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无外乎三种最好的途径,一是投资肥沃的农场,二是投资普通的农场,三是投资贫瘠的农场。”——老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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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必达低低头,握着马鞭准备离去,因为他还需要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那就是尽快把账簿与七千塔伦特搞到手,但这时他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过,是有些醉醺醺的安东尼,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几台肩舆旁边,李必达当时心都提起来了,他急忙看着旁边的百夫长和兵士们,这些人也都没反应过来,也就是瞬间的事情,安东尼就扶住了肩舆上的绿松石面板,这个整天只知道酗酒的混球到底要干什么?李必达刚想发声阻止,但是有点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王的死亡,一个王的死亡。”谁想到安东尼居然回头对着所有的人说起这样的话语,总司令官与兵士们都愣住,静静地看着他,营地下一片血色残阳,还有越来越潮湿猛烈的海风,李必达的斗篷被吹得斜在一边,末梢在不断鼓荡着,但安东尼还未停止他的即兴演说,“即便身为罗马公民,我也需要给王者真正的尊敬。”说完他居然跪拜了下来,十分恭敬地举起蜡质面具,覆在了托勒密的脸庞上,就像在呵护最尊敬的长辈遗体般,而后将塞浦路斯王的衣服袖口挨个掖好,接下来又是他的妻子与孩子的遗体,李必达慢慢走到了这位“淫邪瘟疫”的侧旁,观察着他的表情,而后他不得不承认,安东尼的举止是发自内心的,这副场景绝对触动到他空灵之中的某个宿命场景。
那名首席宦官伏到在两人的脚下,已是泣不成声,这时海风带来的白花花的雨点,飘洒在整个营地上空,安东尼做完这一切后,站起了身子,凝视着雨水慢慢滑下的华美肩舆,踩在泥地里,被打湿的头发粘在结实的脖子上,嘴里吟诵了句著名悲剧的台词,“在我灭亡前必有他人先灭亡。”
“我羡慕你的幸福,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李必达很想对着这位接上这句,但他随后看着这场景,也微微唏嘘了声,而后甩了下脚上的湿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被巨大黄色岩石和绿色葱茏包围的大爱神庙方向走去,这时跟在他身后的萨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慢慢停下了脚步,指着远方的水域突然说到,“该死,我好像看到了喀西约的舰队,他们正在靠岸。”
“什么!”李必达心猛地沉下来,他沿着大爱神庙天然的峭壁穹道,不断地跑动起来,跑动起来,随后他站在海边最高的山崖下,几只在此躲避风雨的盘角咩咩叫起来,四散奔逃而去,雨云已经在海面上迅速地被风吹散,在滚动的海浪当中,绣着法老金色眼镜蛇徽标的船队,鱼贯着朝岛屿下的长滩上而来,没错现在他了解为什么布鲁图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那么慢的原因了?因为布鲁图根本就没跟来,他大概在十三军团上陆后,立刻就回到喀西约的甲板上,等待着确定托勒密大表哥困守的地点,而后坐船以最快速度追来,为了那七千塔伦特。
原来这帮贵族共和派的渣渣,也会使用心机了?也许这是小加图的暗中决策,也许是喀西约这个狗头军师的谋划,但不管如何,干得确实漂亮。
布鲁图、坎耐迪斯在狄林默的引导下,坐着希腊式的小轿辇上岸,喀西约还是神秘地躲在船上不出现,看到淋得如落汤鸡般的李必达,布鲁图很抱歉地说,“万分不好意思,下这么大的雨,还要劳烦朋友您亲自来滩头迎接我们。”
“如果您是来收取凯旋式的,那我万分抱歉,塞浦路斯国王已经服毒自杀,他无法成为凯旋式上游街的俘虏。”李必达站在泥地里,说到。
“放心,国王自杀对我们而言难道不是个利好消息?埃及的舰队也畏葸不出,我们可以很清闲地就着战利品分配的事情,慢慢来谈,我想亲爱的朋友,您能拿出个合格的账簿给我了吧?”布鲁图跳下了轿辇,很有礼貌地问道。
“军团账簿和行省衙署账簿是两码事。”
“不,不是,因为现在这个岛屿全部是罗马行省范围内,我可以代表舅父给您提供个驻屯地,收取你们少量的租金,但是按照法理,此岛上的任何建筑,任何民众和任何财富,此刻起都要受到总督府的支配。”布鲁图微笑起来。
“可是我们十三军团。”
“哪来的什么十三军团?元老院并没有承认,你们现在的定位只是法老的佣军罢了,但我不想滋事,所以我们还按照之前的协议办。但是……”布鲁图接过了自大爱神庙里走出的坎耐迪斯,他手里握着卷犊皮纸,布鲁图接过来细细观验了下,“这是那位同为王族的大祭司提供的账簿副本,我想正本一定在您手中,对了,叫军团账簿。”说完布鲁图伸出手来,李必达呆立了半分钟,便将另外卷相似的拿出来,做出要递给布鲁图的举动,但被对方轻蔑地拒绝了,看来此时正本副本对他完全没有差别。
“双方各三千五百塔伦特,说定了。但是您之前答应分发给兵士的八百,抱歉不由总督衙署埋单,所以现在有两个途径解决,一是您自己像个罗马人那样,掏腰包支付这笔款项,就像为市民举办斗剑奴比赛那样;二是去和您尊贵的法老阁下商量下,让他来出这笔钱,毕竟您是他的死士嘛。”说完,布鲁图一行人带着讥讽的微笑,说这个奇观果然在海洋边别有风采,我想可以将它临时作为驻地,等待着舅父从拜占庭归来。
留在泥地里的李必达,叉着腰呼着气,极目望着远方来去的海水,看起来是在平复心情,但是很快又举起了手杖,蹲在地上戳戳戳,身边的佩特涅乌斯、安东尼等人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便互相使了下眼色,离开了。
只有萨博看了看布鲁图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便上前安慰着总司令官阁下,“毕竟我们的收获也不算太差,三千五百塔伦特,刨去答应官兵的八百,其余的支付两千左右给法老就行,其余的钱财还够支撑埃及作战的。”
“不,我是在想……”李必达扶着下巴的手指不断变动着,“我可没时间过分伤心,萨博。我只是在想,这次埃及远征最后的博弈,究竟是我利用了共和派,还是共和派利用了我?起码现在布鲁图和他那舅父认可的是后者,但每次最后翻盘的人,永远是我啊……”这次又该如何翻盘呢?看到司令官又在撩拨头发,萨博便知道其进入了“坑人”模式,所以就摇摇头,前去军营布置勤务,不再理会他了。
下面的进程十分地平淡,大约一个月后加图就春风得意地前往塞浦路斯岛了,在罗马城里没人会宣传李必达军团的战绩的,只会把艳羡的目光盯着年不满四十岁的他,一年前他可是遭到迫害,仅仅带着个妓女和个贼前去罗德岛的,一年后是他巧妙地运用了形势,没有花费共和国一个阿司,就征服了个王国,复辟了个附庸国,带回了三千五百塔伦特的财富,他做的又有哪点比凯撒与庞培差了?
但小加图在埃及之战未竟全功前,还没有把这种想法完全表露出来,而是听取了布鲁图的建议,将塞浦路斯岛暂时划分为三个政区,萨拉米斯归李必达军团驻屯,外带吹笛者驻跸,方便进取埃及,而自己则停在岛屿北部的尼科西亚小城,在这儿能很方便接见小亚与希腊的包税人、商团等,笛福摩基斯在处理好兄长的丧事后,暂时留任西南部帕福斯大祭司,但是处在加图的监视下,严禁其与贝奈尼基接触。
这样大伙儿各忙各的,就平安无事了,而且李必达听说加图已经请示共和国了,他会在冬季末携带那笔财富,回到罗马城,并谦逊地要求在来年或后年,也就是埃及远征成功时,结束塞浦路斯总督的任期,继续在邦国里担任法务官,绝不谋求更长的任期,这种与三头怪物异常恋栈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得不说是加图的一记邀名高招。
不久后,法老的仪仗出现在萨拉米斯城,他没敢乘坐船舰,因为害怕遇到埃及舰队的拦截,而是穿过了整个塞浦路斯,坐着轿辇来的。当他看到李必达第一句话就是“我那侵吞钱财的小偷兄弟死了?”
“是的,虽然是敌人,但他死的时候还是保持了王族尊严,是全家吞毒后,坐在法老的肩舆上而身亡的。”
听到这话,吹笛者的脸色沉了下来,李必达的描述实在没法给他击败敌人的愉悦感,反倒增加了某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还是女儿轻轻握着父君的手,宽慰道,“这也是必然的结局,不单单我们要他死,罗马共和国也早就想把基提(即塞浦路斯)这个海路要道直接吞并为行省了。”
“还有,我确实分到了一半的金钱,但有八百塔伦特的赏赐给了官兵,这确实十分抱歉,我们军团会在埃及之战里以双倍于赏赐的热忱战斗回报法老阁下的。”
法老假胡子扬了扬,表情很柔和用权杖点点李必达的肩膀,“现在最后悔的应该是我,当年若是我能听取臣下的建议,坚持留在亚历山卓,也许叛乱已被我平定下去,而不是在而后站在罗马官僚的门前像个乞丐般求得他们的出兵。现在既然你已化为王室的刀剑,那么我对于钱财方面又有什么值得吝啬的呢?这个岛屿的托勒密下场我已经看到,我可不想落得如此下场……亲爱的财务大臣兼监国,我决定了,多出来的两千多塔伦特,除去修缮萨拉米斯的行宫供我驻跸外,其余全部赏赐充当军费。”
说完,周围的奴仆,包括李必达等罗马将佐,都全力屈下腰部,赞颂法老的英明神武,高志远见。
萨博明显发觉最近的总司令阁下沉默起来,有时候只是对着他草拟的一些练军草案和图画标记着什么,有时候则望着北方以弗所的方向若有所思,现在的十三军团训练已经上了正规,就是两个弓兵大队使用的武器各不相同有点棘手,一个与附属骑兵大队相似,使用地中海的单体弓,一个是自叙利亚那边来的,习惯使用之前缴获的亚述复合弓。
“前者安排在队型的中前偏右位置,后者安排在右翼侧端,这样弓兵的视野能达到最好,而且射程也能互补。”萨博在草图上用手指比划着,但司令官只是目光呆滞,半靠在椅子上,偶尔点下头罢了,突然他喊着要准备马匹与随从,他要前去尼科西亚,去拜谒加图。
后来李必达又忽然神经质地喊到,不,不是去拜谒加图!闹得萨博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待到他来到尼科西亚的门禁时,塔古斯与萨博明明听到,他随便使用了个“马尔库斯·路奇乌斯”的军团兵士名字登记,这种名字在罗马世界没一万也有八千,反正有传符就行,而后他对萨博说,“你与塔古斯前去谒见加图,记住,不需要什么技巧,就是不断要求他提供部分预算和给养,不断地扯皮烦他,争取让他留你招待正餐,不过加图的餐点不会很可口就是,要挺住,这就是你们的任务。”
嘱咐完,李必达就躲在加图府邸的门口巷子前,穿着平民的短衫,不断地观察着什么,因为他完全记得老加图的家训里有这么一条:
每天只能让奴仆准备自己份量的饭食,随时都不要准备招待客人的宴会,除非迫不得已,因为来磨宴请的客人,所提的要求绝对是你无法满足的。
所以当萨博进入府邸,他没有直接提出些什么,而是按照司令官阁下的要求,不厌其烦地站在加图前,汇报着各种情报,练兵,军饷多寡,桨手和船只准备情况,对岸埃及军队的战备等等。
很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虽然加图的表现明显不会为他们解决问题,但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厌烦,还很有礼貌地邀请萨博与塔古斯在他面前对坐着,原本按照罗马人的习俗,上下级是根本不可以同时坐下的,除非得到上级的允许。
因为小加图也需要了解李必达的动向,他要从萨博的官方口吻报告里,汲取珍贵的情报,在小加图眼中李必达的立场就是“敌人”。
“忠于职守的军士,我已经很全面很详细地了解接下来整个战事的流程,万分感谢。但是我的后院厨房里只安排我的餐点,即便是我的两位幕僚助手与外甥,现在也正在外面忙碌。我想你们的司令官也很需要你们,现在。”小加图看到日晷正在指向晌午时分,便准备用本日的第二顿也是最后顿餐点,萨博见情势不对,便硬着头皮还杵在原地。
加图看到他这个情势,又想想刚才自己已经把不留客的意思表达十分清楚,到底还有什么事呢?便只得又坐回圈椅上,对萨博与塔古斯做了个请发言的手势。
这次是塔古斯发话,这位西班牙土著出身的勇猛战士,说话也如他的斗剑般直来直去,“关于战利品所得,司令官阁下恳请您去外埠出售折算。”
小加图听到这话,便笑起来,原来那位塞浦路斯托勒密所留下的七千塔伦特,并不全是金币和银币,很多则是名贵的器皿、武器、壁画、宝石等,这数额是等价计算出来的,和李必达对半分也是把宝物估价后分离,所以双方都有精于财务学的人才,李必达方是萨博凯穆斯,而小加图方是坎耐迪斯,但加图而后在出售战利品时,严格要求布鲁图他们按照市面的最高价拍卖出售,不得给任何商人还价的机会。
小加图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理由,无外乎两个,一是争取将所得最大化,他要带着实打实的三千五百塔伦特归国;二是把价格限制在最高,就杜绝了他属下幕僚从中贪渎舞弊的可能性,他现在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布鲁图在内。
“能说说理由吗?军士。”小加图问到。
“当然,总督阁下,你把什么东西都卖到最贵,我们的司令官捎话来说,这不但最大量吸走了塞浦路斯岛上的资金,妨碍了经济的复兴,而且影响了他对战利品的廉价抛售,我们军队需要热钱。”
小加图唔了下,手里抚摩着怀里的字板,那是那个以弗所城为活动中心的犹太商会的信件,约瑟夫建议尊敬的总督阁下可以将这些珍奇玩意儿作为抵押给他们,而商会则会按照之前的协商,将一亿塞斯退斯(约合三千塔伦特)的金钱一次性给总督阁下,而交换条件是:
价值三千塔伦特的塞浦路斯托勒密的珍宝,直接当作四千塔伦特的价格抵押给商会,我犹太商会自然有将其处理消化的办法与能力,所得金钱在三年后按照九成再偿付给总督阁下,和贷款互不干扰;
在总督凯旋罗马时,我商会实付过来九千二百万塞斯退斯,其余八百万充作利息扣除;
这一亿塞斯退斯的贷款可有十五年的偿还期限,前十年不用支付任何利息,后五年的利息因在第二条所实施的准则,也已提前扣除过,所以总督阁下届时只要将本金付清就行;
商会将拥有拜占庭、塞浦路斯五年的包税权,外加埃及船只运输十年期的抽税权,对共和国的保证金上缴由我方支付,总督阁下也无需负担分毫。
说实话,以弗所的约瑟夫这个价码是十分优厚的,而这时李必达又提出抗议,加图想了想,便慢慢将手朝着两位伸出,说“如果不嫌弃寒舍伙食粗陋的话,便劳烦再次用膳,我们可以边吃边详细讨论。狄林默!”
那个前任的盗墓贼立马走出,很守规矩地站在主人的旁边,“关于加图家族饮食的训条,第三条是什么?”
“该吃时候,必须要吃,不要贻误分毫。”狄林默看来对家训倒背如流,连萨博都在暗笑,这家伙以前当盗墓贼是屈才了,可以进入军团成为名优秀的传令兵。
“那就快去。”加图将手挥了下,狄林默一溜烟地走出了门阍,门外全是要求谒见小加图的客人们,以及能堵塞整个巷子的车水马龙,当它们看到扛着背囊走出的狄林默,知道他是加图身边最亲的奴仆,便举起手里的钱袋,大声噪杂着要塞给这位,但狄林默完全视若粪土,推开人群,朝着城中的集市走去,那儿能雇佣到优秀的厨子,外加可口新鲜的食材,塞浦路斯的小麦粉、橄榄油和鱼子酱都是一流的。
一阵阳光的纷杂错乱,一个高大的黑影在某个不知名的巷口揪住了他,用他的背囊套住了他的脑袋,一阵猛烈的殴击,原本不断反抗的他头昏脑胀,终于放弃了,被那黑影拖到巷子不见天日的背面。
“别碰我,你得知道我以前在罗马城埃文迪尼山也是有字号的人物!”当对方将他的双手反剪捆绑,摁在墙面上,再抽去背囊时,狄林默嘴角流血,恶狠狠地喊起来,而后嘴巴又利索地挨了两拳,满眼金星里,他挤着眼睛,看到了绑架殴打他的,居然是先前来罗德岛与他主人商谈的那位东方人司令官。
“如果你以前在埃文迪尼山厮混,就应该听说过我!”那位东方人抵住了他,语气比他还凶狠。
“莫非你就是。”还没等狄林默回答出什么,李必达就抄起两块字板,抽打他几下,抓住他头发,让他能看清楚上面的印章,“看到了吧,带着这字板回罗马城,去找名叫开麦斯的骑士,或者他手下什么人,每张字板都能即刻兑换一万第纳尔银币,或七千德拉克马银币。”
混蛋,你把我狄林默当什么人了,我可是被共和国最名誉的加图家族的家训感化的人,将来要在青史留名的,狄林默很轻蔑地朝着字板上吐了两口吐沫,表示完全拒绝这事,宁死不屈。
李必达便又掏出两块字板,左右开弓抽打起他的脸颊来,“这两张字板,每张值一万五千德拉克马,四张都是你的了,就是现在,做出选择吧!”
“我干,我干,给我把淬毒的匕首,我明天就帮你把加图杀掉。”狄林默用嘴巴咬住四块字板,含糊不清地喊到,李必达真佩服他在如此姿势下,还能表词达意。
“不需要你杀加图那么严重,只是个很轻松的事。”李必达狞笑了下,解开了狄林默的绳索,说到。