要在东方战场上,追随庞培将军或路库拉斯将军五年以上的兵士、百夫长,也都能享受新土地法的恩泽。如果不满五年的,也有相当优厚的遣散金。”

这下,轮到老兵欢呼雀跃了,而庞培也拉住凯撒的手,额外说了一句:“诸位无需担心实施方案的资金问题,克拉苏已经着手筹办专门负责此事的十人委员会,和独立的基金会。而我也申请了元老院,从我自东方战争里获取上缴国库的两万塔伦特里,抽出一半来注入这个基金会。如果届时金钱充足但土地额度不够的话,便烦请执政官凯撒阁下,适当在山内高卢或伊利里亚开辟两到三处额外的殖民地,来容纳安置老兵。”

所有之前反对这个新土地法的元老,再也没有任何阻扰的理由了,既然克拉苏和庞培都愿意为凯撒的决策买账单,那我们完全大势已去了。

但凯撒的残忍表演还未结束,他为了牢牢地将庞培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便按照事先李必达、埃布罗的策划,接着朝所有的听众喊话:“诸位,所有伟大的法案,在罗马城通过并实施时,都需要个最德高望重的人负责监督,那你们认为,在现在这处讲台上,还有谁比伟大的庞培,更适合如此的人选呢?!”

于是,数万人都齐声喊着“伟大的庞培”,庞培被这种热烈无比的氛围彻底感动了,他在生命里的每一刻,都不能缺乏如此的热情和吹捧,就像鱼离不开水那样,之前被元老院压制,在阿尔巴别墅里死气沉沉渡过那一两年的时光,简直让他比死去还要难受,于是他颤抖着手高高举起,对着所有的人表态道,“我在此第一个宣誓,服从卫护这项新的法律,若有人妄图用剑来破坏它,我就会化身为它最坚硬的盾牌!”

“伟大的庞培!战无不胜的庞培!立法的庞培!”李必达脖子都蹦出青筋了,第一个喊叫起来,随后整个大广场都一浪浪地欢呼起来,下面的投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程序罢了。

当预定好的结果颁布时,克劳狄和埃布罗(李必达很明智地躲在了一旁)走到了诸位元老面前,称“既然民众都已宣誓服从新出台的法令,也请诸位特选父亲,以及护民官们,依次宣誓服从。”

终于明白了吧,李必达暗地里下刀子可以,但明面上得罪这批元老,他是死也不干的,特别是这种变相侮辱元老们的事情。那么现在元老们又是何种反应呢?西塞罗最早妥协,他对其他元老说,“现在凯撒和克拉苏、庞培站在了一起,其实我早就有预感,不过既然这原本互相仇视的三人协调一致了,那么未必对邦国不是件好事,分裂才会带来动荡。”于是,他第一个走下讲台,朝着刻着新土地法的记功柱上的木板宣读了誓词。

西塞罗带下了一批元老,随后小加图也下来了,他没有理由不下来,因为凯撒通过新土地法,在所有程序上都做到了“无懈可击”,实在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他身为共和国的化身,必须要遵循共和国的理念,哪怕它被“坏人”——像独裁的凯撒、虚荣的庞培和投机主义的克拉苏这种利用,他也要向它表示忠诚。

很多人看到,小加图在宣誓时,泪流满面。

但次席执政官比布鲁斯,这个有些愚笨但更倔强的人,还是对让他们措手不及的三头怪物做了最后暴烈的反击。他叫自己所有的束棒扈从和支持自己的护民官,牢牢地站在他的身后,随后他暴喊起来:“我要动用次席执政官的一票否决权,来否决这提案!”

讲台上的凯撒冷笑着说到,“亲爱的比布鲁斯,我想您现在神智应该清楚吧,没被刚才的粪水给浇糊涂了?次席执政官的否决权本身就要民会上通过,刚才你在演说中已经被民众轰下台了,知道不知道。” щщщ☢тt kan☢C O

比布鲁斯于是睁着带着血丝的眼睛,把长袍扯开,露出了赤裸的脖子,对着台上的凯撒,或者说是对所有的民众喊到:“我实在无法看到我的朋友尤利乌斯·凯撒在歧途上越行越远,今天就请凯撒把短剑刺入我的脖子,让我的血来惊醒他,如果我不能说服凯撒让他行为端正的话,那我宁愿让他背负杀害我的罪名于世!”

然而凯撒对比布鲁斯的愤怒嗤之以鼻,他只是叫扈从把他给牵走,“我们的次席执政官已经因恼怒而失去了判断自己行为的能力。”

比布鲁斯推开扈从,还在怒吼着,但这次是庞培的老兵和民众动手了,他们可不讲什么客气不客气的,直接冲上前来,把比布鲁斯的束棒和权杖夺下踩碎,殴打他本人和他的扈从们,在其他元老的紧急救护下,遍体鳞伤的比布鲁斯才得以保全性命离开了集会的广场。

“这场竞赛,以敌手的全部退场而宣告结束了。”当比布鲁斯离去后,李必达清楚地听到站立的凯撒,十分得意地说出了这一句。

果然,在该年接下来的八个月里,次席执政官比布鲁斯始终把自己关在家里,再也没有出来过,既没有提案,也没有施政,他就这样躺在家中的餐厅或喷泉边,不发一语。当友人问他何时才出来回归政坛时,比布鲁斯难得说了句颇为风趣的话:

“当尤利乌斯和凯撒两位共同执政的这一年过去后。”

谁都知道,尤利乌斯和凯撒明明是同一个人,比布鲁斯就是这样自嘲,或者揶揄了凯撒违背法律的大权独揽,但凯撒却根本不在乎,当比布鲁斯的这句名言迅速在罗马城传开后,很多爱说俏皮话的市民,就会在他们的遗嘱文件上写上“XXXXXX(遗嘱内容),画押于尤利乌斯和凯撒共同执政之年。”

童谣也传开来了:“不久前发生了一件事,我记得是在凯撒执政年,而不是在比布鲁斯执政年。因为在比布鲁斯执政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凯撒依旧不在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城内药神庙内的一座新落成公寓里,披着长袍坐在庭院中央的李必达,旁边站着提着花篮的小鸽子帕鲁玛,对面共用VICI祭坛处,站立的海布里达妻子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的丈夫:现任罗马城郊要塞的留守士官海布里达,还因昨晚乔迁的酒宴而晕晕乎乎的,以至于他女人不断地将东倒西歪的他搀扶,或用手指狠狠掐下,让他保持神智的清醒。

而其余的房客,不管男女老幼,都讶异地趴在二楼的内廊栏杆处,叽叽喳喳,他们都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两点,一个是庭院坐着的异邦人外貌的家伙,居然现在也披着层层精心掖好,只有贵族身份才能穿着的托加长袍,身后还跟着大群托着装满各色财货的奴隶,另外点不敢相信的是,这位居然会来此处,和个粗鲁平民出身的老兵痞商议亲事,是的,商议亲事。

“亲爱的,你不该让他喝这么多的酒,以我一向的观点,这家伙喝酒就等于误事外加要殴打某人。”李必达用双手撑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对海布里达妻子说到,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女人的嘴角带着肿胀,随后他继续说道,“留守士官海布里达,我带着养子来此,就是要缔结他和你女儿范伦玎娜的婚事,你应该没意见吧!”

永远低阶的百夫长垂着脑袋,发出野猪般嚯嚯的醉酒声音,含糊不清地说:“没太大的意见,但你得就聘礼方面给我阅读个草案。”随后他妻子又狠狠地在他大腿上掐了下,惹得他低声怒叫起来。

“五千德拉克马的货物酒水,还有一千德拉克马的宴会费用,外加一万德拉克马的聘礼费用。知足吧,要知道之前缴获第八军团鹰旗,特里阿里给你的谢礼,也没有这个数目,这些钱足够你们换取更大的公寓,甚至独立的小别墅了,让你老婆每个月都能去一次拜厄游玩。至于范伦玎娜嫁过来,更不用担心了。”李必达的条件一爆出来,就在公寓内激起了巨大的艳羡声。

“不行,你得知道养大这个女儿,哥在东方的战争里吃了多少苦,这样聘礼加到一万五千,其余的不变。”海布里达打了个绵长的嗝,抗辩到。

李必达一拍膝盖,站了起来,吓得海布里达妻子连续抖起来,因为这桩婚事要黄,但李必达并没转身离开,而是耐心地竖起手指头说道:“聘礼金增加五千倒无所谓,而且马上庞培的老兵要分配土地了,虽然之前你被德米特留斯赶出了七军团,并不在他服役序列之内,但我可以运作,一样可以给你夫妻五百优格的土地,在坎佩尼亚,光是出租出去一年起码得五千塞斯退斯的租金,其他的我不想再和你多啰嗦。”说完,他拍了下小鸽子的后背,会意的帕鲁玛便举着系着丝带的维纳斯雕像,快速地绕开了海布里达,而是把其交给了海布里达妻子,妻子还能说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可万不能失去,便神速地亲吻下小鸽子,表示代表整个家庭,认可了他与自己女儿的婚事。

随后李必达呼了口气,向海布里达夫妻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便吩咐贴身的奴隶把接下来的酒宴办理得热闹些,整个VICI的居民不问身份都可以来用餐歌舞,那边海布里达滑稽地率先跳起来,喊到又有酒水和歌舞了,大家尽兴啊,我给每人十个塞斯退斯的馈赠。

走出药神庙街区的李必达,急急朝克拉苏家走去,那儿这几天真是炸翻了锅——自从克拉苏手握能够减免包税定金的花名单后,整个罗马万多名骑士都疯了,谁都想来巴结克拉苏,讨点好处。所以当李必达走进门阍后,原本十分幽静的克拉苏宅院里是人头攒动,所有企图近距离谒见主人的骑士或富翁,都在全力地朝司阍奴隶、厨娘甚至园丁的腰包里疯狂地塞着钱,李必达没有理会这些,而是直接在一处不起眼的侧角小屋里,找到了克拉苏,喜笑颜开的克拉苏。

还没等克拉苏对他热情地招呼,李必达就发话了:“阁下万望您记住,虽然骑士们可以根据您的花名单,减少三分之一的定金额度,但这不代表你不要收取那三分之一了。”

“你意思是,骑士去包税还要缴纳和原先一样多的钱?不过三分之二给国库,而三分之一到我的手里?”克拉苏是颇是一惊,惊得是以私人名义占据这三分之一,会不会让骑士们“知难而退”?毕竟照李必达这么干的话,在骑士的眼里,实际上并没有减轻负担,谁会干这蠢事?

李必达也看出了他的困惑,便解释道:“打个比方,如果我是名骑士,原本去行省某个税区包税,需要向国库预先缴纳九个第纳尔的定金,再外加贿赂官吏,豢养爪牙的钱,然后我去行省自然要搜刮到起码十八个第纳尔的收入,才能不至于入不敷出,这样除了徒然增加行省居民的负担,让其经济一片荒芜凋零外毫无用处。所以现在骑士只需要缴纳六个第纳尔,他在行省可能只需要搞齐十二个第纳尔就有赢利了,然后我们就划一道红线——胆敢收税超过十二个第纳尔的,就从减免定金的名单里把他驱逐出去,这样包税人们就不敢胡作非为,而行省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但剩下的三个第纳尔呢,您完全可以申请元老院,让你私人负责个基金会,就把所有骑士的三个第纳尔充进去,用来……然后你可以在三年后,把他们的三个第纳尔,外带两个第纳尔的红利,一并返回去,大家都会很开心满意。”说完,李必达冲着克拉苏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克拉苏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日暮时分,待到李必达自克拉苏宅院里走出时,外面街道上都沾满了面带激动神色的骑士们,随后他居然在人群里看到了安东尼与库里奥,也穿越了众人而来,李必达很机警地贴在了墙壁的凹处,避开了他俩,见他俩走进了门阍,才绕道另外个巷子里,边走边冷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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